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亨三年二月三日,有流星如雷。——《舊唐書·天文》


    二月初的河東道還透著些許冷意,群山之間,早春植物的嫩芽才剛剛頂破枝杈。


    劍光閃過,隱隱的山石崩塌聲響起,那枝杈在勁風中搖曳起來。


    崩塌的山石之前,周無清望著麵前墜落地麵消散的氣運金龍,一手收劍,隨口向身邊袁天綱道:“下一條。”


    袁天綱舉目觀天:“北方七百裏,紋水之地。這應當是最後一條了。”


    周無清點頭應聲,踏地而起,與袁天綱一前一後並肩踏雲,一路往北而去。


    自踏上斬龍之途後,兩人同行已有三個月時間,從關中到河東,幾乎將唐境中部跑遍,斬去大小龍脈三十二條。


    這三個月基本都花在趕路上,真正動手的時間倒沒有多少。


    原因無他,隻因大多氣運金龍乍一顯出,便被周無清即刻斬落。類似的場景見得多了,便也就見怪不怪了。


    “斬掉這龍脈,果真能叫唐廷逆天改命麽?”在趕往下一條龍脈的路上,周無清隨口向身邊袁天綱問道。


    同行三月,順道聊天已成平常事。在他看來,這袁天綱雖然講話彎彎繞繞,但畢竟行走人間多年,算得上見多識廣,這一路談天說地,倒也不算無聊。


    “命運乃是天道既定。以尋常人力,隻可化解、不可逆轉。”


    袁天綱道:“四海龍脈與大唐氣運,便如雜草與家花。除去園中雜草,的確可保家花健康,但這花最終能否綻放、又能開出何種花卉,這便是天道所掌了。”


    “這花花草草的,講的還挺玄。”周無清側目瞥來一眼,“若是天命既定,那依道友所見,我之命運又將如何?”


    颯颯風流劃過臉邊,袁天綱並未回答,隻以目光掃視他片刻,半晌微笑開口。


    “周兄所負之因果,縱橫萬象、變幻莫測,實乃大能之象。隻是其中將星空虛,若未來能得一錨點填補,便可再進一步,既有可能因此遭禍,亦有可能因此破境。”


    同行數月,他已然摸清了此人的性情,不再以正式刻板的閣下相稱,而改稱較為隨意的“周兄”。


    一番話講畢,飛在前方的周無清微微眯眼。


    “你們修易術的是偏愛講謎語麽?”


    “天地皆謎題,我亦在題中。”袁天綱笑道,“修士行於天地,這解題之道,豈不亦為一樂?”


    “說人話。”


    “給出預言謎題,看那些求解者琢磨其中深意、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樣,豈不是樂在其中?”


    “我會更願意解掉出題之人。”


    似這般插科打諢一路,轉眼便是一日過去,二人飛過了大半個並州,直至二月三日,終來到位於並州北麵的紋水縣。


    這一次的龍脈所在之地是一處三山環抱的峽穀,娟娟溪流從中淌過,四處有鳥鳴回蕩,顯得清幽而空曠。


    袁天綱立於雲頭,手中折扇輕點,眼眸中靈光流轉。片刻,他臉上的微笑收斂些許,轉而浮起一絲正色。


    “此地風水有異,催生的龍脈恐怕有異,周兄最好當心。”


    “那便看看有多異。”


    折扇扇出,易術激發,氣機匯集,在陣陣土石激蕩聲中,氣運金龍現於空中,發出無聲的龍吟。


    這一條金龍有近三十丈長,身軀幾乎橫跨整個峽穀,相比起來之前所斬的龍脈就像是小蛇。


    施法完畢,他收起折扇,十分自然地退居周無清身後。


    劍鳴劃破長空,尖銳的劍氣自上而下斬在金龍身上,登時鱗片四濺、化作金氣四散。那龍發出無聲的咆哮,遊動著像是要脫離。


    “能接我一劍,這泥鰍果真不簡單。”


    周無清說著,手上長劍一轉,靈光閃過,長劍變作長弓,隨著他搭弓拉弦,無量真火自弓弦間凝聚,化作長箭激射而出。


    咻!


