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景煜要辦封侯宴的事,韓月綺是深夜才收到消息的。


    花信宴雖然重要,但她如今最重要的身份,還是沈家的少夫人,少年夫妻,又是半月沒見。雖然她性格端莊持重,到底年輕,一麵指揮丫鬟收拾暖閣,好給“沈大人”冬日飲茶看書,一麵自己臉上不覺帶了笑容,她陪嫁的李媽媽就玩笑道:“我家姑爺,真是好福氣喏。”


    “李媽媽老不正經。”韓月綺嗔道,頓時管家娘子們都笑了,丫鬟們雖然臉紅,也都偷著笑了。自家小姐嫁的是探花郎,相貌人才都是一等一的好,仕途又順利,真是郎才女貌,結婚三年,雖然已有了個小小姐,但還如同新婚夫妻般和順,她們想著,都替自家小姐開心。


    誰知道空歡喜一場,戌時等到亥時,仍不見沈雲澤回來,韓月綺也皺了眉頭,打發外麵的男仆去問,不願意顯得太拘束他,交代了要用沈夫人的名義問,怕萬一是公事拖住了,同僚見少夫人遣人來問,會笑他懼內。


    不多時,男仆回來了,傳了消息給老媽子帶進來,原來是沈雲澤下午離開翰林院時,被同僚劫走了,一群人去飲酒聯詩,為開春後的曲水流觴宴做準備了。


    韓月綺這才放下心來,問:“是哪家大人做東?”


    “聽說是高家二房的五少爺做東。”老媽子回稟道:“就是禮部右侍郎高大人的侄子,平郡王爺的妻舅。”


    “知道了。”韓月綺吩咐道:“打發人送狐膁披風去,預備馬車和醒酒湯,別催,讓大人盡興再回來。”


    知道是飲宴,還送披風,預備馬車,顯示的是少夫人的氣度。沈雲澤年輕,相貌好,才華高,一路順遂,難免有點世家子弟的傲氣,她也願意成全他的麵子,她母親從十四歲開始教她如何做當家主母,自然知道夫妻倆是一體的,要互相抬舉才圓滿。盧文茵得了個相貌平平的陳耀卿都當作寶一樣,處處曲意逢迎,不顧原則。她雖然不會那麽諂媚,但也願意和和美美地做她的少夫人。


    離了席,也不好再回去,她讓李媽媽點了茶,自己在燈下看府裏賬本,等著沈雲澤深夜回來,醉酒的人看見妻子這樣等到深夜,又是淡妝,散著發,溫婉可親的樣子,鐵石心腸的人都要感動的。其實她壓根沒在等他,反而遣了人去問宴席的事,問盧文茵又作妖沒有,清瀾過得好不好。


    等到崔景煜封侯宴的消息一來,她都氣笑了。立刻讓人去葉家問話,真急人,她在的時候天天什麽事沒有,一走就出這樣的大事。


    當時已是深夜,席也散了,也許是她連夜遣人問的急切太好笑,清瀾讓人帶了封信回來,拆開一看,是句詩:豈無雀屏選,可惜抽梯會。


    韓月綺被清瀾這時候還打啞謎氣笑了,十幾年的好姐妹下來,沒人比她更了解清瀾,知道這家夥和自己一樣,表麵自然是最端莊最溫婉的世家小姐,其實裏麵各有各的脾氣,清瀾雖然不似韓月綺世俗,但可能是當姐姐當慣了的緣故,熟了之後還挺喜歡逗人玩的——越是韓月綺著急來問,她越要打個啞謎讓她猜,實在是讓人氣得牙癢癢。


    不過很快,讓韓月綺氣得牙癢癢的就不是清瀾了。


    暖閣的茶續了又續,直到三更,最終李媽媽勸著韓月綺睡了。


    而沈雲澤,徹夜未歸。


    -


    淩波仍然是第一時間就知道了這消息。


    當著阿措和燕燕兩個小孩子,她不好說,等她們用了早飯,去外間玩了,立刻撲過來附耳告訴正看書的清瀾:“沈雲澤不做人,昨晚被同僚卷去喝花酒,徹夜未歸,韓姐姐不定怎麽生氣呢。我們要不要去看看她?”


    清瀾也有點驚訝,皺了皺眉,露出一絲嫌惡來。


    “官員怎可狎妓?還是天子門生,就是這樣的修養?”


    “說是沒去花樓,是在同僚家的別苑飲酒,叫了人來席上的。”淩波了如指掌:“放心,沒傳出去,就隻與席的人知道,又是平郡王爺的姻親,禦史台應該也沒話說。”


    “月綺那邊……”清瀾隻開了個頭,就抿了唇,沒有繼續往下說,而是道:“春鳴,讓外麵預備馬車,我去沈家一趟。”


    “我也去。”淩波也準備換大衣裳。


    “不行,月綺心高,要是你也去,她一定覺得沒麵子。”清瀾一麵換衣裳一麵吩咐道:“這消息你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明白嗎?”


