聽著寧衛東的敘說,陸周忽然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這些東西在原先他根本沒想過,也沒人告訴他。


    他張了張嘴,本能的想要反駁,卻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因為他意識到,寧衛東說的都是真知灼見,是一句千金的話。


    現在回想起來,他之前總是希望在領導麵前展示,甚至是賣弄自己的能力,還自以為厲害,簡直愚不可及。


    寧衛東則拍拍他肩膀,繼續道:“我記得上次你說,想當個副科長?”


    陸周下意識點頭。


    寧衛東道:“副科長,並不是副處長、副廠長。老陸,以你的條件,這個要求真不過分,隻要你好好認清自己的定位,做好該做的事情,副科長就是水到渠成。”


    陸周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他意識到寧衛東可能是給他畫大餅,可是剛才那一番話又是真知灼見。


    如果按寧衛東的說法,以他的情況,當個副科長,要求高嗎?


    陸周閉上眼睛,努力的調整自己的情緒。


    片刻後,沉聲道:“好的,我明白了。”


    寧衛東點頭:“那說說今天的事吧~”


    陸周麵癱臉道:“我知道,你應該從李沛航那裏知道,四車間有一個叫何永彪的……”


    寧衛東並沒急著表明何永彪已經被他安排好了,耐心聽陸周說下去。


    陸周道:“這個何永彪隻是一個幌子,王開峰真正的後手是四車間副主任伍大洲。”


    寧衛東的心中一凜。


    根據他之前從李沛航那邊了解的情況,四車間的正副主任都是李為兵的人,需要擔心的是下麵各個班組的人。


    卻沒想到,陸周給他送來這麽個重大的消息。


    如果他的消息沒錯,四車間副主任伍大洲跳反了。


    寧衛東皺眉道:“消息可靠嗎?”


    陸周信誓旦旦道:“我拿身家性命保證,過年前伍大洲偷偷去過王國強愛人的娘家。我有個戰友跟他們是一個樓的,我過年過去走動,正好親眼看見。”


    寧衛東眼睛微眯,麵上不動聲色,心裏暗暗慶幸,李為兵這邊真是人心散了,幸虧一早也沒指望他們,否則非被豬隊友坑死不可。


    連伍大洲都是對麵的人,下邊做手腳的機會更多了。


    如果寧衛東真做了嚴防死守的打算,這一局就輸定了。


    但這些情況沒必要跟陸周講,寧衛東一臉嚴肅道:“我知道了,先走了。”


    沒再跟陸周多說,徑直離開了廁所,順著走廊到樓中間的大樓梯去下樓。


    陸周在後邊跟出來,看著寧衛東的身影消失,卻是往另一邊轉身,上了旁邊的小樓梯。


    紅星廠的辦公樓一層有三個樓梯,中間的大樓梯,兩邊的小樓梯。


    陸周往上,來到三樓。


    在三樓的樓梯間,正好碰見正在抽煙的馮文。


    馮文並沒意外,反而淡淡問了一聲:“完事兒了。”


    陸周點頭,眼神有些晦澀。


    馮文早習慣了他的麵癱臉,推了推眼鏡,又道:“他信你了?”


    陸周道:“應該信了。”


