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前,姚朱忽然被人叫走,說宮正司的人找她。


    荷回奇怪,“快天黑了,宮正司的女官們也要下值了,這時候找姐姐你做什麽?”


    宮正司掌後宮刑罰之事,這時候找姚朱去,難免叫人擔心。


    姚朱叫她別憂心,找她的是她素日交好的姐妹,多半是遇到什麽難事兒叫她幫忙。


    “姑娘,記得早些點燈,奴婢去去就回。”


    “噯。”荷回一邊答應著,一邊低頭刺繡。


    之前因為各種事情耽擱,給皇帝的壽禮一直沒時間完成。


    這些日子皇帝什麽命令都沒下來,荷回便大抵確定,那日她在穿衣鏡前的行為,他並沒看見,心下寬鬆許多,不再同前些時候一般連個覺都睡不好,白日裏精神不免好上許多,這才有心思重新將繡品撿起來。


    萬壽節不過就在十日後,她必須得抓緊時間,否則就來不及了。


    雖然姚朱說,她不必如此較真,隨便拿個什麽小玩意兒交給司禮監就成,畢竟旁人都是這麽做的,但荷回想,皇帝到底是寧王的父親,還是要尊重一些,馬虎不得。


    萬一他心血來潮要看,見她準備的壽禮這樣用心,說不準會原諒她那日在雨花閣打擾他同妃嬪相會一事,在心中對她留下個好印象,往後在她同寧王的婚事上也能多多說些話。


    繡得時間長了,險些忘記時辰,等抬頭時屋裏已經開始變暗,四周靜悄悄的,隻有被晚風吹動的樹葉在窗外沙沙響動,鼻端隱隱傳來一陣香氣。


    暮夏時節,雖然空氣中還殘留著暑氣,屋外栽種的桂花樹卻已經提早開了花,快要入秋了。


    她忽然意識到,距離自己離開家鄉進宮,已經快整整一年。


    去年她隨錦衣衛登上北上的船隻時,家裏的桂花開得正盛。


    也不知爹爹怎麽樣,有沒有按她說的,時常去給奶奶和娘親掃墓。


    這樣想著,開始坐在那裏發呆,等回過神來,要去點燈時,便碰見了眼前的情況。


    發生了什麽?


    荷回被男人攥著手,視線模糊,瞧不清對方麵容,隻能感受到他手心裏傳來的火一般的熾熱,熱氣化作火星子,耀眼奪目,好似她稍稍不注意,便會被那順著手臂傳過來的火星燒著了似的。


    荷回下意識掙紮了下,手卻被對方攥得更緊。


    “別動。”這次他放緩了語氣,“他們都走了,你別怕。”


    荷回這才聽清對方聲音,不禁微微睜大了眼睛。


    寧王?


    還是——


    皇帝?


    腦袋裏剛冒出這兩個人,荷回便下意識否定了後者。


    她在想什麽,皇帝怎麽會來這兒?還這樣不顧身份地抓她的手。


    他又不是瘋了。


    很明顯是寧王。


    可寧王這樣對她,也是頭一遭,荷回有些不適應,想張口叫他鬆開,可想了想,還是忍住了。


    他這樣親近自己,不正是自己一直期盼的嗎?如此這般,她當上王妃的可能便又大上許多。


    荷回定了定神,忍著心中不適,緩緩回握過去。


    皇帝從不知道,一個女人的手,可以這樣軟、這樣熱,他這樣的年紀,卻還會因為一個小姑娘回握了下他的手而心潮澎湃。


    像個毛頭小子似的。


    不,在他十幾歲屬於毛頭小子的年紀,也從來未曾有過這種感覺。


    他仔細端詳著荷回,望著這個瞧起來再尋常不過的小姑娘,不明白自己著了什麽魔,竟這樣一頭栽進她的石榴裙中。


    自己隻不過同她見過幾麵而已。


    想不通的事,皇帝一般不會鑽牛角尖糾結,既然做了決定,要這個小姑娘,他便不會有半分後悔猶豫。


    皇帝的大拇指微微在荷回手背上摩挲了下,拉著她就要走。


    荷回看不見,心裏有些害怕,她聽聞宮裏規矩,皇帝以及皇子,若是瞧上哪個宮人,並不需什麽三書六禮,甚至連擺頓飯都不用,可以直接拉人寵幸。


    過後,若是想,便給個侍妾的名分,若不想,轉身將人忘了,也是尋常事。


    寧王瞧起來可不像是負責任的主。


    他兩人的事還沒徹底定下,若是此刻便被他破了身子,叫太後蒙羞,別說王妃,便是侍妾她都不一定當上。


    荷回抱住繡架不撒手,“您要帶我去哪兒?”


