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中學學生生活很豐富,每年有各種節,也有一年一度的出遊。當然,僅限於高一高二,高三時,可以做觀眾參加各種藝術文化節,但出遊就取消了。


    所以這一次出遊,是大家高中時期最後一次了。


    班主任剛通知完這個消息,整個班級都熱鬧起來,連學霸們也一樣,暫停刷題看書,湊在一起討論這次會有什麽安排。


    楚項的同桌江源,吳起蘊的同桌劉妍妍以及他後桌兩位,都趴過來,湊在他這邊,聊得興奮不已。


    “去年去了山裏露營,這次應該不會去了吧。”


    “我查了那地方,好像是海邊誒!”


    “哇,海邊!”劉妍妍眼睛一亮,立刻憧憬起來,“我本來還和小蘊說,我們畢業旅行去海邊呢!”


    說起吳起蘊,大家看向那個空座。


    前幾天,吳起蘊的媽媽來學校找她,後來她就請假了,這周都沒來上課,不知道是不是家裏有什麽事。


    劉妍妍點點趴在桌上似睡非睡的楚項:“楚項,你帶了手機吧,問問小蘊?她出遊能來嗎?”


    楚項睜開眼,微微抬起頭看向那個空座,皺眉:“我沒她手機號。”


    劉妍妍立刻說:“我有——完了,手機裏有,但背不出來……我手機上交在家……”


    江源說:“班級群裏有她呀,你加她q號。”


    楚項嗯了一聲,掏出手機找到班級群,又找到吳起蘊的q號,添加……


    但是半天沒回應。


    劉妍妍失落,也有些擔心:“可能家裏真的有事吧,我周末回家再問問她。”


    江源說:“就她學習這麽拚,沒點大事早來上課了,這麽多天沒來,筆記都要抄得手斷了吧。”


    劉妍妍笑他:“你以為她是我們呀,我看她早就把這學期的課程看完了,她平時都是做競賽題,準備6月的競賽呢。”


    “哈?!”眾人驚。


    楚項也瞪眼,吳起蘊看著像個死讀書的,當然請教她問題後發現她也的確聰明,但是,竟然學霸到這種程度?


    江源這些普通學霸的心被打擊地一片一片的,連春遊都沒有興致聊了,紛紛坐回身子盯著書本發呆,呆了一會兒後,奮筆疾書!


    晚上回去,楚項和楊裕南說:“你知道吳起蘊已經學完高二課程了嗎?”


    楊裕南:“吳起蘊?誰?”


    楚項:“……學習委員!”


    楊裕南恍然大悟:“哦——那個書呆子啊,這麽牛逼?這學期不是才開學嗎?不過也正常吧,那可是頂尖學霸,學霸不都這樣。”


    吊兒郎當,完全沒有半點反省己身的自覺,更沒有反省後的羞愧。


    楚項“唉”了一聲,搖頭歎氣。


    “幹嘛?”楊裕南不懂。


    楚項放棄和學渣聊學習,轉了話題:“這次春遊好像去海邊,你聽說什麽內容了嗎?”


    說到這,楊裕南就有精神了,他可是好好打聽過的。


    “我問過了,海邊,還能上海島住一晚,住的地方也非常棒,麵朝大海春暖花開!”


    楚項聽到這句詩笑了一下,想到劉妍妍說和吳起蘊約好了畢業海邊旅行。


    “這次女生應該更高興,女生都喜歡海邊。”


    楊裕南下意識說:“我也喜歡啊,還能打沙灘排球,對了,海島上還有真人cs。”說完,回想楚項說了什麽,又琢磨開來:“女孩喜歡海邊啊……你知道嗎,這次高一高二一起出遊,不分開了。”


    楚項仿佛了然,側頭看他:“說到女孩子,你怎麽就說起高一了?”


    楊裕南莫名心虛,盡管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麵對楚項這個問題會心虛:“為什麽不能說,我就想起這個事了唄……陳謙,陳謙不天天喊著小學妹,他那個女朋友就是高一的啊!”


