輝民市,政府後勤部。


    每日上班打卡的工人如潮水般從空中列車湧出,又一窩蜂地匆匆踏進大門開始一天繁忙工作。


    卜繪對著潔白的牆壁一個勁兒打瞌睡,嘴張得老大,淚花在眼眶裏湧動。


    幾名身著明黃色工服的維修部員工疾步路過,壓低嗓門的竊竊私語斷斷續續流出。


    “又是被攻擊的戰艦,這個月都不知道發生第幾起了。”


    “受損程度實在嚴重,想要修複難上加難,真晦氣!”


    “今天又得加班……”


    抱怨聲逐漸遠去,卜繪的瞌睡被驚擾,她表麵一副倦怠的懶散樣,內心若有所思。


    看來如她所想最近聯邦確實不太平,否則以那些議員懶散奢靡的作風,根本不會想到把沉域星損毀的戰艦零件拉回,吃力不討好沒油水的事,平日裏誰都不願意沾。


    到底發生了什麽變故,卜繪不得而知,對她而言也無關要緊。


    她隻在乎能拿到多少出差費。


    如果算雙倍薪酬就更美妙了,誰還能嫌錢多呢?


    直至踏入阿米羅號輔助型飛船,卜繪都在算計著如何開口多要點工資。


    因為上司吝嗇的補給支撐不了長達七天的活動艙日常供給,她和兩名同事不得不先躺在低溫休眠艙裏等待喚醒。


    “……”


    卜繪麵無表情:“這麽摳,我的工資還有獎金嗎?”


    上司的萬年死魚眼因震驚而微微睜大:“什麽獎金?”


    卜繪也震驚發問:“不是說有福利嗎!”


    “是啊。”他點頭時灰白色的鬈發一甩一甩,義正言辭的,“星空頂豪華雙周遊啊。”


    星空頂,豪華,遊。


    卜繪依稀聽見自己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摳門的上司見狀不對便借口時間要來不及,乘坐快速通道溜之大吉。


    阿米羅飛船外是炎炎烈日,風景明亮宜人。


    她佇立在窗戶邊,俯瞰機場的工作人員們如螞蟻般忙忙碌碌地四竄,遠處是層層疊疊的建築,最高一座便是輝民大廈,見證這座工業城市的曆史奇跡。


    卜繪忽然覺得,在日光下休眠醒來,看到龐大宇宙近在咫尺的感覺,也不錯。


    “請問……你就是卜繪嗎?”


    玻璃上倒映出一張因為興奮而紅彤彤的臉。


    她回頭,看到紅發圓臉的小個子女生正雙手抱在胸口,眼睛亮晶晶地閃爍。


    “我是你的書粉!你可以叫我溫露兒。”


    不待卜繪反應,她極快地湊上前小聲說道:“這次是我主動申請的出差,希望沒有對你造成困擾。”


    卜繪:“……”她對這樣自來熟過頭的熱情家夥無力招架。


    “哼!無聊的家夥。”


    一名瘦削的男人在背後冷冷評價。他的顴骨很高,眼睛狹長而傲慢,以鄙夷的態度盯著二人。


    這是卜繪之前在後勤部的老熟人徠特,是同一批員工裏數一數二的卷王,他們倆時常爭奪每個月最佳員工的評優名額。


    當然,最後是她勝出。


    察覺到卜繪微妙的笑意,徠特意識到那是勝利者的蔑視,臉立即漲得通紅。


    他惱羞成怒地狠狠瞪二人一眼,率先進入休眠艙。


    阿米羅飛船係列已投入運行112年,是自動駕駛係統最穩定成熟的輔助型客運飛船,員工出差公司團建的最佳選擇。他們所乘坐的q3型號則是體積最小係統最原始的小型飛船,堪堪足夠承載三人。


    上司摳搜的行為對卜繪來說司空見慣,二人震驚於低溫休眠艙的簡陋時,她已經躺在一號艙裏休眠了。


    卜繪睡著前還在想。


    按照航線,醒來時正好經過一片緋紅色氣泡星雲,景象壯觀瑰麗,曾是星球旅行熱門景點。


    她還沒見過星雲呢……


    低溫休眠與普通的睡眠不同,不會做夢打鼾,讓人沉浸在深度睡眠裏,身體代謝過程減緩,仿佛冬眠於一場漫長寒冬,醒來時神清氣爽。


    溫柔的音樂輕撫耳畔,女聲緩緩說道:“您好女士,本次旅程已抵達,現在是首都時間上午11:32分,室外氣溫-13°,空氣……”


    卜繪迫不及待從休眠艙裏蹦出來。


    星空,星雲,她來了!


