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的北風刮了一夜。


    屋子裏依舊很冷。


    但,或許是心裏有了目標和方向。


    也或許是開始適應了新的環境。


    這一晚,楊蔓娘竟睡得極為香甜。


    一直到五更時分,伴隨著更夫粗噶的天氣清明的預報聲兒和夜香車的鈴鐺聲兒。


    麻利的起床,洗漱,梳好頭發。


    又從灶台底下的草灰裏,扒出昨晚放的土豆。


    和老二楊士林一人吃了一個。


    便換好衣裳,裹上羊皮裘。


    一起出門去上工了。


    兩人的工作地點。


    離得不遠。


    楊士林是向家小報的賣報的小經紀,報房的位置在禦街武成王廟那裏。


    汴京城商業發達,流動人口很多。


    店鋪雇工的選擇範圍很廣。


    所以,各家店鋪雇工的要求也不低。


    他這樣的半大孩子,做不了體力活兒,能找到的最體麵的工作就是這個了。


    一般都是交一百文保證金,從報房賃了報紙出來賣。


    沒有什麽績效,也沒有提成。


    向家小報一個月發行五次,他也一個月幹五天,一天十二文,能賺六十文。


    冬天的話,報房會加五文的炭火錢補貼。


    風太大,一張嘴灌進冷風就能涼的胃裏都打哆嗦。


    所以。


    兩人也沒說什麽話兒,一路上都各自裹緊身上的羊皮裘悶頭趕路。


    走了約莫有半個多時辰,到潘樓南街街口才彼此分開,一個去報房上工。


    一個去礬樓。


    照常的點完卯。


    楊蔓娘換了軟底的鞋子到二樓。


    在菱花銅鏡前整理好儀容儀表。


    開始了新一天的打工生涯。


    才剛清理完兩個雅間的燭台。


    出門去換水,便被人教叫住了。


    “蔓娘!”


    來人樣貌秀氣,穿著一身兒淺粉色齊胸襦裙,梳著雙垂螺髻,頭上係著紅色發帶。


    這是礬樓樂女學徒的的統一打扮。


    是梁樂樂。


    梁樂樂比楊蔓娘大一歲,是西樓的樂女學徒,她家也租住在南熏門,是和楊蔓娘家隔了一條街的萬平巷子,家裏還有父母和一個弟弟梁飛。


    梁樂樂因為長得出色,樂感好,本身也喜歡彈琵琶,被父母送來礬樓,跟著師傅一邊學藝一邊表演,目前還沒有出師,每個月能拿兩百文的樂女學徒薪水。


    樂女和侍女不同,不光能拿薪,還在礬樓裏包吃包住,還包四季衣裳。


    待遇可比楊蔓娘要好多了。


    不過,事情都有兩麵性。


    有好處,自然也有不好的。


    梁樂樂的師傅,是個很嚴肅的中年女樂師。


    這年頭極為的尊師重道,師徒關係是非常嚴謹的,學徒既然拜了師,除了婚嫁以外,一切都要聽師傅的安排。


    沒有師傅的允許,自然就不能隨意回家。


    否則,打板子都是輕的。


    所以。


    梁樂樂每次發了薪,都會來西樓找楊蔓娘,托她把銀錢帶回家。


    不過。


    今兒並不是發薪的日子,見她來了楊蔓娘不免有些疑惑:


    “樂樂姐,你怎麽過來了?”


    “我是有東西要你幫我帶回去呢!最近又有不少才子在中樓投了新詞,婉兒姑娘看中了一首,打算譜新曲兒,我師傅她今兒要去中樓那邊兒給婉兒姑娘伴奏,我也要一起的。你知道的,她們譜曲廢寢忘食,總是要大半日功夫呢呢,我怕去了就沒空出來了,所以,才早早過來找你了。”


    梁樂樂一邊說。


    一邊將隨身的素色荷包遞了過來。


    解釋道:


    “昨兒個,高衙內和向衙內還有蔡駙馬一幫人,在牡丹坊請客,點了素素姑娘表演,我跟著師傅去捧琵琶了。嘿嘿,衙內們給賞錢特別大方,素素姑娘還得了一個水頭極好的玉鐲子呢,所以她一高興,就給我們也發了三十文的賞錢,這錢你順便幫我帶回家吧!”


