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襄王五十三年,六國各自派出使臣來鹹陽朝見。


    朝見是真,打探也是真。


    他們想知道,秦國到底是打腫臉充胖子,還是真的強大。


    使者們自入函穀關,就被秦國車馬接送直抵鹹陽,皆為鹹陽繁華、豪奢五王宮震驚。


    回去據實以報,諸侯歎服,息了攻秦之心。


    未能遊覽秦國其他地區使者們不知道,秦國繁華的隻有一個鹹陽,其他地區隻是堪堪活著。


    秦昭襄王舉全國之力奉養一鹹陽城,又一次震懾住了諸國。


    戰略目標完美達成,秦國開始休養生息。


    秦昭襄王五十六年,閏九月,秦昭襄王去世,至今不滿三月。


    趙國死了四十五萬趙軍,自邯鄲之戰後就一直在緩,到現在都沒緩過來。


    秦國邯鄲之戰死了四十萬秦軍,不僅沒緩,還又打了五六年。到現在滿打滿算隻緩三年,怎麽可能緩的過來?


    秦昭襄王確實將秦國帶到了前所未有的高位。


    但長平之戰未滅亡趙國的錯誤,直接導致邯鄲之戰的大敗,最終耗盡了秦國自秦孝公攢下的家底。


    現在的秦國,說是民生疲敝,外強中幹絕不為過。


    不損傷國力,能出動的兵馬極少。


    五萬,秦王柱能接受。


    嬴成蟜不能接受。


    戰國四大名將:白起、廉頗、李牧、王翦。


    父親頭一次領兵,就對上了倆。


    還很是硬氣的隻要了五萬兵馬。


    點將不點蒙驁、麃公這些名將,隻點了呂不韋。


    這不是自己下套自己鑽嗎?這不是自殺嗎?


    “父親肯定知道自己打不過!”


    嬴成蟜豁然睜開雙眼,他好像想明白了。


    但他還需要驗證,驗證自己所想是否正確。


    他站起身,沒有去找做太子的父親,父親不會告訴他實話。


    但除了父親,還有一個人定然也知道全貌,被父親單獨點出來的呂不韋。


    他驚動了大父秦王,叫上了真正成為秦國長公子的兄長,搭載著五馬王車,提前回到了鹹陽。


    章台街,相邦府。


    不管來過多少次,這裏的忙碌都從未變過。


    嬴成蟜輕車熟路走進大門,轉過走廊,走進擺滿竹簡的主政堂。


    魏轍依舊不在,不知道去了哪裏,早上就沒來點卯。


    相邦長史呂不韋圓臉滾滾,大腹便便,揪著下巴上的胡子閱覽竹簡。


    聽到聲響,扭頭一看是公子成蟜,未語先笑。


    這笑不是為官者的虛情假意之笑,而是滿含商人市儈的笑。


    呂不韋不僅是相邦的得力助手,更是呂氏商會之主。


    隻要他一天不離商,這笑容就一天改不過來。


    “公子今日緣何有閑暇來這裏?”


    嬴成蟜沒說話,掃了眼整理竹簡、提筆寫字的兩個小吏。


    呂不韋立刻會意,讓兩個忙碌的小吏到外麵看著,不得打擾。


    清了場,嬴成蟜跪坐在了呂不韋麵前。


    這一動作立刻讓呂不韋心中加起小心,肅起麵容。


    能讓自家公子做出這等正式姿態,絕對不會是小事。


    果不其然。


    嬴成蟜一開口,呂不韋的心就提了起來。


    “宗廟內,阿父立下誓言。要親自將軍,以先生為副將,率五萬兵馬迎戰名將廉頗、李牧……”


    他觀察著呂不韋表情,發現秋毫未動,心中卻是更加篤定判斷。


    呂不韋是相邦長史,了解秦國肯定比他透徹。


    做為父親的第一門客,聽到父親要去送死,常理而言絕不會沒有反應。


    沒有反應,說明呂不韋早就知道。


    他將宗廟中發生的事都敘說了一遍,見呂不韋打算開口,手在身前桌案上一劃,道:


    “先生不必說話,說也是哄騙我,隻管聽我說就是,聽我說的對不對。


    “若是對了,那就不必瞞我。


    “若是不對,那你可以將我的話說成是你自己想法,報予父親,然後回來再告訴我你們的決定。


    “我一定要知道你們打算做甚,否則你們就甚都別想做。


    “先生聽明白了?”


    呂不韋低著頭不說話。


    他竟從眼前的七歲孩子身上,感受到了比太子強得多的壓迫感。


    太子從來不會這麽和他說話。


    他壓力極大,恍惚間覺得身前的人根本不是七歲,而是和自己一樣年歲的智者。


    他抬起頭,極其矚目的丹鳳眼,一張稚嫩的小臉。


    壓迫感,無影無蹤。


    這分明就是一個稚童,十個百個一起上也打不過他。


    他淡淡笑了笑,恭敬道:


    “不韋明白了,公子請講。”


    嬴成蟜自是感覺出來呂不韋態度的不同,但他也沒辦法。


    藏獒趴著不動,人就畏懼。


    泰迪叫的再凶,人也不怕。


    幼年體的他想要憑自身震懾一個成人,極難。


    他故作不知,刻意不露出絲毫表情,想著稍微稍微有那麽一點震懾力,壓低嗓音道:


    “曾祖王父死後,各國探子一波又一波入鹹陽,想趁新王登基立足未穩之際發難。


    “阿父準許殺趙高是立威,此刻目的還是立威!


    “秦國需要一場勝利震懾諸侯。


    “阿父需要一場勝利坐穩太子,收服宗室。


    “而先生你,也需要一場勝利來造勢,為升遷相邦而造勢。


    “魏轍在朝堂上掀翻桌案,針鋒對上華陽王後,壞了規矩,罷相之日該是不遠了吧?


    “你和父親接下來要做的……”


    呂不韋臉上的笑越聽越僵,最後就像是拿刀刻在上麵了一樣。


    很假,很不自然。


    嬴成蟜說完了,拿案上清水潤了潤喉嚨,伸手示意該呂不韋說話了。


    呂不韋揉了揉臉,苦笑道:


    “公子,我和主君說話的時候,你是不是躲在床板底下偷聽到了?”


    這就是承認了。


    嬴成蟜臉上沒有喜色。


    “這個計策雖然成功幾率很大,但有生命危險。”


    “公子,喝水也能嗆死人,哪有萬無一失的計策呢?還望公子不要阻撓。”


    “……我明白了,此事我答應先生,請先生也答應我一件事。”


    “公子請說。”


    “夜香……”


    公子成蟜走了很久以後。


    兩個小吏在門口探頭探腦了兩三次,每次見到相邦長史大人都依舊是同樣的姿勢發呆。


    二人不敢進。


    他們又不是相邦,哪敢驚擾相邦長史大人。


    與此同時,三百裏外的雍城。


    太子秦子楚、華陽王後、失蹤的相邦魏轍。


    三人共處一室。


    華陽王後一張臉冷的如同冰霜,沒有粉黛修飾的臉上滿是歲月滄桑。


    “太子與相邦,來尋我這個有礙秦國社稷的楚人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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