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祠堂。


    祭拜完祖宗後,老族長和高明通兄弟等人從堂中出來,高明通便和老族長及族中長輩說二弟三個孩子過繼之事。


    族長和各位長輩均是一臉震驚,看到過繼文書才相信高明通說的不是玩笑話。


    高明通感慨道:“二弟與弟媳伉儷情深,弟媳不幸早逝,二弟痛斷心腸。如今俞家小舅幼子不幸夭折,後繼無人。二弟實不忍心見妻族斷了香火,弟媳泉下不安,這才忍痛將三個孩子過繼。”說著眼泛淚花。


    老族長看向人群中的高昭,高昭此時也配合高明通演這出闔家情深的戲碼。


    他上前一步回道:“先母生前的確與父親提過此事,後來舅母有孕,此事便作罷。如今舅父喪子,父親傷懷萬分。父親這麽做一來是想讓舅父家香火有繼,二來也是撫慰舅父喪子之痛。父親對先母,對舅父一家情深義重,昭兒身為人子,受父母生養教誨之恩,自當替父分憂,願聽從父親安排。”


    叔侄二人說得如此誠懇,族長和其他幾位長輩相視幾眼,也不能多說什麽,隻是有些惋惜。


    小昭這麽好的孩子,就這麽過繼給了俞家。


    幾位長輩感歎一陣後,老族長道:“既是明進決定的,我等也無不同意道理。你們兩家選定一個吉日。”


    “是,侄兒回去便與俞家商定。”


    從祠堂出來,這個消息便在全村傳開了,家家戶戶都在討論這事。


    王嬸惋惜地同丈夫道:“原本以為守孝滿了,他們姐弟要去京城他爹那兒當千金少爺享福去,現在卻過繼給俞家。俞家如今落魄,哪裏能和高家比,家中沒人,上麵還有個常年病著的舅舅,日子怎麽過呦,唉,真是可憐!”


    桂嬸在聽到自己男人說此事,忍不住笑出聲來,得意道:“他們跟他們的娘一樣,都是福薄的,沒那富貴命。現在不是官家小姐了,上麵還有個病著的舅舅,那暖丫頭還能找什麽樣的婆家?還能比梅兒的婆家好?”


    桂嬸冷哼一聲,都說那暖丫頭以後必定要嫁個官家少爺,現在入了俞家的嗣,就是俞家女,哪個官家少爺還能瞧得上她?


    她心裏頭說不出的暢快,這段時間受的氣,可算是狠狠出了。


    她拍著虎頭叮囑:“你要跟著範大伯好好讀書,考個秀才回來,娘也揚眉吐氣了。”


    虎頭很認真點頭,“範大伯一直誇我學得好。”


    老族長一家人坐在一起也說起這件事。


    高明春惋惜,高昭這孩子小小年紀就能考中童生,若是過繼到俞家,高家願意幫一把還好,若是幫不到,將來怕是讀書都難,白白耽誤了。


    高明秋直言:“我看是高明進不想要這幾個孩子,打著幌子過繼出去。”


    “別胡說。”高明夏拍了下他製止。


    高明秋打抱不平地說:“俞氏剛死,就將幾個孩子丟這兒不管不問了,那年餓得吃不上飯,你們忘了?第二年孩子還在守孝,他就娶了新婦。去年剛生了兒子,這就將俞氏的孩子過繼,要說他沒有一點將孩子送出去的心,我是不信的。這幾個孩子也是太懂事孝順了,以後有的是苦日子呢!”


    老族長沉默沒說話,高明進將最有長進的長子過繼,還著實讓人有些摸不清。無論如何,這是人家的事情,他也管不了這種家事。勸自己小兒子以後不許亂說話。


    不僅村上的人,回去的馬車上,高晰呆坐半晌不說話,尚未從堂姐堂兄要過繼出去的事情中緩過來。其他幾位兄弟也都無奈地歎氣,這是長輩做的決定,他們自不該置喙,但想到堂兄弟以後去了俞家,難免失落。


    高曠見高晰呆坐著,知曉他是最難過的一個,拍著他的肩頭勸道:“即便小昭過繼給俞家,咱們還是親戚,一個縣城隨時能見的。”


    高晰沉默許久後才道:“我們以後再不會像往日那麽親近了。”


    自堂兄來到高家村守孝,就刻意疏遠他。如今堂兄過繼到俞家,他們之間隻會越走越遠。


    “不會的,”高曠勸道,“你們不是相約今年一起考院試的嗎?他現在孝期滿了,你們可以一起去蘇夫子那裏讀書,豈不每天見?怎麽就不能如往日那般親近了?”


    提到此事,高晰忽然像複活了一樣,喜上眉梢,“是啊,我竟忘了。”開始期盼起來。


    -


    自從過繼之事提出來,高暖姐弟也開始琢磨更姓改名之事。這個還是要提前想好。


    俞家這一輩是“慎”字輩,既然過繼到俞家,俞綸作為嗣父本該賜名。俞綸沒讀過多少書,怕起不好名字。還有一層顧慮是想到夭折的孩子,自己賜的名,最後孩子卻沒能長大成人,他怕把這厄運帶給這幾個孩子,就把起名這個權利交給他們自己。唯一要求就是“慎”字不能丟。


    高昭先道:“聖人有言,君子敏於事而慎於言[1],我取‘言’字,慎言。”


    俞綸點頭道:“好,俗話說禍從口出,今後為人處世需得慎言。”


    高暖道:“我雖是女兒家,卻也想用此‘慎’字,此字可以警醒自己。”


