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時雨麵露難色,隻得想了個折中的法子,支吾道:“思淵兄……”


    金主的笑意淺了兩分,真不識趣。


    他知道她是女孩子,她也知道他知道的事,怎麽就不上道兒呢。


    花這麽多時間陪她玩,話也說這份上不是很明顯了麽,再欲拒還迎就有些矯情了。


    但金主仍大度地再次拋出機會,“叫——哥哥。”


    黃時雨糾結地望著他,實在喊不出口。


    金主意興闌珊,端起茶。


    這是送客的意思,她的心不由地往下沉,隻得朝他欠了欠身,悻悻然退下。


    金主慢悠悠品了會茶,忽然往後一靠,仰在椅背上,食指緩緩繞著垂落肩上的一縷小辮子,繞了三圈,又驀地鬆開。


    回去的路上,黃時雨琢磨許久。


    在鄉下,哥哥是對心上人的稱呼,難道城裏不興這樣?她與金主既無情分亦非親戚,且還扮的男裝,即便二人心知肚明,卻怎麽瞧都詭異,實在喊不出口呀。


    他不嫌丟人,她還要臉呢。


    可終歸是得罪了金主,料想沒有以後了。


    於是黃時雨決定在金主撂臉色前,自己先尋個體麵的借口。


    隻消過段時日,以還書名義托舍館的丫鬟代為通傳:家中已為她尋得老師,往後就不過來擠占他閑暇。


    再多加些千恩萬謝的話兒。


    這樣金主聽了心裏舒坦,她則趁機拾階而下。


    合計完,黃時雨的步子重又輕快起來。


    在澤禾住了兩日,接觸到鄉下田園慢生活,宋鳶回到京師時常無端地想念。


    今年的花神宴,即將及笄的宋鳶也受到了邀請。


    安國公府老太君原是想將她留給府裏最有出息的小輩,現今小丫頭得了太後娘娘青眼,倒也算一樁美事。


    往日受邀花神宴的多為各家貴婦,今年平白多了十八個適齡女孩,就不得不令人深思。


    再想想肅王的年紀,意會即可,不必言明。


    要說那肅王,乃太後娘娘三十八歲高齡所懷,時年先帝驟然離世,太後悲慟之餘險些沒保住,千難萬險生出來,不若看成了眼珠子。


    太後膝下唯有二子,老大皇上,作為嫡長子,甫一出生便由先帝親自教養,等閑不允婦人插手,以至太後年近四十未曾享過多少天倫之樂。


    肅王就不一樣,是她守在身邊一點一滴看著長大的,居永壽宮養到了十五歲,肅親王府修建大成才舍得放出去。


    這麽小一個弟弟,既有同父同母的血脈羈絆,又比最小的兒子還小,於皇權全然構不成威脅,那麽皇上內心的親情自然也盡情釋放,恩賞連年不斷,不僅翻新敕造肅親王府,還特準留京享天家富貴,陪侍太後。


    一切殊榮,所有親王中獨一份。


    肅王自幼聰慧伶俐,擅水墨與騎射,千嬌萬寵脂粉堆裏長大,非但沒被養廢,反而越來越有出息,與一眾大侄兒們相處也融洽。


    皇上倍感欣慰,便又將他放在了文華殿同皇子們一起念書,悉心培養。


    此般人生,可以說隻要不謀逆,比普通皇子還要風光,錦繡榮華取之不竭。


    年逾五旬的太後深居永壽宮,偌大的宮殿,珠簾繡幕,恰逢掌燈時分,大殿各處琉璃明燈,次第點亮,恰如銀光雪浪,輝若白晝。


    太後從掌事姑姑手裏接過花名冊,每頁皆記述了一名姑娘的年紀、性格、專長,再配以精筆描畫的肖像。


    全都是花兒一般的年紀,美貌自不必說,太後娘娘更關注性格。


    饒是最不在意外貌,當翻到了宋鳶,太後的手還是頓住了,旁邊的掌事姑姑立時柔聲細語地將宋鳶的家世娓娓道來,包括外祖家安國公府。


    太後淡然頷首,末了評一句,“長得不錯。”


    再多的就沒了。


    說話間又有女官前來複命,雪陽殿已從裏到外清整完畢。


    往後每日隻需燃香撣塵,即可保證肅王下榻時一如往昔。


    太後點點頭,遂指著另一家千金道:“這個有趣,極擅馬球,能與阿淮玩到一處。”


    肅王韓意淮,乳名阿淮,這名字還是皇上親自取的,每個字都蘊含了親者美好的期許。


    意,誌也,謀也,思也;淮,四瀆之一,乃大康壯闊的山河淵海。


    在太後眼裏,樣貌、門第人人都有,反而是最不值錢的,她似乎更偏愛個性鮮明者,最好還能與阿淮誌趣相投。


    將來不僅要做夫妻,更要做玩伴。


    韓家已是登頂的富貴,又值太平盛世,肅王既不需要征戰四方,也不能進士及第,太後對他人生的期許莫過於夫妻恩愛,兒孫滿堂。


    掌事姑姑弓腰俯首細看,也笑了起來,“您別說,奴婢打眼一瞧這姑娘竟與肅王殿下還有幾分肖像呢。”