    “知道了。”


    清瀾匆匆趕到沈家,沈家雖然沒分家,但分院居住,小夫妻倆住在沉香閣,綠萼梅最嬌貴,謝得早,轉眼隻有滿枝的雪了,之前清瀾也勸過韓月綺,不能隻種一種花,季節更替,怕沒有花可看,但韓月綺說隻喜歡滿院梅花盛放的景致,其餘的花雖多,對她都沒有意義。


    能做至交好友,骨子裏都是像的,韓月綺其實也性烈,但做了沈少夫人之後,也掩藏了許多。就好像她最喜歡的是梅花,但每年仍然是辦迎春宴或者桐花宴,為的是朝中官員起複調動多在年後,開春之後好觀望形勢,幫沈家父子官場上的事打配合。


    可惜沈雲澤並不珍惜她這份心。


    沈雲澤徹夜未歸,回來後仍然是睡沉香閣的正房裏。韓月綺禦下有術,一路上李媽媽,韓娘子都不見憤慨,隻有丫鬟年輕,神色有些不忿,見到清瀾,跟見到娘家人一樣,眼圈紅紅。


    韓月綺仍然穩得住,坐在琉璃閣裏,在熏籠上刺繡,見到清瀾來了,起身來迎,清瀾也往前幾步,兩人拉著手,一時相顧無言,隻是看著彼此眼睛。


    那年元宵節打燈謎,淩波開玩笑,用老話,說“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她雖是未嫁小姐,也洞悉世事人情,那是韓月綺出嫁第一年,葉家姐妹連她四人,她是第一個嫁的,大家心中都惴惴不安。何況有葉夫人的前車之鑒,葉家姐妹對嫁人的事充滿警惕。


    所以才有淩波的燈謎。說的不是出遊,是在家做閨女,是自己家,自己父母,千好萬好。出門一時難,是出門嫁人,十九歲的年紀,嫁入深宅大院做少夫人,上要孝敬公婆,下要友善小姑子,還要生兒育女,最難的是要和個被眾星捧月長大的世家子弟做夫妻,處處妥帖處處難。


    但清瀾沒想到,眾人三年前提心吊膽,卻一切順遂,如今剛剛放下心來,卻又忽然遇到這樣的事。


    饒是清瀾讀遍聖賢書,此刻也沒有一句話來寬慰她。


    韓月綺也並不需要她寬慰,反而先笑起來,道:“外麵下大雪呢,怎麽還趕過來,不冷麽?”


    “冷倒還好。”清瀾這才解下衣服來,春鳴上來伺候,把披風交給韓家的丫鬟。


    冷倒還好,隻怕你心寒。要是淩波,一定會這樣挑明了說。


    但韓月綺不說,她自然也不好說,隻伸手牽著她手,在熏籠邊坐下,兩人仍然相對無言,倒是李媽媽上來端茶,強笑道:“小姐們怎麽都不說話呀?”


    陪嫁家人就有這點好,平時自然是跟著叫少夫人,略有點問題,就是“我家小姐”了,在韓月綺這種會管家會管下人的小姐手中,比嫁妝還可靠些。


    清瀾其實是書上的學問厲害,沒有急智,況且畢竟是閨閣小姐,沒有嫁人,關心則亂,一時竟然想不到這種適合該如何開口。反倒是韓月綺先笑了,道:“怎麽昨天啞謎打得那樣好,現在卻不說話了。”


    “哪是啞謎。”清瀾道:“是我想到一件事,所以提醒一下你而已。”


    “什麽事?”韓月綺追問。


    “這時候哪還有心思說這個。”清瀾歎氣。


    韓月綺把手放在她手上,看著她眼睛笑了笑。


    “放心吧,我心裏有數。”韓月綺道,清瀾懂她的意思,是不讓自己管的意思。


    夫妻之間的事,自家人尚且不好管,何況清瀾未嫁小姐,牽扯進去怎麽都是錯。韓月綺也不會讓清瀾卷進來。清瀾第一時間趕過來安慰她,是清瀾待她的情意,她卻始終隻字未提,也是她待清瀾的情分。


    清瀾知道她做的決定也沒人能改,隻得屏退下人,勉強笑道:“昨日我聽長公主殿下提起英國公,見沈夫人似乎在為碧微籌謀,隻怕會落空。”


    韓月綺細想想,這才恍然大悟。


    “我說雀屏選是什麽意思,原來你是說碧微的事。”她也是冰雪聰明的人,立刻明白過來:“抽梯問計是三國時劉琦不得後母歡心的故事,你是覺得他們母子關係不好?”


    清瀾點點頭。


    她是有些迂腐的人,即使背著人,也不會把見長公主的事說出來,更何況揣測的是長公主與霍英禎的母子關係。但碧微對她來說也是如同半個妹妹一般,看到了坑不會不提醒。


    “這裏水深,情況複雜。”她勸韓月綺:“碧微倒好,隻是沈夫人不要太上心,隻怕會落空,靜觀其變就好。”


    “知道了,我會勸她的。”韓月綺道。


    她到底也不過二十三歲,雖然表麵老成,實則對於婚姻中的山高水低並未親身經曆,雖然強撐著不讓清瀾問,也強撐著聊起別的事,但聊完之後,還是有些悵然若失,自己也沒意識到自己走神。等到清瀾把手放在她手上才反應過來。


    越是這時候,越是什麽都不必說了,韓月綺隻是手也握了回去,靠在清瀾肩頭上,閉目養神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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