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很尋常的夜晚,李弘暉坐在轎輦上閉目修神,耳邊卻傳來熟悉但隱約的笛聲。


    他不經意地問:“什麽聲音?”


    侍衛不解:“回王爺,屬下……屬下並未聽到聲音。”


    李弘暉心中湧上奇怪的感覺,他做了個手勢,屬下立馬命人將馬車停下。


    李弘暉在幽靜的夜中分辨了一會兒,確定了方向後指著一個小巷口:“進去。”


    “是。”


    馬兒噠噠地敲擊著路麵,車軲轆輾軋的聲音顯得夜色更加凝重。


    走了一會兒,笛聲似乎停了,但空氣中似有火苗燃燒的味道,隱隱劈裏啪啦的聲音在李弘暉耳中作響。


    馬兒似乎是察覺到了火,變得躁動不安起來,不肯再往前走。


    “王爺,還要繼續走嗎?”


    那種詭異的感覺在李弘暉心中漸漸放大,他問:“這附近可有你們熟識的人居住?”


    侍衛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搖了搖頭。


    忽然有人拍了一下腦門兒:“嘶,原先侍衛中有個人叫昌威,王爺後來將他調到宮中當差了。前段時間聽說他在城中安置了一個小院子,似乎就在這附近。”


    李弘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昌威……繼續走。”


    越走火苗燃燒的味道越濃,李弘暉看著前方的天邊:“往冒煙的地方走。”


    “是!”


    鞭子在空中揚起,抽在馬兒屁股上,馬兒瘋狂向前奔去,拐過幾條小巷後,果然看到有一家失了火。


    “保護王爺!”


    李弘暉下車,幾人抽出刀圍在李弘暉身前,院子裏傳出來一道女聲:“救命啊!”


    “去看看。”


    “是!”


    其中有個侍衛剛走兩步,火便將木門燒倒,升騰的大火中,有一女子臉上有幾道煙灰,驚慌失措地跑出來。


    幾乎是在第一時間,李弘暉認出了這女子是溫知言。


    “來者何人!”


    “保護王爺!”


    刀劍揮舞,李弘暉高聲道:“住手!”


    “公子!救命!”


    溫知言發髻淩亂,衣梢被火苗吞沒,李弘暉推開侍衛接住跌跌撞撞撲來的她,一拂袖便將她身上的火撲滅。


    “快救火!”


    “是!”


    幾個下屬跑進院子裏,從井中打水救火,水落在地上嘩啦聲作響。


    “謝,謝公子相助。”


    這女子似乎是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被陌生男子抱著,忙從李弘暉懷裏起開,卻被李弘暉牢牢按在懷中。


    “你是溫知言?”


    李弘暉察覺到,懷裏這具溫軟的身體瞬間僵硬了。


    她顫抖著聲音嘴硬回答:“回公子,小女子名為玫瑰。”


    “別裝了,你是溫知言。”


    “玫瑰不知道公子在說什麽。”


    巷口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李弘暉和溫知言都轉頭看去,夜色裏,昌威急的跑出了一身汗,正喘著粗氣大步奔來。


    三人對視,昌威表情僵滯,漸漸停下了。


    三人就這樣無聲對峙著。


    還是昌威先打破了僵局,他忐忑又強裝鎮定,走近後向李弘暉行李。


    “參見王爺!”


    李弘暉用下巴指了指眼前燒得黑漆漆的小屋:“這是,昌侍衛家?”


    昌威咽了一口唾沫:“回王爺,是小人剛安置的屋子。”


    “這女子剛從中跑出來,你可認識?”


    昌威原本想說這是自己從青樓贖出來的女人,但麵前的人是李弘暉,是王爺。


    若是被他查出自己在說謊……


    短短一瞬間內,昌威腦海中閃過無數個念頭,但最終還是選擇了說實話。


    “回王爺,這女子便是王爺讓小人找的人。”


    李弘暉問:“何故不將她帶給我?”


    昌威單膝跪地抱拳:“王爺贖罪,小人也是這兩日剛搜尋到這女子,怕她是人派來的間隙,想先探清楚情況後再報給王爺。”


    “自作聰明,掌嘴。”


    “謝王爺責罰!”


    昌威左右開弓,扇向自己的耳光毫不留情。


    幾個侍衛提著水桶走出來:“稟王爺,火已熄滅!”


    “好,回府。”


    “是!”


    李弘暉輕輕鬆鬆,一個公主抱便將溫知言抱起來,將她妥妥帖帖地放到馬車裏。


    溫知言忙向旁邊移一下,李弘暉走進來,坐到正位。


    溫知言小心翼翼:“您,您是王爺?”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溫姑娘不是不願承認自己的身份嗎?”


    溫知言在馬車中跪下:“那身份……玫瑰怕自己沒命認。”


    “你是何時被昌威找到的?”


    “回王爺,就前幾日。”


    “這麽久來,你藏身在何處?”


    溫知言嘲諷般地笑了笑:“這世界之大,沒有文書的女子,能藏身在哪兒呢?”


    李弘暉嘴角扯了扯:“溫姑娘竟然甘願淪落至青樓?”


    “甘願如何,不甘願又如何?”溫知言眼中湧出熱淚,在馬車內昏暗的燈光下,露出衣袖下的手臂,纖細白嫩的手臂上,有明顯的道道疤痕。


    溫知言沒有給出直接的回答,她隻放下衣袖:“王爺尊貴,自然不知道,淪落成螻蟻後,想要活下去的女子會經曆什麽。”


    李弘暉自幼生長在皇家,他的教養不允許他此時揭她的傷疤。


    於是李弘暉換了一個問題:“那院中怎麽會失火?”


    “是我放的。”


    溫知言承認:“我怕被昌威折辱,他鎖了門,除了將門燒開,我別無他法。”


    李弘暉又問:“剛剛,也是你在吹笛?”


    “王爺竟然聽到了我的笛聲?真是好耳力。”


    李弘暉不解:“縱火前,為何要吹笛?”


    溫知言表情中夾雜上幾絲悲愴:“這笛子是母親教我的,她說人要保有自己的氣節,寧死不屈。我的母親與妹妹們,臨終前手邊沒有笛子,無法吹奏此曲。”


    溫知言從背後取出那根玉笛,低頭看著,用手指輕輕摩挲著它:“縱火前,知言覺得或許會燒死自己,在死前,總要為自己奏一曲。”


    “繼續吹奏吧,你的笛聲很好聽。”


    不知是因為今晚夜色太好,還是因為馬車內燈光幽暗,而火苗偏愛她,將她的臉照得分外好看。


    李弘暉莫名覺得眼下很想歇一歇,不那麽繃緊神經,他想放鬆一下。


    路上,家家已經閉緊門戶,隻一輛慢悠悠行走著的馬車。


    悠揚的笛聲伴著月光,灑了滿滿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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