    “好。”


    楊蔓娘點了點頭。


    收起荷包。


    “對了,這個給你吃!”


    梁樂樂嘿嘿一笑。


    變魔術似的拿出一塊巴掌大的定勝糕。


    方方正正的一塊,約莫有麻將大小,上麵也不知撒的是什麽,紅紅的一層。


    瞧著就很有食欲。


    “快吃吧,是我特意給你留的!”


    見楊蔓娘有些猶豫。


    梁樂樂連忙催道:


    “你也知道四司六局的那些老媽媽們,一個個的每日跟防賊似的檢查,你不吃也帶不回家去。”


    楊蔓娘自然知道樓裏的規矩,員工不得帶走任何酒樓的東西,哪怕一針一線。


    否則被查到了。


    就按偷盜處理,要送衙門的。


    雖然,礬樓這樣的地方,來的都是不差錢的豪客,雅間上果子用的盤子都是包銀的,每天的剩下的飯菜和果子點心,也不計其數。


    但是。


    這剩下的東西,百分之九十五都有專門的處理渠道。


    其餘的百分之五,則是上層管事們的福利。


    底下的雜役侍女小二們,偶爾運氣好也能分到一點剩下的果子。


    但是都是在樓裏吃完。


    想要帶回家是不可能的,哪怕一塊點心也不行。


    楊蔓娘也不矯情。


    早晨隻吃了一個烤土豆,又走路又幹活兒,這會子早就餓了。


    定勝糕小小的一塊。


    但是很甜很糯,因為加的料足,吃起來有濃鬱的蜂蜜和紅豆的味道。


    一點兒也不幹巴。


    “好吃。”


    聽到她讚。


    梁樂樂頓時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笑眯眯的道:


    “那當然啦,這可是蜜豆齋的點心呀!昨兒個我不是跟師傅一起給素素姑娘伴奏麽,素素姑娘不光賞了錢,還給我們分了一碟子定勝糕哦。”


    楊蔓娘聽了有些感動。


    樓裏的點心,擺盤都很精致,一碟子定勝糕統共不會超過六塊。


    梁樂樂師傅手下還有另外一個徒弟。


    所以,分下來一個人也不過才兩塊。


    她正想說什麽。


    走廊裏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兒。


    副管事常清年的聲音隨後而至:


    “人呢!快給清竹軒掌燈,客人就上來了!”


    一般情況下,西樓二樓雅間,都是下午申時以後才上客的,不過也有例外,就是東樓和北樓的客人滿了,也會移到這邊兒,這樣的情況,一般都是休沐日或者過節的時候。


    清竹軒是楊蔓娘管的雅間。


    她沒有時間耽擱,匆匆和梁樂樂說了兩句道別,便麻利的帶著燈燭匣子去給清竹軒裏點燈。


    這個年代,雖然已經有了玻璃製品,但價格比較貴,應用範圍也有限,大多是製作成玻璃鵝、玻璃葡萄串兒,玻璃馬,玻璃釵或者玻璃簪子這樣的小件賞玩之物。


    並沒有用在窗戶上,這個年代的窗戶材質還是明紙和明瓦。


    所以。


    冬天不像夏天那樣,可以隨意的開窗戶。


    屋子裏的光線,還是有些昏暗的。


    所以在礬樓,冬日的白天依舊是要點燃燈燭的。


    楊蔓娘剛剛點好燈燭。


    客人便到了。


    為首的客人,是個三十來歲的男子,身材矮胖,穿著一身兒赭紅色圓領長袍,外麵是一件墨狐皮裘衣。


    腰間的腰帶上鑲著一塊鴿子蛋大的翠玉。


    另外兩位,身形都很勻稱,但穿著打扮也和這位不相上下,一個藍色一個豆青色。


    隻看衣著,便知道都不是差銀子的主兒。


    不過。


    楊蔓娘關注的不是對方身上的翠玉,而是豆青色衣裳的男子拿在手上的一份報紙。


    為首的男子跟盧亞威點了菜之後。


    便一邊喝茶。


    一邊旁若無人的開始聊天。


    “朱兄看了沒有,邸報上說,最近應天府那邊兒雪災,不少房子都塌了,死了不少人啊!”