    馮文“嗯”了一聲,沒再說別的,轉身走了。


    陸周看他進了王開峰辦公室,並沒有跟上去,而是轉身下樓。


    寧衛東離開辦公樓,回到四車間值班室。


    剛才陸周提供的信息,按說是非常有用的,如果寧衛東打算嚴防死守,堵上伍大洲這個大漏洞,對於整個形勢來說,無疑相當重要。


    可惜,寧衛東壓根兒沒想等到那一步。


    真要到那步了,這一局也就投了。


    所以,陸周提供的情況,實際上在寧衛東這裏是沒有價值的。


    但這個事沒價值,不等於陸周這個人也沒價值。


    對於陸周這個人,寧衛東從來都沒真正相信過。


    別說是陸周這種,就是劉東這種身家更清白,在當時那種情況下主動站出來交了投名狀的,都需要一點一點培養新人,更何況是陸周這樣的。


    如果陸周這裏提供伍大洲的消息,是對方故意的,是別有用心的,寧衛東正好順勢而為,讓他們自以為成功了。


    鬥爭從來都是複雜的,這種複雜很多時候不是來源於事,而是來源於人。


    一個人永遠沒法知道另一個的心裏是怎麽想的。


    所以,與其去揣摩人心,還不如把注意力放到事上。


    ……


    寧衛東沒有在陸周的身上耗費太多心思,從樓裏回來,他就在等著,下午去張大軍那邊。


    約好了下午下班,還沒到四點寧衛東安排一下,就騎車子走了。


    明天就是三月一號,寧磊這個熊孩子好日子到頭了,終於開學了。


    正好趕上今天是農曆二月二龍抬頭。


    寧衛東卻無暇去吃豬頭肉,一溜煙騎車子來到綏福境派所。


    還沒到五點,天邊就昏黑了。


    寧衛東來到派所,停好了自行車,一路找到張大軍,叫了一聲“張哥”。


    張大軍一抬頭,笑著道:“兄弟,沒吃飯吧~正好咱倆邊吃邊談,前邊有家國營飯館的木須肉炒的不錯。”


    寧衛東也沒客氣:“那感情好,我還真有點餓了。”


    張大軍說著拾掇一下桌麵上的東西,裝進了一個黑色的人造革兜子裏,拉上黃銅的拉鎖,就跟寧衛東出去。


    倆人也沒騎車子,順著派所門前的胡同往南走,不遠就看見一個亮燈的飯館,卻不是上次去的利民食堂。


    飯館門麵不大,張大軍推門進去,吆喝一聲:“陳師傅,趕緊的,一盤木須肉,再來一個汆白肉的砂鍋。”


    裏邊一個四十多歲的禿頂漢子應了一聲,一邊倒水刷鍋,一邊笑著問道:“老張,怎麽晚上這頓還跑我這來了?”


    張大軍道:“來個朋友,上你裏屋說點事兒啊。”說著衝後廚裏邊指了指。


    陳師傅憨笑道:“您老隨便。”


    張大軍熟稔的領著寧衛東順著旁邊的走道過去,來到裏邊的算是個包間的房間。


    說是包間,其實就是個雜物室,除了當中放了一張八仙桌和四個條凳,在屋子北邊靠窗戶那頭堆了好幾個箱子和別的雜物。


    大概是平時有老客喜歡喝酒吹牛的,又去不上帶包間的大飯店,在外邊散座覺著放不開,正好來到這裏。


    張大軍閃掉了大衣,掛在房門旁邊的衣架上,為免蹭上白灰,牆上糊著年畫。


    又自顧自從旁邊拿了一塊抹布把桌子擦了一下。


    寧衛東也把大衣掛上,跟著坐下來。


    這時從外邊進來一個滿臉帶笑的中年女人,笑著打聲招呼,給上來一小疊花生米,問道:“您二位不喝點兒?”


    張大軍擺擺手:“今天不來了,等下回。”


    女人也沒糾纏,便轉身出去了。


    寧衛東有些迫不及待,問道:“張哥,什麽情況?”


    張大軍道:“盧勇這邊的情況比較清楚,自從去年工傷死了之後,他們家拿了廠裏撫恤,家裏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都安排了工作……”


    寧衛東一聽,張大軍羅列的撫恤條件,就知道這裏邊肯定有問題。


    正常來說,工廠裏出工傷並不稀罕,尤其是重工工廠,按照正常標準,盧勇家裏不可能獲得這麽多優待。


    卻在這時,外邊傳來一聲吆喝:“木須肉得嘞~”


    那意思你們二位在裏邊說什麽先停一停,我給您上菜。


    等了幾秒,剛才那女人端著一盤子冒著熱氣的木須肉進來,另一隻手很有技巧的托著兩個二大碗的米飯。


    放下之後麻利退了出去。


    等她走遠,張大軍才繼續道:“戰勝利住在南鑼鼓巷,我托了一個戰友打聽,雖然沒這邊詳盡,但大致情況也是大差不差。”


    寧衛東點頭,跟他預料的一樣。


    掌握了這個情況,基本可以確定,這兩個人的死不是簡單的工傷。


    要不然廠裏不至於做賊心虛,這種事要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必須把受害者家屬安撫住。


