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洗衣服事件之後,周遲喻有種扼住命運咽喉的不適感。


    他甚至懷疑雲珂是不是對他使用了某種蠱術,不然怎麽他一想到她,心裏就跟有小蟲在爬似的。


    他問李江川,得到的回複是:青春期躁動,荷爾蒙起伏,簡稱發情了。


    周遲喻哪裏肯信李江川的鬼話。


    他思來想去,唯一讓他感到不安的隻有那條粉色平角褲。他好像是有那麽一點怕季雲珂把這事說出去。


    解鈴還須係鈴人。


    於是,他給周景儀發去消息旁敲側擊:“你們宿舍晚上都聊些什麽?”


    “什麽都聊。”周景儀回。


    “季雲珂有沒有提到過我?”周遲喻發完消息站起來,走了兩三步,又坐下。李江川眼睛都要被他晃花了。


    周景儀好半天才回複:“有啊。”


    什麽?季雲珂真的有在宿舍提過他?


    周遲喻嘶進一口氣,先是有點暗爽,緊接著又不安起來。季雲珂肯定把這事說出去了,他那種被小蟲爬的感覺又冒了出來,掌心也開始冒汗。


    “她提到我什麽?”周遲喻在心裏發誓,季雲珂要是把這事說出去,他跟她沒完。


    周景儀:“她問我你平常是不是喜歡塗粉?”


    塗粉?季雲珂問這個幹嘛?


    “就這個?”他不放心又追問。


    “她還說你皮膚白。”周景儀回。


    皮膚白?周遲喻愣了兩秒,噗嗤一聲笑了。哈哈哈,真搞笑,季雲珂居然說他皮膚白?她肯定羨慕死了吧。


    周遲喻仰麵倒在床上,得意地吹起口哨。


    周景儀好奇:“你突然問雲珂幹嘛?”


    周遲喻邊笑邊打出一排字:“我和她有仇,要找她報仇。”


    有仇?有什麽仇啊?


    周景儀在周遲喻那裏沒得到答案,又轉去問季雲珂:“珂,你和我哥結什麽梁子了?”


    雲珂正在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馬佐夫兄弟》,剛看過書裏的高潮點,大腦皮層正興奮,沒聽清周景儀的話。


    “什麽?”她問。


    “我哥說要找你報仇,”周景儀和盤托出,又嘟囔,“你倆能有什麽仇?”


    雲珂咬住嘴唇,表情略顯嚴肅,她和周遲喻好像是有點仇……她咬過他,又公開喊他嬌氣包,還看過他的粉色褲衩,甚至揚言要告訴別人他喜歡粉色褲衩。


    周遲喻對她懷恨在心也不是不可能,這樣一捋,她打了個寒噤。


    雲珂合上書,吞了吞嗓子問:“景儀,你哥平常都是怎麽報仇的?”


    “打架唄。”周景儀滿臉鄙夷道,“他就是四肢發達。”


    還要打架啊?雲珂腹誹。她不知道能不能打得過周遲喻,她記得他好高,還有肌肉……


    要是能學點防身術就好了。


    隔天下午,季雲珂的願望就實現了。


    他們要學習軍體拳。


    “軍體拳是一種由拳打、腳踢、摔打、奪刀、奪槍等格鬥動作組合而成的拳術,可用作防身、鍛煉。”


    教官講完,雲珂熱血沸騰,她下定決心要學好軍體拳,勇鬥周遲喻。


    軍體拳的拳法並不難,雲珂又聰明,看一遍記住了大概。兩三遍後,她已經能還原出來了。


    教官見她學得快,把她調到前麵,給整個方隊做示範。


    要麵對一百多號人打拳,雲珂站姿放鬆,表情柔和,看上去相當冷靜。


    梧桐樹底,綠蔭濃密,偶爾有風從頭頂拂動,帶落兩片枯黃的樹葉,女孩就在那風裏打起了拳。


    雲珂額間的劉海被吹風散,露出一張光潔白淨的鵝蛋臉。她額頭飽滿,瞳仁清澈,鼻梁小巧秀氣,唇豐而不翹,臉蛋微微泛粉,健康又純潔,讓人情不自禁地聯想黃心粉瓣的波斯菊。


    忽然有人小聲說:“我們班這女生叫什麽名字啊?好漂亮。”


    另一個人說:“你才發現她漂亮麽?她喊話周遲喻那天,我就發現了。”


    季雲珂漂亮?


    周遲喻第一次認真打量起季雲珂的臉。


    好吧,他承認,她是有那麽一丁點兒漂亮的。


    但是漂亮也沒用,頂多算是漂亮的小克星。


    而且,她還沒有他長得白呢,哼╯^╰


    *


    軍訓最後一天——


    計劃表上的內容都已經訓練完畢,教官們領著雲珂他們去校場打靶。


    太陽漸漸西斜,餘溫不減,空氣裏飄散著一縷縷四季桂的清香。


    一千多號人嘴裏唱著響亮的紅歌,腳下踢著整齊的正步,浩浩蕩蕩地往前挺進。


    所有人心中都不約而同地湧起一股難以言說的澎湃感。


    雲珂腦海裏冒出木心的一句話:“那種吃了苦也像享受似的歲月就是青春。”


    他們正陷在這燦爛絢麗的青春裏。


    靶場依山而建,有六七個籃球場那麽大,四周由綠色的鐵柵欄封閉環繞,柵欄外圍,放置著一長條槍。保險起見,槍都是在地上固定死的。


    雲珂粗略數了下,槍約摸有五六十把,每把槍邊都配有一名指導教官,學生們可以憑發放的票體驗三發子彈。


    這是周景儀最期待的環節,要不是他們教官表情太過嚴肅,她能拉著雲珂嘰嘰喳喳講半天。


    不久,他們依次排隊去打槍。


    雲珂第一次摸槍,既興奮又緊張,心髒怦怦亂跳。


    四周盡是此起彼伏的槍聲,她把票遞出去,趴在地上,努力睜大眼睛尋找她要射擊的靶子。


    還沒等她找到靶子在哪兒,指導她的教官已經替她上好了膛:“開槍!”