    “……”她的笑容在看到眼前的一幕忽然凝結。


    這是什麽啊。


    入目是滿天紅色沙漠廢土被風吹得四散,黑藍色的天空,以及一眼看不到頭的無邊荒蕪。


    卜繪:“我星星呢?”


    很快她便意識到,該死的老板,居然設置休眠整整七天,一口氣把他們送到沉域星幹活。


    “……”


    卜繪忍了又忍,剛爬出低溫睡眠艙的二人聽到一聲怒吼:“你這家夥【嗶】我【嗶】你【嗶】【嗶】……”


    一陣鳥語花香,四目震驚。


    她回頭笑得沒事人一樣無辜:“對不起,我們是不是要開始工作了?”


    二人:“……”


    駐紮在沉域星的精銳部隊派遣幾人小分隊前來同他們接頭,他們訓練有素,身材高大壯實,各個臉上蒙著一塊灰色的麵巾,隻露出冷冰冰的眼睛。


    他們很快便知道為什麽了。


    昏暗的暮色裏風裹著沙塵直撲麵頰,嗆人的土腥味著實難聞,溫露兒嗆得涕淚橫流,被丟過來一條粗糙的灰麵巾。


    分隊隊長眼露嘲諷,卻也沒說什麽。


    “活動範圍僅限一千平方米以內,乖乖的哪兒也別亂跑,三天後送你們回程。”


    “補給食物和水源是有限額的,不夠就餓著吧。”


    卜繪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不動聲色打量周遭環境。目光眺望所及處一行巡邏兵的身影如黑色大鳥般掠過荒漠,消失得無影無蹤。


    連巡邏兵所及的範圍都望塵莫及,想親眼看到監獄就更不可能了。


    這裏是沉域星,聯邦最高級別的監獄,說不好奇都是假的。


    從下飛船開始,就能感受到無數隻來自暗處的眼睛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戒備森嚴到毛骨悚然的程度。前來接頭的部隊說是對接幫忙,實則監視作用更多一些。


    恐怕他們的每一句話都得被監控備案了。


    至少很安心——


    任由那家夥擁有多麽大能耐,手下眼線多少,也很難突破聯邦級別的防衛。


    ……


    堆積在沉域星的小型飛行器多如山,有的損毀嚴重,有的報廢年限已久,三人花費整整兩天時間,晝夜不停地忙碌,終於把這麽多殘骸分類整理出名目。


    接下來的工作是拆卸出有用的機械零件,統一回收,被他們拉回到斯坦星,做二次價值鑒定。


    部隊給的時間實在緊迫,幾人咬牙猛喝營養液,熬夜加班第三個夜晚。


    “我實在是不行了。”


    溫露兒崩潰地躺在殘骸垃圾堆裏。


    “又累又困,我要死在這裏了嗎?”


    “你先休息會兒吧。”卜繪正扛著碩大的引擎零件,汗流浹背地跟搬運型機器人一起往回扛,“就剩一點東西了。”


    溫露兒困得眼皮打架:“不對啊,徠特那家夥怎麽沒聲兒了?”


    卜繪撇一眼躺在某處用力過猛陷入昏睡的徠特。


    “他在忙,別管。”


    ……


    部隊駐紮的營地,幾名士兵正靜靜監視他們。隊長代號n1,雙手抱臂看了會兒,哼聲帶著幾分詫異。


    “力氣倒是挺大。”


    他已經觀察卜繪的舉動很久了。


    看著瘦瘦小小的,不太聰明的老實模樣,居然能扛得動那麽沉重的零件,動作也很靈敏輕巧。


    “隊長,需要過去幫忙嗎?”


    n1搖頭。


    “我們的任務是靜觀其變,其他行為一概禁止。”


    就這樣,又是一個不眠夜。


    從濃稠如墨的深夜熬到天色微微泛藍,灌入肺部的空氣寒冷幹澀,卜繪抽空緩了緩。


    一眼望不到頭的紅色廢土寂靜無聲,站在無邊無際的沙漠裏,人渺小如螞蟻。


    她仰起頭。


    下顎瘦削,是少女輕薄的線條。


    滿天繁星籠罩,東方一角輕悄悄泛起魚肚白,晨星交割時美輪美奐,實在教人沉醉。


    卜繪看得有些沉迷。


    一陣風輕撫麵頰,天空閃爍的星星仿佛化作流星一顆顆墜落,半邊天際布滿銀白色劃痕,場景壯麗又迷人。


    “這是……”


    卜繪驚呆,“誰家放煙花了?”