    楚項失笑,順著他吐槽陳謙:“自從有了女友,徹底把我們拋在腦後。”


    楊裕南深以為然,拍拍楚項的肩膀:“楚項,以後你可不能這樣,絕不能重色輕友。”


    楚項意有所指地說:“該說你吧,你春心萌動後可別忘了我這個兄弟。”


    楊裕南:“狗才重色輕友!”


    楚項笑出了聲。


    出遊報名截止前一天,吳起蘊回來了,也趕上了最後一波報名。


    劉妍妍可能問過吳起蘊家裏是不是有什麽事,可能沒問過,總之大家都不曾提起,同學回來了便一如往常地學習。


    頭幾天,楚項默默觀察了幾日,發現吳起蘊的確沒什麽異樣,不僅沒有,而且更加用功了,隻要有空就埋首做題,仿佛想把失去的時間全都補回來。


    還能這樣心無旁騖地學習,大概是真的沒啥事,楚項便移開了目光。


    這日晚自習第一節下課,楊裕南拉著楚項去操場,說要去圍觀陳謙談戀愛。


    楚項被他拉著,像電視裏搞跟蹤的宵小一樣,偷偷摸摸地遠遠墜在一對少年男女身後,看著男生和女生並排走著,兩隻手時不時觸碰手背,然後少年指尖動了好幾次,終於小拇指勾上了女生的。


    女生一顫,想收手,被那隻大手一把握住。


    “我屮艸芔茻,牽上了!”楊裕南激動得仿佛牽上手的人是自己。


    楚項其實也看得心頭顫悠悠的,青春期的愛戀真的純情又勾人,但可惜自己身邊隻有這隻蠢貨直男,沒有一個可以這樣朦朧青澀互相喜歡的人。


    陳謙和女友牽著手,互不說話,就這麽晃著手走了半圈操場,走到了一片樹影下。陳謙停下腳步,轉身麵對著女友。


    楊裕南使勁抓著楚項的手臂:“不會要親了吧?!!!”


    楚項手疼。


    正好這時,上課音樂響了。


    楚項:“上課了,走了。”


    楊裕南不肯走:“馬上就最精彩了,再等等,等等!”


    楚項拽著人走:“那是陳謙初吻,你這樣偷窺會給他留下陰影的。”


    楊裕南才不管,他就想看熱鬧,但是他的確不敢鬧出大動靜,怕真的被陳謙發現,隻好被楚項用力拉著拉走了。


    一邊走,一邊伸長了脖子往陰影那看。


    兩人磨磨蹭蹭往回走,走到教室時,眼保健操已經到了第三節。


    楊裕南坐在最後排,從後門一竄,就回到了座位。


    楚項一如既往淡定從容地從前門進去,路過前排,走到吳起蘊身邊時停下了腳步。


    這姑娘動作標準地做著眼保健操,但是淚流滿麵。


    特別平靜地哭,除了不停流下來的眼淚,平靜得仿佛隻是認真做著眼保健操。


    楚項懂這種感覺,一年前,爺爺去世時原主就是這樣,而原主把所有情緒都傳給了他。


    一隻修長的手握住了機械做著眼保健操的手腕。


    吳起蘊詫異睜眼,眼眶像失控的水龍頭,還有熱流湧出,水霧迷蒙裏,她看到楚項從未有過的認真神色。


    他拽著她往外走。


    吳起蘊掙紮了一下,沒掙紮過他的力道,也怕引起動靜引來同學們視線,被大家發現她此時滿麵是淚的模樣,隻能跟著他走出了教室。


    楚項握著吳起蘊的手腕,一路往外走,待走出教學樓後,便放慢了腳步。


    吳起蘊動了動手腕,提醒他:“楚項……”


    他鬆手,繼續往前走著:“心裏悶的話,可以出來走走。操場黑,誰也看不到。”想哭就哭,不用悄悄用眼保健操那幾分鍾才流淚。


    吳起蘊心底一顫,雖然自欺欺人想說他可能沒看到她哭,但不可能。


    她低頭,無意識地跟著倒影裏的腳步往前走著。


    楚項不會安慰人,隻是帶著她去了操場,陪她在跑道上散步,一圈一圈走著。


    偶爾有幾對野鴛鴦還在這裏約會,被他們驚得連忙躲開,他也沒管,隻自顧自走著。


    吳起蘊的心情,從難過到窘迫再到放縱難過,最後緩緩平靜。


    平靜後,她依舊跟著他走了一圈,安安靜靜的,誰也沒說話。


    走完,她主動說:“我好多了。”


    楚項停下腳步,兩人正好站在路燈下,他嘴角微提,麵色輕鬆下來:“回去?”