    雲珂有被他嚇住,手一抖,扣響扳機,打出第一發子彈。


    後麵兩發子彈也都是在她頭腦混沌的狀態下打出去的,至於它們飛到哪兒去了,雲珂根本不清楚,隻知道射擊任務完成了。


    她爬起來,長長吸進一口氣,如釋重負。再回頭,剛剛排在她後麵的女生,頂替了她的位置趴在地上。


    人太多,原本的隊伍已經散了,雲珂撫了撫心口,轉身往後外走。


    這時,她看到了兩米之外的周遲喻——


    他似乎和別人不太一樣,臉上完全沒有那種初初拿槍的緊繃感,姿勢也很放鬆,真有點狙擊手那味道。


    周遲喻的指導教官在他射擊結束後,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夥子,很有射擊天賦,三發全中靶心。”


    三發全中靶心?好厲害!不像她打了三發子彈,連靶子都沒看清楚。


    周遲喻站起來,撣掉迷彩服上的塵土,懶洋洋把手揣進褲兜,一抬眉梢,目光和雲珂撞上。


    她怎麽看著傻不愣登的,頭發上還粘了草葉,哪有這麽不精致的女生?


    罷了,看在她沒把粉色褲衩說出去的份上,他友情提醒一下吧。


    “喂!”他就站在那兒叫她。


    “嗯?”雲珂這才回神。


    “你頭發上有草葉,清理一下。”周遲喻邊說邊橫著手指比劃。


    靶場太吵,雲珂根本聽不清周遲喻講什麽,隻依稀看到他拿手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這手勢她熟悉。


    古惑仔電影裏,大哥讓人動手宰人前,都會比劃一個類似的手勢。


    周遲喻該不會是要找她報仇吧?


    雲珂眼皮直跳,頓感不妙,她脊背發僵,下意識想逃跑。


    周遲喻見說了半天她都沒反應,索性邁開長腿往這邊走。


    離的近了,他的影子漸漸籠罩過她。


    雲珂心裏愈發緊張,他好高,好有壓迫感……


    要打架了嗎?


    雲珂往後推開兩步,腦中快速循環一遍最近剛學的軍體拳。


    “草。”周遲喻再度提醒。


    雲珂太過緊張,她聽的是罵人的那句“草”。


    周遲喻見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季雲珂還不明白,打算替她把頭發上的草葉撿走——


    隻是,他的手還沒碰到她的頭發,雲珂就一記軍體拳照著他的俊臉砸了過來——


    周遲喻整人懵在原地。


    兩秒鍾後,他爆出一聲粗口:“季雲珂,你有病吧?幹嘛打我?”


    “你不是要找我打架麽?”雲珂一拳擊中他過後,勇氣用完,這會手都在發抖。


    周遲喻捂著左邊臉頰,著實有點無語,“誰要找你打架了?”


    雲珂仰頭與他分辨:“你剛剛伸手不就是要掐我脖子嗎?”


    這是什麽理解力?周遲喻都要被她氣笑了。


    “我那是要掐你脖子嗎?我是要給你撿頭發上的草葉。”


    “什麽草葉?”


    “你自己看!”


    雲珂低頭,果然發現頭發上沾了一片草葉,並且這草葉的位置剛巧挨著脖子。


    所以,周遲喻剛剛做的那個抹脖子手勢,是在提醒她……


    完了,這回換雲珂懵了。


    四周全是看熱鬧的,周遲喻覺得丟臉,急步出了人群。


    雲珂趕忙追上去道歉:“對不起啊周遲喻,我剛剛有點衝動……”


    周遲喻停下腳步,狠狠瞪了她一眼,揚起下巴,嘲諷道:“你那叫有一點衝動嗎?你分明就是很衝動!”


    嘶嗷——


    真痛。


    真沒想到,這小伏地魔看著瘦弱,力氣還挺大,都快把他捶哭了。


    雲珂也意識到自己闖禍了,她手指團緊又鬆開,猶豫半天才開口:“我能看看你的傷嗎?”


    周遲喻冷嗤一聲:“看完你好再組織語言笑話我?”


    “沒……”她停頓兩秒說,“我就是想找點冰塊給你敷臉。”


    哼,黃鼠狼給雞拜年。


    周遲喻不想理她。


    雲珂又迂回道:“現在用冰敷一下,應該不會留下淤青。”


    淤青?


    周遲喻立刻翻出手機,打開前置攝像頭,檢查傷口——


    沒破皮,有點腫,還好,他的美貌還在。


    他叉著腰,輕咳一聲說:“行,你去找冰塊。”


    半個小時後,宿舍樓下。


    周遲喻邊敷臉,邊碎碎念:


    “你現在知道錯了吧?”


    “也就我脾氣好,不跟你計較……”


    “你光這樣道歉可不行,得寫個道歉書。”


    雲珂遞給他一支雪糕,說:“這個給你吃吧,快要化了。”


    認錯態度還算可以,周遲喻接過來,順手撕開包裝袋——


    然後他嘴角的笑容消失了。


    粉紅色,又是粉紅色的雪糕,不過這次是水蜜桃味兒的。


    “季雲珂,你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什麽?”雲珂問。


    “p_i_n_k。”


    真行,裝失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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