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兄,恭喜啊。”


    仗著秦家與賀家如今的關係,這些人也開始與賀宴舟攀交情了。


    而賀宴舟,接了每一杯敬來的酒。


    就與剛剛的秦相宜一樣,迎來送往、應付賓客,時不時地說上幾句場麵話兒。


    秦相宜知道,這就是他給秦家的體麵。


    她不喜歡他做這些,他該昂著他的頭顱直接甩袍離去。


    但是他說:“我能夠承擔起很多事情。”


    他要她什麽都不用管了。


    她心裏又酸又澀,秦家的體麵是她要的東西,而他把她摘出了秦家,轉而幫她扛起秦家的體麵。


    過了一會兒,秦雨鈴和唐明安一前一後回了座位上,而戚氏忙著應付恭賀,完全不知道秦雨鈴消失了一段時間。


    倒是江老夫人看秦相宜還有些不滿,伸手推了她兩把:“你還不快去跟人說說話,多結交結交。”


    秦相宜無奈道:“母親,這不符合禮數。”


    哪有那麽上趕著的。


    江老夫人卻說:“你不上趕著,有誰會看上你。”


    秦相宜從不欲與母親爭辯,有時候她心裏也在想,該怎麽上趕著,才能遇到一個好丈夫。


    想到這兒,她抬起頭倒是開始搜尋起來,今日到場的賓客多,她隱在角落裏,端端坐著,心裏卻在評判著,在場的哪個男人可以作為她的上趕對象。


    每過一會兒,又免不了唉聲歎氣,極細微地搖了搖頭。


    而賀宴舟,一邊應對著秦家的賓客,一邊往她那邊看去,見她時不時地又盯著一個人發呆。


    秦相宜不是在發呆,但是為了避免失禮,她隻能讓她的眼神看起來空洞一點,免得被人發覺自己在看他。


    可最終的結果卻是,今日無果。


    為了給母親一個交代,秦相宜還是耐著性子多解釋了幾句:“這幾個年紀太小了,那幾個年紀太大了,都不合適。”


    江老夫人哼了一聲說道:“早知如此,你還不如就回裴家去呢,看看人家現在還要不要你。”


    秦相宜能夠忍受母親的一切言語,唯獨忍不了她張口閉口的裴清寂。


    她放在桌下的手悄然捏成了拳,好在這裏隱蔽,無人會注意她。


    她將渾身叫囂著要顫栗的衝動都湧上了桌下的拳,直到指甲掐進了掌心的肉裏。


    她扯了扯嘴角,還需要分出一部分精力來應付母親,今天是母親壽宴,她不能忤逆她。


    “母親,裴郎想必不會再要我了,就別再提他了吧。”


    她的聲音有些發顫,話說得勉強,但好在母親不會察覺她的異樣。


    而賀宴舟在又一次回眸尋她的時候,看到了一張極其慘白的臉,她的唇也毫無血色,被裹在鵝黃色衣裙裏的身體,冷的毫無生機。


    他離她很遠,但就是覺得,她很冷,她渾身上下沒有一點溫度,她的身體在發著僵。


    秦相宜之所以渾身僵硬,是因為她的所有力氣與精力都在固定的地方,她很怕自己維持不住這一套體態。


    有些事情不是說過去便能過去的了,它會一次又一次地蹦出來將她拉回到從前的場景去,告訴她,她生來卑賤。


    所有人都覺得她隻是端坐在這裏而已,秦相宜本就是一個循途守轍的古板女子,唯獨賀宴舟不會這樣覺得,他看她一眼,便知道她的不對勁。


    賀家的長輩都說賀宴舟孝順又貼心,不光是擺在明麵上的禮數做得到位,私底下的關心也做得無微不至,噓寒問暖,無一不精。


    現在賀宴舟覺得,自己該去關心她。


    盡管無論從哪個角度上看,他去關心秦相宜的做法,都非常不合適。


    賀宴舟推開身前所有的應酬,走到秦相宜身邊,挨著她坐下了。


    秦相宜的另一側就是老夫人,這麽看過去,倒像是賀宴舟特地過來陪老夫人的。


    江老夫人心裏感覺受寵若驚,連忙熱絡招呼了賀宴舟兩聲,又連忙叫人把秦雨鈴找來,坐到他身側去。


    賀宴舟剛一坐下,還未來得及詢問秦相宜一聲,又接連應付了一係列人情世故。


    秦雨鈴坐到他身側後,垂著頭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賀宴舟也沒有要跟她搭話的心情,他一心想著身側的另一個人。


    賀宴舟過來了,秦相宜不得不將自己調整回來,她不願意讓他察覺到任何,賀宴舟向來心細如發,觀察力異於常人,他一定會發現她的不對勁,而她絕不願意讓他發現。


    就像是她絕不願意讓其他人直到他們倆之間有關係往來一樣,她希望他們之間的關係僅限於此:隱蔽的、不為人知的、不觸及心底的。


    她不是個什麽幹淨的人,他們最好是一直這麽通過一層發光的紗看到對方。


    她覺得他是個很好的人,他也覺得她是個很好的人,這就夠了。


    秦相宜將手藏在桌子底下,上半身逐漸柔緩過來,變成了正常的樣子。


    她側頭看他,微微點頭道:“賀大人。”


