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零年!


    玉山村,嚴冬。


    一棵隻剩下樹幹的百年古樹下,幾乎集結了全村的人。


    一個個全都在袖管裏縮著手,刀子般的北風依舊掩飾不了臉上的菜色,有的人已經凍得流出了鼻涕,朝著樹幹旁石頭上坐著的人開了口。


    “不是,村長,這大冷天的,到底有什麽事,你叫我們來開會,這人不是到齊了麽,有什麽事,咱能不能快點說,冷……冷著哩!”


    沒有準備動身影的玉山村村長,抖了抖他手裏長長的煙袋,狠狠朝著說話那個白了一眼:“忙啥哩!哪次開會都屬你最麻煩!叫你們開會,那當然是有事!”


    “有事你就快點說,這天都把我的鼻涕凍下來了!”


    他的話,引來所有人的共鳴,有的人,還是配合的捏了一把自己已經毫無感知的鼻尖。


    村長清了清嗓子,很是快速的壓下了有些躁亂的人群:“今天叫你們來開會,是有一件事!”


    “這幾天各村收養娃娃的事,你們聽說了吧!”


    人群裏靜寂一片,但每個人眼神裏的意思誰都能看得清楚。


    這事怎麽可能沒聽說,因為這幾年的災荒,有些地方那是成片成片的餓死人,有的小娃娃沒有父母,不是被送去縣裏的救助站,就是送去孤兒所,可死的人太多了,那小娃娃也是成群成群的往裏送,聽說裏麵已經放不下這些小娃娃,就給各村派了指標,每個村子裏,怎麽著也得送一個。


    這指標聽起來不多!


    可不管是誰家,現在哪裏有多餘的是糧食給別人吃,更何況還是一個吃奶的娃娃!


    這年頭,能保證自己不被餓死,那已經就算是燒高香了。


    “這年景呢,我也知道大家都很難,可是這每村都有一個指標,別的村呢,娃娃們已經派下去了,咱們村再不收,那就是真說不過去,所以,今天大家商量商量,這娃娃誰家收養的好!!”


    人群裏再次靜寂無聲,不過,到底是有多事的人問了一句。


    “那村長,那娃娃是男娃還是女娃哩!”


    “女娃,三個月!”


    “哎喲!這可正是吃奶的時候!”


    “可不是雜的,這年頭人都沒吃的了,哪裏給娃娃弄奶水!”


    ……


    “怎麽沒人說話,你們要知道,不管怎麽說,這都是縣裏發派下來的任務,今天,務必選一個人出來,要不然,縣裏給的口糧誰也沒份!”


    別的話估摸著沒人能聽進去,但這話,那卻就像是重錘一般,重重的砸在了每個人的腦袋裏。


    所有人,可以說就靠著縣裏接濟的那點糧活著,這要是沒了,這絕對是要人命。


    有的人急了,直接開口:“村長,要不你抱回去哩,這村子裏還有人比你更合適不,你家八口人,怎麽著也能把這女娃娃給養大了不是!”


    村長臉色有些僵硬,壓根就沒給說話的這人好臉色:“我是村子裏的村長,孩子我抱回去不合適!”


    “有什麽不合適!村長,咱村子裏就數你家人多,你說說,除了你家,誰還能容得出一個人的口糧!”


    “對呀!村長,要不你收了得了!”


    “是是,村長,你是一村之長,怎麽樣也得發揚一下風格不是!”


    打死村長都沒有想到,這夥人竟然會把這頂盆子扣在自己的腦袋上。


    許是為了解脫,也許是為了給自己台階下,村長在一溜眼的掃了所有的人臉後,終於把眼光留在了一道人影上,他先是快速的點了點頭,然後重重的清了清嗓子:“好了好了,別吵了,要不這樣,劉巧慧,你家不是剛好有吃奶的娃麽,正好也不用吃口糧,喂一個也是喂,喂兩個也是喂,不如發揚一下風格,收養了這娃怎麽樣?”


    被點明的劉巧慧是一名寡婦,丈夫死在了五六年的饑荒上,當時的劉巧慧肚子裏已經有了娃。


    劉巧慧好不容易才把這個兒子生下來。


    她一個人,沒人幫襯,白天下地幹活都得跑好幾趟。


    那一畝三分地的糧食都交了公糧,她哪裏還有什麽吃食,她沒有吃食,就沒有奶。


    她的那個孩子,都是她一口一個米糊灌著喂的。


    現在的她,隻能努力維持餓不死的狀態。


    可餓不死,到底也隻是餓不死。


    這要是再添一個娃?


    她都能想象得到的困難?


    不對!


    絕對不僅僅是困難,是能活得下去還是活不下去的問題。


    沒有人想到,村長會把主意打在劉巧慧的身上。


    劉巧慧身旁的許狗子媳婦李改娥,推了推他家男人,低聲說:“這村長真不是個東西,誰家不知道這村子裏就數劉巧慧家最難,他這話也真說得出來!平日裏就數他村長給劉巧慧使絆使的多,現在到好,把這炸強直接扔到人家頭頂了。”


    許狗子重重的咳嗽了一聲,確定四周沒有人能聽到他說話後,也放低了聲音說道:“哎,你懂什麽,村長這叫公報私仇,你知道劉寡婦的男人是怎麽死的麽,就是給村長家裏運糧摔到懸崖下摔死的,就因為這事,村長得了縣裏的批評,聽說,還罰了他家十悶糧呢!”


    “哎喲,十悶糧,那可不是小數目!”


    “當然不是小數目,要不然,這村長會這麽整劉寡婦!”


    “可人家還死了一個人呢!”


    “可不是雜的,行了行了,別說了,看這劉寡婦怎麽說!”


    劉寡婦感覺,就像是一座大山壓在了她腦袋上似的,她怕餓死,她也怕她的孩子餓死,可當初……當初她男人死的前一晚還說,這家裏要是有一個女娃娃就好了,女娃娃貼人疼,要是沒有女娃娃,他這輩子可是會遺憾的!


    她男人死了!


    要她再生個女娃娃,那是絕對不可能了。


    可是……如果她把這個女娃娃收養了,那算不算……算不算圓了她男人的一個心願。


    手指不停的在懷裏繞著圈,人群裏也騷動了好一陣,直到她感覺村長那讓她恐懼的眼神又射過來之後,她才鼓起勇氣開口說道:“我……我能先看一下那個女娃娃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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