    怕自己語氣太重惹寧王不喜,又緩了聲音道:“我,妾給皇爺的壽禮還沒繡好呢。”


    以為拿皇帝的名頭壓他,寧王便會收斂,豈料他聽罷卻像更高興了似的,說,“往後再繡。”


    她就要一步登天,成為他的女人,還繡這勞什子做什麽,不過聽她這樣在乎給自己的壽禮,皇帝還是忍不住彎起唇角。


    “不成不成。”荷回察覺到他腳步不停,慌了神,“妾,妾身子不適,不能......”


    “你怎麽了?”


    話音落下,寧王總算停下腳步,荷回察覺到他走近,想後退,可終究忍住。


    他似乎在觀察自己,荷回微微別過臉去,咬住唇。


    四周的昏暗叫荷回越發緊張,她想,若是寧王仍舊執意要將自己帶走,她要不要抄起手邊的香爐砸上他的腦袋,可又怕力道太大,真的傷了他,一時左右為難。


    忽然,她聽見寧王輕笑了下,聲音傳入耳廓,有些發癢。


    “好孩子,你是不是以為要被帶去做什麽壞事?”


    好孩子?


    明明她同寧王一般大,他怎麽如此喚自己?


    然而荷回此刻已經沒有功夫去計較稱呼問題,隻當是他同女人調笑時的情趣,問,“不是嗎?”


    寧王說不是,“是帶你去到萬壽宮去,給太後請安,順便。”


    他頓了下,說:“向太後說明咱們的事,你是太後的人,要納你,至少要同她老人家說一聲。”


    否則她在太後那裏往後不好過。


    荷回原本還在為他並不是要同自己做那事而鬆一口氣,可隨後,卻越聽越迷惑。


    她不是太後默認同寧王相看的麽,怎麽還需同太後說,而且寧王為何要用‘納’字?難不成他並不想娶她,隻想叫她當個侍妾?


    荷回知道自己不能陪他去,便開始轉移話題,“今日太晚了,還是待來日再說吧。”


    她盡量放柔語氣,“方才是怎麽回事,您怎麽突然.......可是宮中進歹賊了?”


    方才那幾人朝她撲來的瞬間,荷回還以為因上次的事,皇帝要派人殺她。


    寧王卻沉默許久,說,“沒事,隻是幾個走錯地方的小宦官而已,已經叫人去處理了。”


    荷回點了點頭,心中還想著他方才的話,並未在意。


    “好了,咱們走吧。”


    手上一暖,卻是寧王再次牽起了她的手。


    荷回身子一僵,順著他手掌往上拽住他胳膊,察覺到他華麗衣袍上精密的刺繡。


    “怎麽?”他問。


    荷回緩了緩神,笑起來,仰頭說道:“小爺,妾確實愛慕於您,也知道您心裏有妾,可咱們的事,不急在這一時,等到了時候,太後和皇爺瞧著咱們好,自然會給咱們賜婚,您如今這樣,反倒會弄巧成拙。”


    這番話說完,荷回忽然察覺到寧王沉默下來,周身開始散發著一股涼意,就連原先拉著她那隻滾燙的手也漸漸失去溫熱。


    “你愛慕於誰?”他問。


    荷回敏銳地察覺到對方的不滿,險些忘了開口,不知他是不是察覺到自己在撒謊,最後,隻能硬著頭皮道:


    “是您啊,小爺,寧王。”


    話音剛落,荷回隻覺身子猛地一晃,反應過來時,已經被對方拉到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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