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這天晚上,周遲喻做了一個非常離奇古怪的夢——


    背景是教室,時間是在傍晚。


    朝南的窗戶上,不知何時掛起了薄如蟬翼的紗簾。


    風不斷往裏吹,那紗簾緩緩鼓起又癟掉,紗簾底部有一下沒一下地撞擊在窗棱上。


    空氣很香,梧桐葉混合著茉莉,也許還有桂花。


    晚霞漏進窗戶,落在桌角,光芒炫目,放在那裏的數學必修一課本被光暈染成了緋紅色。


    轉瞬間,天黑了,教室與他的臥室融為了一體。


    季雲珂穿著那天他在視頻裏見過的淡紫色裙子,低頭握著他的手腕,往他手背上吹氣。


    她嘴唇吹氣的弧度,好像是一個即將觸碰過來的吻,唇色淡粉,肩膀白皙。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去觸碰……


    刹那間,光仿佛有了實感,在他指尖流淌、穿梭。


    後麵的畫麵很混亂,連不成片,他不斷喘氣,後背流汗。


    夢醒之後,天亮了。


    周遲喻覺得有點不對勁,掀開被子,低咒一聲。


    好丟臉!他怎麽還……


    顧不得其他,他卷起床單往樓下跑。


    周景儀也剛起床,踩著厚底拖鞋站在門口,高舉雙手朝天伸著懶腰。


    周遲喻路過,撞上了她的肩膀。


    周景儀立即發現了不對勁,周遲喻怎麽大早上抱著床單往洗衣房跑?他們家的衣服床單根本輪不到自己動手洗。


    “周遲喻,你該不會是尿床了吧?”周景儀但凡有嘲笑自己雙胞胎哥哥的機會都不會放過。


    “你才尿床。”周遲喻隨口回懟。


    周景儀笑:“不尿床你幹嘛早上洗床單?”


    周遲喻怕她會跑過來看,隨便找了個借口糊弄過去。


    各自洗漱結束,兄妹倆麵對麵坐著吃早飯。


    周景儀眼尖看到謝津渡騎車從家門口路過,連忙抽紙、擦嘴、穿鞋、叼起麵包,一溜煙衝出家門。


    嘁,她家小竹馬可比親哥香多了好吧。


    周遲喻吃了兩片烤麵包,看到桌上洗幹淨的藍色水杯,手指忽然僵住。


    這是昨天他給季雲珂帶奶露的塑料杯,這個杯子昨晚也出現在了他夢裏,隻是裏麵的奶露沒喝,而是撒了一地,滿世界都是那種甜膩的香味……


    他回想起夢裏的畫麵,脊背燒得滾燙。


    阿姨在廚房裏問:“小喻,景儀讓我做了玫瑰奶露,她沒喝就跑了,你喝嗎?”


    “不喝,”周遲喻拒絕完,又想起雲珂生理期還沒結束,忙又改口,“我帶去學校,多加點紅糖,裝保溫杯。”


    周遲喻出門沒走多久,迎麵碰上回來拿東西的周景儀。


    “怎麽回來了?”周遲喻問。


    “書包沒拿。”這會兒沒什麽要緊事,也不著急,周景儀提上書包,走到桌邊,拿起一顆雞蛋,敲碎了剝殼慢慢剝。


    “謝津渡呢?”


    “走了唄。”


    “你別成天跟在謝津渡後麵熱臉貼冷屁股。”


    周景儀咬了口雞蛋,辯駁道:“我什麽時候貼他冷屁股了?是他先承認和我指腹為婚的好吧。”


    “他說這話時幾歲?”


    “七歲啊,怎麽了,人類七歲有記憶了好吧。”周景儀吃雞蛋噎住,抱起桌上剩下的玫瑰花露猛灌幾口,接著砸吧砸吧嘴回味,“咦,這裏麵怎麽放了紅糖?”


    “我讓阿姨放的。”周遲喻表情變得有幾分不自然。


    “不是吧,哥!你還要喝紅糖?難不成……”周景儀誇張地上下打量他,“你宮寒?”


    周遲喻照著她腦門敲了一記栗子:“走了。”


    *


    天氣不錯,兄妹倆快到學校時遇見了雲珂。


    “親愛的珂珂~一晚上沒見麵,你有沒有想我啊?”周景儀隔老遠就朝雲珂揮手。


    周遲喻也看到了季雲珂。


    相比於周景儀的熱烈,他則顯得冷淡許多。


    雲珂回應完周景儀,也朝周遲喻笑了笑。


    周遲喻耳根立刻變得滾燙。


    靠,怎麽回事兒啊?