    死人已經死了,但活人還得活著。


    現在的問題是,這件事是不是王開峰直接執行的,用了些什麽手段。


    如果把這些事情揚出來,夠不夠把王開峰按死的。


    同時,還必須把這兩名工傷死亡的人,與那些事故做切割。


    寧衛東的目的從頭到尾隻有一個,就是幹掉王開峰。


    其他的所有都是路徑和手段,關於這個決不能本末倒置。


    那些事故雖然看著唬人,真要貿然動了,隻會適得其反。


    還是那句話,以寧衛東現在的份量,扛不動那麽重的擔子。


    反而會遭遇來自外界的,不確定的巨大阻力。


    可想而知,那股力量至少也是王家和趙家這一個級別的,甚至可能更強大。


    能掌握這麽大一條利益鏈,把廠裏的資源轉化出去,一般人可辦不到。


    寧衛東夾了一口木須肉。


    還別說,難怪張大軍特地提了一嘴,火候掌握的相當到位,尤其就著頂氣的米飯,一大口下去,那叫一個香。


    隨後砂鍋汆白肉也端上來,這種砂鍋菜都是事先做好的,有客人點就拿出來放在火上煮開了。


    上完了菜,再沒人打擾,寧衛東才跟張大軍繼續道:“張哥,這兩邊有沒有合適的突破口?”


    這才是關鍵的,必須要找到關鍵點和關鍵人。


    雖然說逝者已矣,活人還需活著。


    但寧衛東不相信,兩家那幾個孩子都那麽沒心沒肺、心安理得。


    都是十幾、二十的年紀,他心裏肯定也想知道,自個親爹到底怎麽死的。


    隻是之前沒人挑動,再加上王開峰那邊展現出來的力量太大了,讓他們心存畏懼,得過且過。


    但還是那句話,人心易變,彼時退縮,此時卻未必。


    張大軍明白寧衛東的想法,立即道:“這兩人一共五個孩子,盧勇兩兒一女,戰勝利一兒一女,戰勝利年紀較大,兒女都結婚了,拖家帶口,顧慮很多……”


    寧衛東點頭,明白他意思,戰勝利那邊希望不大。


    張大軍繼續道:“倒是盧勇的小兒子,今年剛十九歲,正是血氣方剛,當初他對盧勇的死因存疑,還到廠裏和派出所鬧過。”


    寧衛東挑了挑眉,他要的就是這種人。


    不管出於什麽目的,是真想查清他父親的死因,還是想要趁機多要好處。


    隻要他有勇氣,敢當出頭鳥就足夠了……


    接下來張大軍又仔細說了盧勇這個小兒子的情況。


    這人叫盧雪鬆,目前也在紅星廠上班,就是保衛處的。


    估計當初把他安排在保衛處,王開峰也想放在眼皮底下看著,畢竟這兩家人裏邊就盧雪鬆是個刺頭。


    盧家的其他人,老大盧水杉沒在軋鋼廠,原先是棉紡廠扛大包的力工,屬於最苦最累的工作。


    借著這次機會,直接調到後勤處去,王開峰用了那邊的人脈,不僅工資掙得更多,工作也是最輕省的。


    眼下帶著盧家老太太一起過,下邊還有兩個兒子,一個四歲,一個兩歲。


    另一個盧家的女兒,在小學當老師,也是去年剛去的。


    有了工作之後,正在跟一個稅務所的談戀愛,已經要到談婚論嫁的階段了。


    算來算去,也就這個盧雪鬆的牽掛最少。


    寧衛東道:“張哥,這個盧雪鬆現在在哪?”


    張大軍道:“那次他跟家裏鬧的不太愉快,最後因為尋釁,被抓進去,蹲了兩天,才答應了條件。後來就直接搬到廠子裏,申請了單身宿舍。”


    寧衛東皺眉:“在廠裏?”


    張大軍點頭,也是有些為難。


    大型廠礦內部自成一係,就算是他到那邊也沒轍。


    而且一旦找過去,會不會打草驚蛇?


    寧衛東想了想,拿筷子夾了一大坨砂鍋裏的酸菜,放在碗裏,吸溜一口,直接吃進肚裏,含混道:“張哥,咱倆麻利的,吃完了去會會這個盧雪鬆。”


    此時時間就是勝利。


    寧衛東一刻也不能耽誤。


    明天下午上級單位的人就到廠裏,最多後天就能把工藝流程確定下來。


    到時候就該是王開峰下手的時候了。


    留給寧衛東的時間不多了……


    拿定主意,兩個老爺們兒吃東西更快,不消一會兒吃個盆光碗淨。


    張大軍張羅結賬,寧衛東也沒跟他搶,這些都是小錢,沒必要太計較。


    反正寧衛東心裏已經盤算了,等這次完事肯定要好好謝謝張大軍。


    甭管楚中新那邊怎麽說,這是他跟張大軍之間的交情。


    從飯館出來,倆人回到派所取自行車。


    寧衛東想了想,拿起電話給廠裏撥了過去。


    不一會兒,經過總機轉接,寧偉接起電話。


    寧衛東道:“小偉我今晚上不回去了,你差不多也出來吧~”


    那邊寧偉應了一聲,倆人邊掛斷。


    張大軍皺了皺眉道:“用不用我這邊叫倆人?”