    話音剛落,天際又是一陣颯遝星雨從半邊天滑落,銀白色光痕更明顯了,這次看得更清楚。


    光痕輕飄飄落在遙遠的沙漠上,緊接著無數低沉轟鳴爆響,沙土飛濺得極高,散落時如沙塵暴般遮天蔽地,伴隨風飄到四方。


    “轟——!”


    “轟隆隆!”


    部隊駐紮處的呼喊聲此起彼伏,明顯有些慌亂:“一級戒備!有人越獄了!”


    卜繪的大腦突然短路。


    她好像聽到什麽了不得的消息。


    ……越獄?


    有人從沉域星的監獄逃出來了?!


    會是誰?


    無數雜亂的念頭從大腦一閃而逝,還來不及細想,n1急匆匆趕來叫他們趕緊躲進飛船別亂跑,不待卜繪問清楚是誰越獄,他們支援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逐漸漫延的煙塵中。


    卜繪叫起二人一路狂奔。


    眼看距離飛船越來越近,一顆炮彈忽然從天而降,在飛船的附近爆開,火藥刺鼻的味道直衝鼻端。


    “轟——啪!”


    溫露兒發出一聲驚叫,徠特也驚慌失措地破口大罵。


    卜繪立即作出決策:“飛船太顯眼了,我們不能冒險過去!去部隊駐紮的地方,那裏有地下防空洞!”


    n1是決計沒想到對方人數規模比想象中多得多,以至於炮彈能落到如此遙遠的距離。


    二人情急之下決定聽從卜繪指揮,咬牙衝往營地。


    卜繪落後他們幾步,籠罩在煙霧裏看不清方向,被嗆得滿臉淚水。


    “咳咳……給我方位!咳咳……”


    跟隨智腦的指揮,她奮力向前衝,眼看煙霧沙土漸漸被風吹散,依稀能窺見部隊駐紮地的方向。


    卜繪還在奔跑,忽然聽不到智腦報方向的聲音了。


    “小明?”


    “呼叫小明?”


    【叮咚。】


    陌生的提示音在如此火急火燎的時刻,慢悠悠地在耳畔響起。


    【您好,您的匹配伴侶已進入可視範圍內,臨時匹配模式開啟,請在提示下盡快見麵哦。】


    【溫馨提示:兩人距離小於十米後結束臨時模式距離提示。】


    【叮咚。您的配偶距離還有3204公裏。】


    逃亡中的卜繪:“?”


    “???”


    “?!!!!”


    (?`?Д??)!!


    我靠!!


    ……


    漫天炮火中的天網係統被炸毀,監獄裏早已亂成一鍋粥。


    監視衛星被擊毀,電子監視眼失去控製紛紛從半空墜落,獄警和部隊精銳兵四處奔走,全然不知典獄長死在了辦公室裏,渾濁的眼珠瞪得極大,表情駭然,一臉的不可思議。


    坐在皮質沙發上的男人拆卸掉緊扣臉頰的止咬器,被丟棄的止咬器滾落在一旁,銀色金屬表麵飛濺幾滴黑紅色的血。


    晨曦第一縷陽光灑落,室內變得亮堂起來了,男人的側臉埋在陰霾裏模糊不清。


    頎長的身影窩在沙發裏,修長的手指骨節清晰分明,在不疾不徐地拆卸嵌入手腕肉中的微型定時炸/彈。


    傷口潰爛發紫,濃稠的血滑過手背從指尖滴落,很快凝聚成一灘。


    他卻像感受不到痛處似的。


    持續從容的暴力行徑。


    突然。


    他的智腦第一次響起陌生提示音。


    【您好,您的匹配伴侶已進入可視範圍內,臨時匹配模式開啟,請在提示下盡快見麵哦。】


    【溫馨提示:兩人距離小於十米後結束臨時模式距離提示。】


    辛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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