    數十裏外的紋水縣中,正在街巷間穿行的百姓無意抬頭,隻見一顆流星自遠方閃過,沒入群山之間,激起悶雷般的轟響,驚起林中無數飛鳥掠過天際。


    若他們此時深入山內,便會看到一個巨大的焦窟橫在峽穀之間,滾滾山石墜落將其掩埋,石縫中溢出絲絲縷縷金色的氣機,不消片刻便消散。


    眼見麵前的周無清收弓,後方的袁天綱輕撫折扇,眼中隱有驚異。


    並不是因為周無清兩招便將那龍脈斬破,而是因為那金龍居然受了他兩招才破。


    “如此龍脈,似是有帝王在此孕育...”


    袁天綱注視著那絲絲縷縷的氣機,眸色轉深。


    這些年來他始終在四方遊曆,也曾來過幾次紋水,但從未曾見到過身具龍相之人。


    唯一的例外是四十餘年前,一位夫人抱著一名尚在繈褓中的武姓小女請他相麵,當時他一眼便看出那小女身負因果、必成貴人,後來他再度見到那女子已是在宮林之中,據宮人說那是當朝的皇後。


    但皇後為何能幹涉大唐氣運?莫非唐廷之內,又要重現當年呂氏外戚幹政?


    正思量的當兒,卻聽身側周無清再度開口。


    “至此龍脈都斬完了。如此一來,你那《推背圖》中所說的江山之變,也該就此消失了吧?”


    “正如我之前所說,命運乃是天道既定,隻可化解而不可逆轉。”


    袁天綱抬頭望天,觀察片刻,才又接著開口。


    “看這天象所示,大唐氣運之中仍藏有變數,之後恐怕仍有江山變動。”


    “不過如今各地龍脈已斷,加上仙盟的掌握,這變數的烈度已大不如前,應當不會再對大唐氣數構成威脅,隻是會有些許震蕩,但終會歸於平靜。”


    身邊的周無清不以為然道:“照你這易術的說法,如今各地沒了龍脈,五十年內中原不再會有真龍誕生。除非他們讓個女人稱帝,否則還能怎樣震蕩?”


    “天命既定,人間有何變化,最終都將被天道修正回原點。”袁天綱卻是笑笑,“這與誰稱帝無關,隻是該發生的定會發生,或早或晚罷了。”


    “果真是不說謎語死不休。”


    周無清嗬出一聲,隨手將掌中長弓隱去:“我卻不信那什麽天命既定。若是萬事萬物早有安排,那還要修士做什麽?”


    “信與不信,不過自在人心。”袁天綱打著扇道,“在既定的因果到來之前,隻需靜靜觀測便是。”


    ……


    ……


    “這便是我與他的初次同行。”


    袁天綱一言講畢,向麵前羅明先問道:“依你之見,你以為他如何?”


    “……一代天驕。”


    羅明先思索許久,最後隻能說出這個詞。


    就像花園裏總會長出雜草一樣,在步入現代後,華國也曾行過斬龍脈之事,當時足足動用了幾百人,將蘊含龍脈的山脈從中剖開,才勉強將之斬斷。


    以今人的視角,當初周無清斬去的龍脈很有可能屬於大周武氏,有著那女皇武則天在前,龍脈強度絕非一般宵小可比,但他居然一己之力便將其摁滅。


    這樣一個人若還存在於世,必然是名震全國乃至全世界的大能,在超凡體係地位恐怕不會比袁天綱差上多少。


    但如今作為天機院負責人的他卻是第一次聽聞這個名字,也隻能感慨時光如刀。


    “當時仙盟之中,以天驕稱呼他的人的確不少,甚至還有人將他捧作高高在上的神話一般。”


    袁天綱卻是笑了笑:“但實際上,也不需要過度神化他。在傳說之外,他也不過是有七情六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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