    寧衛東搖頭道:“不用,那邊我有人。”


    其實寧衛東剛才打電話,原是想問問劉東他們認不認識盧雪鬆這個人。


    目前四車間那邊的人,劉東算是比較可靠的。


    但這個年代的電話需要轉接,尤其往廠裏打電話,都是總機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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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有些值班的電話員無聊,就會聽人家打電話。


    至於剛才跟寧偉說的則是事先定的暗號。


    讓他出來就是到廠門口等著,回家就是在寧衛東家裏見麵,找四哥問問就是找楚中新幫忙……


    寧衛東跟張大軍騎著自行車出來,寧衛東先拐個彎回家一趟,隨即直奔紅星廠,卻沒直接到廠裏。


    離廠子南門挺遠,倆人就看見寧偉站在路邊的一個胡同口。


    寧衛東和張大軍徑直過去,鑽進胡同裏。


    裏邊還有三人,劉東、王學文、趙春明都在。


    看見寧衛東,寧偉立即想詢問情況,卻發現還跟著張大軍,不確定什麽情況,立即緘口不言。


    寧衛東則先問起了何永彪那邊的情況。


    原本他安排今晚上去處置了何永彪,向外邊表明自己正在千方百計查漏補缺。


    寧偉道:“交給王偉然了。”


    寧偉有隨機應變的能力,本來寧衛東讓他去,卻突然打電話叫他,肯定有更重要的事。


    他索性把何永彪那邊交給王偉然,先跟寧衛東匯合。


    寧衛東點頭,對這個安排還算滿意。


    寧偉的確有獨當一麵的潛力。


    這才跟劉東問:“小劉,伱認不認識咱保衛處的盧雪鬆?”


    “盧雪鬆?”劉東想了一下道:“您是說管裝備室那個吧~認識!領導,您想找他?”


    寧衛東點頭道:“能不能把這人叫出來?”


    劉東當即點頭:“盧雪鬆住廠裏的單身宿舍,我有個朋友也住那邊,我經常過去,就在他隔壁。”


    ……


    確定劉東認識盧雪鬆,寧衛東幾個人立即各自騎上車子,繞過廠子南門,直接去西門。


    廠子後勤處在西門這邊,宿舍和澡堂額外開了一個小門。


    幾個人到這邊,二層樓的浴池燈光通明,在浴池南邊,進入月亮門,就是廠裏宿舍。


    紅星廠這種地方,單身沒房的男青年最多,住單身宿舍的也多,尤其到了晚上,亂哄哄的。


    寧衛東隔著月亮門往裏看了一眼,給了寧偉和劉東一個眼神,示意讓他們過去。


    倆人表情嚴肅,立即點頭走了進去。


    裏邊的宿舍都是平房,盧雪鬆在裏邊的第二趟房,拐進去就不見人了。


    這邊人多眼雜,各個車間的也不一定認識,而且人員進進出出的,今天你住進來,明天他搬走了,沒個固定的。


    倒也不怕寧偉和劉東被人瞧出什麽。


    過了片刻,一個身材不高,臉上還有些稚氣的青年跟著寧偉劉東出來。


    來到寧衛東這邊,皺著眉打量寧衛東和張大軍:“你們找我?”


    寧衛東反問道:“你就是盧雪鬆?”


    青年點頭,神色之中更加戒備:“你們是什麽人?”


    寧衛東道:“我是咱們廠保衛處幹事寧衛東。”


    盧雪鬆有些詫異:“你就是寧衛東?”


    他也是保衛處的,聽說過寧衛東的名號。


    這不奇怪,前陣子寧衛東從西門調到樓裏,在保衛處這些小年輕中間著實被議論一陣。


    寧衛東又介紹張大軍:“這位是公安的同誌。”


    張大軍微笑著伸出手:“盧雪鬆同誌你好,我叫張大軍。”


    說著還把證件拿出來在盧雪鬆麵前晃了一下。


    盧雪鬆一聽是公安,畢竟年齡小,閱曆不太多,連忙跟張大軍握手道:“同誌您好。”


    寧衛東道:“今天晚上,廠領導讓我陪著張同誌找你了解一些情況,沒問題吧?”


    盧雪鬆連忙道:“沒問題,那個……就在這裏?”