    俞綸無異議,俞家女兒名字裏帶輩分之字,也常有。


    高暖思索片刻道:“小者大之漸,微者著之萌[2]。不慮於微,始貽大患[3]。我取‘微’字,慎微。”


    俞綸也覺得女兒家不比男兒,更需得謹小慎微。


    最後眾人就看向下個月才滿六歲的俞慎思。論讀書他也讀了幾年書,隻是於詩書方麵隻占了個皮毛,起名這種事對他來說還是困難許多。


    高昭想要幫忙,俞慎思立即攔住,“大哥,我要自己起。”


    高昭看他認真模樣,便有心想聽聽他能取出什麽名字,也算是考考他這兩年讀書的成果。若是不好,自己再幫忙。


    俞慎思在聽到“慎”字輩,就已經按捺不住激動的心。這簡直是送上門的機會,自己可以沿用上輩子的姓名。


    好似冥冥之中已經注定。


    上輩子父母為他取名有點隨意,母親懷他的某日,走進書房,看到桌上的書頁被風吹翻,她去阻止,手正按在那句“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4]”上,於是他就有了姓名。


    他笑著對高昭道:“我前幾日讀大哥的《中庸》,裏麵有‘慎思’二字,我要取這個名字。”


    高昭拍著他小肩膀道:“大哥的書你能讀懂,知道什麽意思嗎?”


    俞慎思故作懵懂地道:“做學問就應該如此,要謹慎而全麵地思考,遇不解難題,既不能逃避,也不能一知半解而得意,需得思考透徹明白方可。”


    “領悟不錯啊!”高昭拍拍他的小腦袋,“那你以後做學問能做到如此嗎?”


    “能。”


    “你既承諾,那就叫慎思,俞慎思。”


    -


    高明通回去後便差人送信進京,上元節後,收到了高明進的回信,和一份親筆書寫的過繼文書,上麵已經簽字按了指印。


    正月二十六,大吉,俞家的族老和俞綸夫婦來到高家村,兩方族中長輩做個見證,遞交了相關的庚帖,並在過繼文書上簽字按下指印。高氏在修族譜時便會憑此銷去高昭、高暘之名。高明進未回來,高明通代替其位,高暖姐弟三人向其拜別,從此再不是高氏子孫。


    回到田灣鄉,高昭和俞慎思又在族老的見證下,祭拜了俞家列祖列宗,也叩拜了俞綸夫婦,依據過繼文書,將三人名字記在俞綸夫婦名下。


    兩方都處理好,便到縣衙戶房更籍,至此過繼才算正式完成。


    高昭從縣衙出來,高暖和俞慎思還沒過來。


    進城後他們便分開,他和小堂舅來辦更籍之事,高暖和俞慎思去張家繡鋪,將最近繡的幾幅繡品拿過去賣。姐弟二人出城要從縣衙這邊經過,他便在縣衙附近街口等待。


    昨日下雨,今日放晴,街道上人來人往。小堂舅俞紋看見街對麵有家布莊,裁縫人的癖好,便想要進去看看。高昭怕錯過大姐和幼弟,留在街口等著。


    等了好一會兒不見人來,他閑著無聊,看著眼前景象,想著這段時間經曆的事,隨手撿起一根樹枝,在旁邊泥地上寫起詩來。


    黑雲散後天越晴,瓊珠撒過景愈濃。[5]


    隻寫了兩句便頓住,後麵兩句怎麽想都覺得不甚滿意,表達不出自己此時掙脫樊籠的心境。這時耳邊有人吟道:“枝頭雛燕展新翅,來日便是一飛鴻。[6]”


    高昭聞聲忙轉頭,身側站著一位年過不惑的文士,身姿筆直,抬首望著枝頭的幼鳥展翅飛走。


    “夫子?”高昭忙丟下樹枝,恭敬地施禮,“學生見過夫子。”


    抬頭,幼鳥已經飛遠。夫子接這兩句詩,是知曉整件事,甚至知曉他這幾年的境況,才能道破他此時心境。夫子總是如此,往昔他有什麽心事,全都瞞不過夫子。


    蘇夫子回頭看向麵前三載未見的學生,當初離開時,還滿身稚氣,活脫脫一個孩子,現在已經是半大小子,五官稍稍長開,眉宇間多了一份超脫年紀的沉穩英氣。


    竟越發像了。


    高昭發現蘇夫子目光落在他的臉上,神情略有飄忽,他輕輕喚了聲:“夫子。”


    蘇夫子眼中再度有了光彩,微微移開目光,沉聲問:“如今老夫當如何喚你?”


    高昭回道:“夫子喚學生慎言便是。”


    蘇夫子品了品這二字,點頭讚道:“慎言甚好。修己以清心為要,涉世以慎言為先[7]。昭字太盛,於你而言非善也。”


    “學生謹記夫子教誨。”


    蘇夫子幾不可聞地歎了聲,問道:“今秋院試準備如何了?”


    在蘇夫子麵前,高昭不敢妄言,如實答道:“學生不敢懈怠,經書常常溫故不曾忘,然文章一直有所困,進益甚微。”


    蘇夫子頷首,去歲高晰拿他的文章給自己瞧過,的確長進不大,應對院試有些困難。若非這幾年耽擱,以此子聰慧,院試遠不在話下。枝頭雛燕不該折翼,該展翅飛了。


    “你過幾日作兩篇文章拿來,老夫瞧瞧。”


    高昭欣喜蘇夫子還願意指點,“多謝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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