    賀宴舟微微朝她側頭,神情萬分小心。


    秦相宜卻稍稍側了點身子,挪得離他遠了一些。


    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異樣,更不想在這樣的場合與他離得太近。


    賀宴舟看到她側腿的動作,心神一滯,有些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他的心裏一片赤誠,隻是擔心她而已。


    “姑姑,你。”


    他既然還這麽叫著,秦相宜也不好不理他。


    這時秦雨玲也找起話來說了,賀宴舟已稱的上是她的未婚夫,這已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賀公子,飲完酒後喝點清口的茶吧。”


    秦相宜還未開口說話,另一邊秦雨玲倒是捧著茶遞給賀宴舟了。


    賀宴舟抬手接過了秦雨玲的茶:“多謝。”


    他的禮數向來是如此,無論對象是誰。


    但秦相宜看到,他將茶杯放嘴邊抿一口後就放下了,甚至還未沾濕嘴唇。


    而秦雨玲捧完茶又不知道想什麽去了,倒像是專門做了個樣子。


    秦相宜輕歎了聲氣,抬手用自己身前的茶具重新泡了杯茶,動作行雲流水,極具有欣賞性,賀宴舟一下看得呆了,她的掌心……


    秦相宜將泡好的茶用指尖輕輕橫推至他身前,這個動作還算隱蔽,無人看見。


    他剛剛喝了那麽多酒,現在胃裏肯定難受,偏生這人又挑剔得厲害,真是拿他沒有辦法。


    她便冷聲道:“喝吧。”


    賀宴舟捧起茶杯,小口啜飲,在喝茶這一項事上,他是極端挑剔的,在外行走的時候,除了必要的應酬以外,幾乎不會碰外麵的一口茶。


    很少有主人家會注意到他的挑剔,例如見他飲得少,便在仔細詢問他喜好的茶葉品種及衝泡方式後,讓人重新做了奉上。


    但他也不會對任何人有這樣的要求,他隻是不碰便罷。


    有時候在外麵待得久了,難免口幹舌燥,他也自己忍著,隻怪自己太過挑剔。


    秦相宜的茶,他很喜歡,恰如同她這個人一般,他在飲下第一口時,不會有任何的猶豫,他下意識地覺得,自己會喜歡這杯茶。


    果如其然。


    但是……“失禮了,姑姑。”


    他伸手挾製住了她的手腕,秦相宜猛然一驚,好在一切動作被桌子掩得嚴嚴實實,她隻是驚於他怎會這般失禮的動作。


    她的手腕很細,他手掌牢牢掐住過後,掌心仍有很大一片空間。


    他心顫於她手腕的纖細與柔軟,而他毫不費力地將她手腕翻轉過來,露出了掌心。


    秦相宜緩緩擰起了眉頭,若是尋常那些熱衷於貶低她的人此時看她,便會發現那張永遠不悲不喜、無動於衷的觀音像,終於出現了破綻。


    她眉頭直到擰成了深深緊鎖的狀態,任由賀宴舟看她的手。


    她手心裏是剛剛被自己的指甲掐出的見血傷痕,用力程度可見一斑。


    而在所有人看來,她剛剛幾乎沒有出過任何事,除了與自己的母親說了幾句話以外。


    又是如何突然將自己搞成這樣的。


    賀宴舟心驚於此,他那雙溫潤清澈的眉眼,此時也多了絲驚慌的複雜情緒。


    他又拽過她的另一隻手查看,仍是如此。


    “姑姑。”


    他抬眼看她時,滿眼的難以置信,還帶有一絲疑問,期望她能給他個解釋。


    那模樣倒像是在撒嬌似的,可明明受傷的是她啊。


    秦相宜淡漠收回手,她一點事也沒有,也懶得跟這個喜歡多管閑事的善良孩子解釋。


    唉,看他那模樣,受傷的倒像是他。


    秦相宜抿了抿唇,又不得不對他的耐心稍微多一些:“我沒事,你不用管我。”


    賀宴舟對這個回答顯然不滿意,可他看著她淡漠無情不愛搭理他的樣子,深呼吸了幾口氣,皺著眉頭也隻得就此作罷。


    轉而正襟危坐起來,將一雙嚴謹肅穆的眼掃向在場所有人,都察院賀禦史的眼就是一把刻度尺,他時刻注意著在場但凡在朝廷有職務的官員的言行,他是時刻準備出擊的鷹。


    在不知不覺間,明日的朝堂上又有人會被他檢舉。


    而皇上也不是誰都會像朱遇清那麽護著的。


    也正是因為朝堂上多了賀宴舟這樣堅守禮義廉恥的公正之人,這整個烏煙瘴氣的朝廷才能維持還過得去的運轉。


    而秦相宜側頭看了眼尚還不知狀況的秦雨玲,幽幽歎了聲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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