    寧衛東心裏早想好了:“我們到外邊去說。”


    幾個人離開宿舍,順著澡堂這邊的門來到廠區外邊。


    馬路對麵是紅星廠的工人住宅區,是一大片平房。


    在平房的旁邊,有一棟三層的紅磚樓,是廠裏的招待所。


    寧衛東幾人來到招待所,到進門的櫃台前邊。


    櫃台後,一個紮著雙麻花辮,帶著一雙套袖的姑娘抬眼皮看了看,沒精打采的嘴裏含著抹布似得問了一聲:“公家還是個人?”


    寧衛東道:“個人,我是咱們廠保衛處的,來了幾個朋友。”


    櫃台裏邊那姑娘掃了一眼,見都是大老爺們兒,沒有男男女女的,提醒道:“注意點兒,打撲克不許來錢,十點鍾以後不能大聲喧嘩……”


    這種事並不稀罕,像寧衛東這種小年輕,趕上周末有朋友過來,手頭寬裕的就會住招待所,要是拮據就在單身宿舍將就一宿。


    開了一個四人間,寧衛東交了押金,讓劉東登記的工作證,幾個人就上了二樓。


    這個年代的招待所肯定比不了後世的酒店,好在屋裏的暖器不錯,連著廠裏的大鍋爐。


    來到屋裏,讓寧偉和劉東到外邊去抽煙,屋裏隻剩寧衛東、張大軍、盧雪鬆三人。


    本來知道張大軍是公安,就讓盧雪鬆有些不安,此時更加局促。


    寧衛東拿出煙,遞給他一根道:“別緊張,咱們對你沒有惡意,就是想了解一下當初你父親的情況。”


    盧雪鬆表情一僵,旋即苦著臉道:“你們就別試探了我了,我真的不找,也不告了,我認了!”


    寧衛東聽出言外之意。


    大概之前安排好盧雪鬆之後,王開峰那邊不放心,應該是做了局試探,給他來過一次釣魚。


    弄到現在,盧雪鬆吃一塹長一智了。


    寧衛東安撫道:“盧雪鬆同誌,我想你是誤會了。”說著拿出打火機幫他把煙點上:“我不知道你之前遇到了什麽情況,但是,正義或許會遲到,卻絕不會缺席……”


    吧啦吧啦,寧衛東說了一大堆,總算讓盧雪鬆相信他們不是來釣魚的。


    “你們~真想查我爸的事?”盧雪鬆眼睛裏冒出了一抹希望。


    寧衛東跟張大軍對視一眼。


    張大軍沉聲道:“盧雪鬆同誌,請你不要擔心,我可以向你保證。”


    盧雪鬆皺著眉,悶頭抽著煙,半晌才道:“我知道了,你們想利用我對付王處長,是不是?”


    寧衛東有一絲詫異,倒是沒想到這個盧雪鬆還挺聰明。


    盧雪鬆接著道:“我明白,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寧衛東也沒諱言,承認道:“當然,你這樣理解也沒錯。總之,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你也不想讓您父親死的不明不白的吧~”


    盧雪鬆再次沉默下來。


    這次寧衛東並沒急著說話。


    從剛才的對話中能看出,盧雪鬆這人不傻,也不是一味蠻幹。


    這個時候說的再多也沒用,他心裏有一定之規。


    大概三四分鍾,盧雪鬆才再開口:“你們保證,一定能扳倒王開峰?”


    雖然盧雪鬆不傻,但他畢竟眼界有限,能夠看到的最大的boss就是王開峰。


    或者說,他不知道這其中的利益鏈條和延伸,甚至連王開峰背後的王國強都不願意去想。


    因為具體做事的是王開峰,他就把矛盾的焦點對準王開峰。


    不過這正合寧衛東的意思,如果他不是針對王開峰還不好辦了。


    而且寧衛東估計,之前王開峰處理盧勇、戰勝利這倆人的後事時,應該用了恩威並施的法子。


    除了給這兩家好處,也肯定要殺雞儆猴,殺的這隻‘雞’就是盧雪鬆。


    當然隻是比方,並不是真把盧雪鬆殺了,隻是盧雪鬆應該吃了很大苦頭,比目前了解到的情況嚴重得多。


    寧衛東道:“盧雪鬆同誌,我們既然要查,就肯定不會放過一個壞人,隻要你能站出來,咬死了王開峰,我這邊就能把他扳倒,給你父親一個公道,給你一個公道。”


    盧雪鬆再次沉默。


    寧衛東情知,他這是待價而沽,涉及到了實質問題,光畫大餅說好聽的沒有意義,必須拿出實打實的東西才能打動他。


    寧衛東道:“等這次事成之後,我可以把你調到樓裏。”