    他怎麽有點不敢直視雲珂的眼睛。


    好在雲珂忙著和周景儀說話,沒發現異常。


    周景儀騎到雲珂麵前,踩停了車子,“上來,我帶你。”


    雲珂也樂意坐周景儀的車,她跳上後座,自然而然摟住她。


    今天考試,不用穿校服。雲珂穿著一條白色泡泡袖連衣裙,上車後,裙擺上移,露出一雙由白色長襪包裹著的勻稱小腿。


    可愛、幹淨、甜美。


    但周遲喻根本不敢看第二眼。


    起風了,頭頂盛放的合歡花被風卷落,掀起一場粉色的花雨。


    周景儀邊騎車邊和雲珂說話:“真漂亮。”


    雲珂笑著說:“我忽然想起一首詩。”


    周景儀覺得有趣,忙說:“你念,我聽。”


    雲珂也沒忸怩,溫溫柔柔地說:


    “多麽美


    黃昏的時候


    起了一陣風


    一棵樹


    用鋪天蓋地的花瓣


    送給另一棵樹作聘禮”


    因為這幾句詩,周遲喻的目光再度被雲珂吸引。


    他意外發現,雲珂今天沒有紮馬尾辮,長發披肩,耳邊別著一枚楓葉形狀的發卡。


    後來,周遲喻意外在耳機裏聽到了那首詩的後半段:


    “多麽簡單的事


    一棵樹喜歡另一棵樹


    就在春天呈上自己的所有”


    十七歲的周遲喻大概不懂什麽叫呈上自己的所有,但他的整個青春都在向季雲珂靠攏。


    *


    早讀結束,班主任顧世斌進教室,組織學生布置考場。


    慶華高中的月考對標高考,單人獨座。


    顧世斌叉著腰交代:“學號1-24號留在本班考試,25-48號去電教樓3樓化學實驗室做準備。”


    四周的同學都在忙著搬書,桌椅板凳哐哐作響,周遲喻趁亂把保溫杯放到雲珂桌上:“裏麵放了紅糖,一會兒直接喝,考試順利,第一名。”


    不等雲珂反應,周遲喻已經拎起筆袋離開了座位。


    第一場考語文。


    周遲喻做完選擇題,直接跳過古詩默寫往後翻。


    作文題目長長一段導語,最後一句話才切入正題:記一記你最喜歡的色彩。


    最喜歡的顏色?周遲喻腦海裏最先冒出來的竟然是昨晚的那場夢。


    淡粉色的嘴唇,粉色……


    他立刻搖頭否定,嘁,他怎麽可能會喜歡粉紅色!


    仿佛是故意說服自己一般,他果斷地寫下第一行字:我最喜歡的顏色是藍色。天空的顏色是粉色。


    呃。錯別字,改掉。


    他又寫第二行字,大海的顏色是粉色。


    靠,怎麽又是錯別字……


    這都怪昨天晚上那個夢!


    三個半小時後,打鈴、收卷、散場,所有人往廁所擠。


    李江川在廁所碰到周遲喻,開口就抱怨:“他大爺的,我憋了一早上尿,都快得膀胱炎了。”


    周遲喻笑:“誰讓你不舉手去廁所的?”


    “我們那邊是教導主任監考,我要是去廁所,他肯定要跟著一起去,你敢想象被他盯著尿尿的樣子?”


    “想象不出。”周遲喻說。


    “那不就得了。”


    語文這種拉不開分數又沒有標準答案的科目,沒有幾個人對答案,考試結束後,大家的情緒都相對穩定。


    午飯後,分散在外的考生們全部返回本班午休。


    雲珂今天沒像往常那樣偷偷看書,午睡課一開始就安靜地閉上了眼睛。


    周遲喻恰恰相反,他今天有點睡不著。


    他麵朝雲珂趴著,目光被她的頭發吸引住。


    他以前怎麽沒發現她頭發這麽濃密的?雖然不是特別長,但是烏黑透亮,看著很健康。


    雲珂這時忽然轉了個麵——


    周遲喻下意識閉上眼睛,佯裝睡覺。


    見雲珂沒有動靜,周遲喻才又睜開眼睛,偷偷看她。


    雲珂已經睡熟了,呼吸均勻,像隻小貓。


    隻不過,她比小貓漂亮,皮膚白裏透粉,嘴唇鮮豔。


    嘴唇……


    完了,完了,他不該看的。


    這樣真的好像個變態!


    周遲喻聽見自己的心髒在跳,且跳的比任何時候都快。


    他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逼迫自己冷靜下來,同時試著像雲珂一樣睡覺,卻忽然聽見有什麽東西掉在了地上——


    金屬質地的,落地聲不大,但很清脆,質量很輕,是個小物件。


    可以肯定的是,這東西是從雲珂身上掉下來的。


    周遲喻睜開眼睛,視線往地麵搜索——


    很快,他看到了那枚楓葉發夾。


    早上,它還在雲珂耳邊閃閃發光,像隻欲飛的蝴蝶,現在卻安靜地躺在他腳邊。


    位置很近,周遲喻伸手就能將它撿起來,可是他卻盯著它,沒有動。


    他覺得這發卡是雲珂的一部分,沾了她身上的體溫和香氣。


    它很可能不是發卡,而是誘餌——她對他下蠱前的誘餌。


    周遲喻不想撿,可腦子裏總是忍不住想它戴在雲珂頭發上的樣子。


    手心開始冒汗,唾液增多,呼吸急促,他甚至想站起來跺跺腳發泄一下……


    這時,他聽見最後一排有人醒了,那人窸窸窣窣地出去上廁所。


    說不定季雲珂馬上也要醒來……


    周遲喻心一橫,彎腰伸手,以最快的速度將那發卡拾起來,塞進了口袋。


    他的手揣在口袋裏,半天沒有拿出來。


    先前的緊張感頃刻間消失了。


    指腹摩挲著那楓葉發卡上的碎鑽,他忽然笑了,像個得勝凱旋的將軍。


    就算這是餌,他也吃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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