    也就是有夫妻相了,但這話不能明說的。


    太後彎了彎唇,繼續往下翻。


    臨近戌時,就有宮婢前來換香,動作流暢輕柔,腳尖踩在柔軟的大紅絨毯,一絲聲響也無,換完香朝太後屈膝施禮,再悄無聲息的退下。


    另有十幾個宮人已經在淨房忙碌,為太後娘娘就寢前的沐浴做準備。


    天潢貴胄的日子就是這般隆重而平凡。


    澤禾的日子則簡單而平凡,眨眼平靜地翻過兩天。


    已至初夏,因為月底授衣假的緣故,甜水鋪子即將迎來淡季。


    澤禾是小地方,沒幾處冰窖。冰作為稀罕物,除了朝廷衙門分配,想要便隻能自己囤,非普通人力財力所能為。


    黃記甜水鋪子的東家不過一個小小秀才,每年營收雖還不錯,卻也不敢去縣裏大量購冰,且不說冰碗成本高,就算他願意賣也沒多少人舍得買。


    因此夏季的甜水鋪子基本處於歇業狀態,偶爾也接兩單大生意,譬如為慶典祭祀之類的儀式蒸饅頭做紅豆包。


    今年黃太太格外開恩,允黃時雨在大授衣假前歸家,不必再受那烈日當頭的趕路之苦。


    大授衣假一般要放三十日,如此就不好將柳兒放在甜水鋪子,且花婆婆也要回家的。


    黃時雨同小丫鬟提前在房中收拾細軟。


    柳兒的狀態雖有改善,比之正常人,依舊區別明顯。


    不過她已經學會梳頭,且學會了兩種:小道童髻和盤雙螺。


    能自理,亦能幫著搭手,未來還是有盼頭的。


    黃時雨覺得挺好。


    她將金主送的書冊紙筆全鎖進箱籠,鑰匙串了紅繩綁在香包裏,貼身攜帶。


    黃太太則激動的連續兩夜沒睡好,終於為黃時雨尋到了一樁完美婚事。


    光是聘禮就許下了八百兩白銀!


    出手之闊綽,莫說放在澤禾,就是放在縣裏也是一等。


    以黃時雨的姿色,其實還能賣更高的價,然黃秀才要臉麵,哪能輕易答應黃太太胡作非為。


    初二天水觀有一場不小的法事,天將將發白,黃時雨就同花娘子、柳兒前去幫忙。


    連午膳也在觀裏解決。


    丐婆喜熱鬧,混進人群來回跑,時不時撩閑,直到黃時雨掏出兩個紅豆包才將她打發。


    許是餓了,嚼著紅豆包,丐婆總算安靜,然吃完之後力氣更甚從前,又開始發癲,惹得路過的小道長拿掃帚趕她。


    丐婆看向正在清洗菜葉的黃時雨,“還是你好,不似他們嗔眉撩牙的,動不動打人。”


    黃時雨連忙製止她自我感動,“其實我有時候也想揍你,但你年紀太大,我怕折壽。”


    丐婆就虎了臉色,揣手瞪她。


    “方才我都瞧見了,你趁亂伸腿絆人,小道長還是個孩子,端著的盆子比自己都大,你有沒有想過絆那一下磕在地磚上得多疼呢?”黃時雨認真望著她,鄭重其事道,“你自己覺著好玩的事,卻是旁人的苦難,那不是真的有趣。”


    丐婆調開視線懶洋洋地哼了聲,反問她:“是了,你見沒見到未來的夫君呀?”


    “已經是三妹夫了。”


    正常人和瘋子聊天,各說各的。


    丐婆行為異於常人乃瘋病所致,作為正常人的黃時雨不能陪她瘋,幹脆背過身不說話。


    丐婆道:“不要不理我嘛,沒有我,你倆還牽不上線呢!等著吧,我再找找機會,非給你們強行牽了不可!誒誒,你別走呀……”


    黃時雨端著洗好的菜,揚長而去。


    下午一行人重返鋪子,花婆婆笑眯眯與黃時雨說道:“二小姐,先前有個公子過來尋你,等待好一陣子,可巧了,將將離開,你又回來了。”


    前兩日還橫眉冷對,今兒就找上門了?黃時雨不意簡珣變得這般清閑,非休非假的離開書院。


    她用濕帕子擦擦臉,“那他有沒有給我留話?”


    “說是夏至後見,叮囑你好生讀書,到時候便要抽查你功課。”後半句花婆婆湊近了她小聲說的。


    即便黃秀才不在,大家依然小心避諱著。


    啊?


    不是簡珣。


    黃時雨遲疑地問:“那人長什麽樣?”


    哎喲喂,花婆婆讚美不迭,“笑起來分外好看,右邊這裏有顆小梨渦,一口金平官話,那小聲音,噯呀……”


    年輕人的嗓音都好聽,這個卻尤為特殊,光聽音已聯想到了俊美,聽音回首又赫然望見了一個比聲音還要驚豔的玉郎。


    在花婆婆曖昧的眼神中,黃時雨隱隱覺著她誤會了什麽,又怕是越描越黑,“可不興想左了……我還沒說親呢,不過念書之事,您得幫幫我,千萬別讓我阿爹知悉了。”


    說罷,雙手合十連連向花婆婆彎腰。


    花婆婆哪能做那種人,抬手一揮,“嗐,我人老耳聾,什麽也聽不見,什麽也不知道。”


    黃時雨笑著挽住她胳膊。


    金主忽然造訪令黃時雨暗暗捏了把汗,得虧阿爹不在,否則現在的她應是在後院跪地麵壁思過。


    花家人心地善良,又了解黃秀才脾性,舉手之勞的事自然願意回護黃時雨,可金主是個變數,保不齊下次又冒出來,更保不齊當著阿爹的麵冒出來,說些不利於她的話。


    想到此處,黃時雨覺得有必要好好跟他談談,在他回來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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