    盧雪鬆眼睛一亮。


    他現在的工作就是管理一些保衛處,主要是護廠隊的器械器材,工作雖然清閑,卻是個邊緣人。


    如果他現在四十歲,一定會覺得這個工作非常完美,但是他才十九,還有許多想法。


    寧衛東很能窺測年輕人的需求,一個想象空間更大的工作很能打動人。


    但這遠遠不夠,寧衛東又道:“明年廠裏建家屬樓,會有你一個名額。”


    這個就是胡說八道了,因為寧衛東根本不知道,廠裏明年會不會建家屬樓。


    不過對於一個住在單身宿舍的盧雪鬆,擁有一戶屬於自己的樓房,即使是一張空頭指標,也足以令他心跳加速。


    但這仍不夠,要想讓人賣命,單說‘事成之後’‘等明年’是不夠的,必須有現場直接能兌現的東西。


    這不僅僅是定金,更是一種信用背書,讓人相信你能實現承諾,而不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胡說八道。


    寧衛東早就準備好了,伸手從衣服的裏兜摸出來一根大黃魚,啪的一聲重重拍在旁邊的床頭櫃上。


    剛才從派所出來,寧衛東特地回去一趟,就是去拿這個。


    上次從地窖得了三根大黃魚,關鍵時候直接拿出來一根。


    這一根大黃魚兌換成現錢,就是四千多塊。


    但如果把王開峰扳倒,別說是一根,就是三根都拿出來也值得。


    更何況現在爭的是時間,寧衛東沒有行閑工夫為了省錢跟盧雪鬆慢慢拉扯,他要快刀斬亂麻,要立竿見影。


    這一瞬間,連張大軍都驚了,瞪大眼睛看著床頭櫃上在燈光下泛著金光的黃魚。


    他想起來剛才跟寧衛東回家,讓他在外邊等了一下,寧衛東進去,不到兩分鍾,就從院裏出來,應該是去拿這個了。


    可是……這是不是太誇張了,區區一個盧雪鬆,憑什麽又是工作,又是房子,又是金條!


    寧衛東卻不怎麽想,盧雪鬆當然不值,但王開峰值啊!


    隻要把盧雪鬆變成一把能捅死王開峰的致命匕首,那他就值這個價。


    盧雪鬆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看向床頭櫃上,足足七八秒鍾,他才反應過來那是一根金條。


    同時意識到,那是寧衛東給他的,不由張口結舌,看一看金條,又看寧衛東,來回好幾次,呼吸變得粗重:“這~這也給我?”


    寧衛東麵無表情道:“當然,如果你覺得不方便,也可以換成現金,四千塊錢。”


    聽到這個數目,盧雪鬆的心跳更快。


    當初他爸還在,他們家的條件還算不錯的,他爸一個月工資45塊5,養活一大家子。


    他媽算是會過日子的,一個月下來多少能攢點,但十幾年下來也就攢了五百塊錢,幾乎是他們家的全部家底了。


    現在寧衛東竟然把價值四千塊錢的金條拍在他麵前。


    他不知道一根大黃魚的價值,但對四千塊錢是有概念的。


    以他現在的工資,十年不吃不喝也掙不來。


    “咕嚕”一聲,盧雪鬆咽了一口唾沫,伸手想摸摸那根大黃魚,卻又有些畏縮,看向寧衛東。


    寧衛東索性一抬手,拿起來塞到他懷裏。


    盧雪鬆沒見過黃金,不知道怎麽檢驗是不是真金,就聽老人說真金能咬出牙印,當即不管那金條埋汰不埋汰,直接放到嘴裏咬了一口。


    小心翼翼看見上麵清晰的牙印。


    盧雪鬆確定無疑了,雙手格外捏緊了這根大黃魚,再次看向寧衛東和張大軍,眼睛裏仿佛燃起火焰,咬著牙,狠狠道:“領導,您讓我怎麽做?”


    看他這個態度,寧衛東暗暗鬆一口氣。


    如果到這一步,盧雪鬆還貪得無厭,他就隻能讓他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有些人就是賤骨頭,好好說,他不聽,非要給他個大嘴巴就乖了。


    好在盧雪鬆不是這樣的人,還算聰明,知進退。


    寧衛東一抬屁股,坐到盧雪鬆那邊的床上,抬手摟住他肩膀,問道:“你是聰明人,當初那事兒,你肯定留了後手,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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