    穿豆青色衣裳的男子喝了一口茶。


    抖了抖手上的邸報道。


    “怎麽能不看呢,我老宅還在那邊兒呢,我娘和我家大郎也在那邊老宅住著照看生意,也不知道怎麽樣有沒有事兒,我這兩日寫了信過去,也沒有回,邸報上也沒有什麽新消息,實在是等的人心焦啊。”


    矮胖男子點了點頭,顯得憂心忡忡。


    “你也別太擔心了,邸報的消息,是官驛站送的本來就慢,而且加上雪災,馳道不通,消息就更慢了。還是看看各家小報吧,他們就是靠第一手消息吃飯,大都在應天府那邊養了信鴿和信鷹,傳遞消息很快的。而且,雪災這樣的大事,一般隻要邸報上登了,小報上都會跟進後續的。”


    “啊!那倒是啊!我怎麽倒忘了小報了!”


    姓朱的矮胖商人聞言,眼睛一亮。


    瞥眼瞧見剪好燭花,正準備退出去的楊蔓娘。


    叫住她吩咐道:


    “那小娘子,去買幾份小報,各家的都來一份兒,剩下的給你當賞錢了!”


    一邊說著。


    一邊從隨身的青色荷包裏掏出了一把銅子兒,數也沒數便遞了過來。


    楊蔓娘眼睛一亮。


    去買報,這可是難得的賺外快的機會。


    一般這樣跑腿賺賞錢的差事,客人都是找小二或者幫閑的。


    不過。


    今兒個楊蔓娘算是趕上巧宗兒了。


    她自然不會推辭。


    笑吟吟的接過銅子兒,給副管事說一聲。


    便去一樓的更衣室穿上羊皮裘跑了出去。


    礬樓門口便有賣報的小經紀,不過大多都是各家報房自己雇傭的,隻賣單個報房或者兩三家報房的小報。


    若是想要湊齊十七家小報的報紙,還是要去潘樓南街的書坊。


    楊蔓娘一路小跑去了潘樓南街最大的書房雅韻書齋。


    花了三十四文錢買齊了十七份小報。


    剩下了五文錢的跑腿兒錢。


    又一路飛快的跑回來送給客人,繼續上工。


    因為今兒是是休沐日。


    所以客人自然也多。


    西樓二樓這邊的雅間兒一直都在上客。


    楊蔓娘也忙的腳步沾地,給各個雅間點燭台,剪燈花兒,保持燭台的幹淨,偶爾盧亞威忙不過來,還要幫忙傳一下菜。


    中途忙的連去茶水間喝口水的功夫都沒有。


    就連吃午飯都是和呂小娘換著去的。


    不過忙歸忙,她的眼睛也一點兒都不閑著。


    一直盯著清竹軒幾位客人的動靜。


    哦。


    不。


    準確的說。


    是盯著清竹軒客人買的報紙。


    她堅信,這三位客人離開的時候,一定不會把報紙帶走的。


    畢竟,這樣賣出去的報紙,雖然在街麵上回收十份也值一文錢,但是,這樣的小錢,有錢人大約看不上的。


    楊蔓娘倒是不打算回收,畢竟她不可能冒著偷盜的風險拿幾張報紙回家。


    她隻是想在客人走後,看一看報紙上的內容。


    畢竟。


    古人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雖然,她之前也在原主的記憶裏,對各家的小報有一些的了解。


    但是,既然打算在小報上連載小說。


    自然要徹底摸清楚情況。


    總不能兩眼一抹黑,靠道聽途說就去自薦吧。


    那樣的話,恐怕很難不被趕出來。


    不過。


    大約人的信念感太強。


    便會心想事成。


    清竹軒雅間的額幾位客人,呆到酉時左右離開了。


    而且。


    離開的時候。


    果然沒有帶走買的報紙。


    楊蔓娘喜滋滋的拿起對方留下的報紙,開始一目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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