    吳起蘊點點頭。


    兩人走出操場。


    “謝謝。”她輕聲說。


    楚項抬起視線看著前方夜空:“是你自己堅強。”


    吳起蘊搖搖頭:“我今晚有些控製不住情緒,走完心裏舒服多了,多謝你。”


    楚項似在對她說,又似自語:“我隻是,曾經跨過河,被河水淹沒過,所以再看到有人跨河時,忍不住想給她搭個橋,就好像自己當初也有了橋。”


    吳起蘊抬頭看向他,發愣。


    “你……你父母……”


    “是。”


    “也離婚了?”


    楚項驚訝低頭:“離婚?”


    吳起蘊知道了,肯定不是。


    但自己的心事也已經暴露。


    她的確壓抑得難受,今晚身邊人又很溫柔,忍不住便傾訴了一二:“快了吧,鬧了十幾年了……這次我爸特別堅定。我請假……是我媽讓我去找他,讓我勸他不要離婚。”


    楚項不可思議:“為什麽讓你去?”


    吳起蘊垂下眼:“我爸在外麵有很多家,但隻有我一個孩子,我媽堅決不離婚,把希望都寄托在了我身上。”她更痛苦的是,媽媽現在就像個溺水的人,對挽留丈夫這件事無比執著,近乎偏執,而她成了媽媽最後的稻草,被她死死抓著。


    楚項懂了吳起蘊的痛苦,她隻是個小孩,卻被迫參與父母的感情糾葛,而且還承擔了他們這段婚姻大半的責任。


    他伸手,輕輕拍了拍仿佛不堪重負塌了肩膀的女孩:“和你沒關係,無論他們是否離婚,都和你沒關係,你隻需未來回報養育之情就好了。”


    吳起蘊點點頭,忍不住問:“你剛才說‘是’……”


    楚項:“我以為你要說……”他笑著搖搖頭,“我父母都去世了。”


    吳起蘊驚得忘記合上了嘴,突然後悔提起這個話題。


    楚項見她滿臉愧疚後悔,開玩笑安慰:“是不是對比之後,沒那麽難過了?”


    吳起蘊用力搖頭,卻根本不知道說什麽才好。是啊,對比而言,她的難過都變得那麽微不足道了,至少她父母都在啊。


    可這樣的對比又是多麽卑劣,那是楚項實實在在痛苦的經曆。


    楚項卻對她說:“人的痛苦是無法區分等級的,在那個當下,任何一種痛苦都會讓人感到窒息。但隻要……走出來就好多了。”說完,微用力撥了一下她的馬尾,“走了,回去學習。”


    黑長的馬尾在空中甩過一個弧線,少年雙手插著校褲的褲兜,懶洋洋地獨自往前走了。


    吳起蘊站在原地看著他修長的背影,今晚失控的抑鬱如潮水般退去。


    兩人一前一後回到教室,麵色如常,仿佛什麽都不曾發生過。


    這一晚上,楚項坐在後麵觀察了幾回,隻看到她奮筆疾書的背影,認真專注。他先覺得驚訝,完了又笑。


    吳起蘊的爸爸他翻看記憶後已經知道是誰了,是本地有名的企業家,要不是後期發生的那些事,他都想不到,如此努力學習,比普通學生還要拚命的人,竟然會是吳家獨女。但也因為知道了吳家那些事,他越發佩服吳起蘊,這位同學太堅韌了,出淤泥不染不說,更像一棵小草,無論生長環境多麽惡劣,依舊長成如今這堅定的模樣。


    楚項的目光忍不住被她吸引,好奇得想親眼看看,她是怎麽一步步走出吳家、親生父母加諸的痛苦與磨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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