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稚女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是那個似乎總在下雨的鹿取小鎮。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夢,冷眼看著夢裏年幼的自己不停的掙紮,想盡各種辦法試圖掙脫困境,但最後全都失敗。


    源稚女始終痛恨沒用的自己,弱小就是這個暴力世界裏最大的原罪,東京的這三年讓她幾乎脫胎換骨,血統突破也曾讓她以為自己終於掌控了命運。


    可直到最後那精疲力竭的一戰,那是她離死亡最近的一次,那種無力的陰影再次籠罩了她,她好像重新變回了之前那個鹿取小鎮裏弱小的女孩,隻能任人宰割。


    她終究還是不夠強大。


    在這個力量為尊的世界,想要掌握命運的權柄,那就隻能擁有最強大的力量,次代種級別還不夠,那就初代種,若是初代種也不夠,就突破極限好了。


    殺死死侍的提升若是不夠,那純血龍族呢?龍王白王甚至黑王呢?


    源稚女的大腦前所未有的清醒,這個世界從來都是危險的,日本的危機隻是很小的一部分,若按照原著所說,所有龍王都會蘇醒,最後一定是那位黑色的至尊。


    而到那一日,世界將重啟。


    源稚女絕不希望再體驗到這種無力弱小的感覺了,更不希望麵對那種末日般的場景時隻能徒勞認命。


    這一刻,源稚女想要變強的心前所未有的堅決,總有一日,她要將所有威脅斬於刀下,不管前方是人是鬼還是什麽爬行的生物,全都砍翻。


    然而就在此時,源稚女忽然感覺到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悄悄靠近,那腳步聲很輕,卻直奔她而來。


    源稚女猛的睜開眼睛,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大腦有一刻的眩暈,等她清醒過來的時候就看到一張滿是擔憂的小臉,正眼巴巴的看著她。


    繪梨衣縮在床邊,隻露出半個腦袋,那雙暗紅色的眼睛裏此時充滿了愧疚,見到源稚女醒來,她眼睛明顯亮了一下,但很快又被緊張占據。


    見到是繪梨衣,源稚女鬆了口氣,無奈道:“你怎麽來了?”


    繪梨衣小心翼翼的舉起小本子,同時觀察著源稚女,好像很害怕她生氣,這個白紙一樣的女孩太好懂了,想什麽都寫在臉上。


    隻見她的小本子上寫著:姐姐對不起。


    源稚女伸手摸了摸女孩柔軟的發絲,聲音也不自覺的放輕:“姐姐不怪繪梨衣,繪梨衣不難過。”


    女孩明顯高興了起來,那雙暗紅色的眼睛晶瑩剔透,就像林間懵懂的小鹿。


    見源稚女真的沒有怪她的意思後,繪梨衣的膽子也漸漸大了起來,她開始試圖往床上爬。


    源稚女不知道這個貓一樣的女孩想幹什麽,便沒阻止,直到她眼睜睜的看著繪梨衣歡快的蹬掉鞋子,呲溜一下鑽進了被子裏,最後眼睛亮晶晶的舉起小本子:


    繪梨衣陪著姐姐。


    源稚女愣了一下,在她尚未反應過來之前,門外傳來一聲輕咳。


    “繪梨衣,不要鬧姐姐,姐姐需要休息。”


    繪梨衣一把摟過被子遮住頭,假裝沒聽到。


    “唉,這孩子。”


    老人歎著氣走進,在看到源稚女時目光明顯柔和了下來:“你已經睡了三天了,感覺還好嗎?”


    源稚女皺眉看向這位老人,此時的他沒有穿風衣也沒有穿拉麵製服,而是普通的常服,看上去就像是最普通不過的一位老人。


    可他的身份卻一點都不普通,上杉越,蛇岐八家有史以來最強的皇,真正的黑道至尊,她生物學上的父親。


    源稚女還記得最後危機關頭這位的神兵天將,隻是當時沒時間去想,此刻終於能將心中的疑惑問出來了。


    “你不是什麽都不想管嗎,最後為什麽又來了?既然決定了要走,為什麽又要回頭?”


    上杉越撓了撓頭,他的表情看上去十分愧疚,甚至不敢去看源稚女的眼睛。


    就在幾天前,他確實準備離開日本,甚至連去法國的票都買好了。


    他的心已經遲鈍了幾十年,就像寺廟裏的木魚久不被敲響,漸漸蒙上了灰塵。


    日本的死活跟他沒什麽關係,黑道的存亡他也漠不關心,他是個不該被生下來的人,過了錯誤的人生,把生命裏最重要的人都耽誤了。


    如今苟延殘喘的活著,還舍不得死,可這個世界終究跟他沒什麽關係了。


    他是個遺棄了世界也被世界遺棄的人,所以他想逃。


    可就在他即將登上那架逃離的飛機時,櫻井小暮攔住了他。


    那個嫵媚的女人似乎知道無法說服他,所以並沒有多說什麽,隻是給他看了一些照片。


    那些都是一個女孩的照片,每一張照片裏她都遍體鱗傷,照片裏她的麵容越來越成熟冰冷,唯獨背影一直孤單而倔強,就如同那天雨夜裏她獨自離開時一樣。


    櫻井小暮對他說:“我並不奢求您幫助我們,但我覺得您至少應該盡一點父親的責任。”


    看著照片上孤獨的女孩,上杉越那顆塵封已久的,木魚般的心仿佛被重槌擊中了,灰塵簌簌落下,那顆心怦然鳴響。


    “可是……我怎麽會有孩子?”上杉越呆呆的問出了自己的疑惑,但他的心已經在動搖。


    他回想起那個漆黑的雨夜,女孩單薄的身影始終盤旋在他的腦海裏,心底一直隱隱的不安好像有了答案,隻是他不敢相信。


    “他們是試管嬰兒,你當初向德國人提供過基因樣本,如果不信,你可以自己去查。”


    櫻井小暮直視著老人的眼睛:“她孤單的長大,現在又要孤單的去死,我希望至少她的葬禮上您能出席。”


    說完,這個漂亮嫵媚的女孩朝著他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後轉身離開,隻剩下老人獨自發愣。


    上杉越此刻無比慶幸自己沒有離開而是選擇去調查,最後險之又險的趕上。


    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真的去了法國,會發生怎樣的後果。


    “對不起,是我太混賬了,我差點又做錯了事,我這輩子總是在做錯事,稚女……你能原諒我嗎?”


    他小心翼翼的看向源稚女,可女孩隻是在發呆。


    她覺得這個世界好生荒謬,年幼時的她曾無數次希望這個世界上有個人能相信她,但是沒有。


    現在她早已習慣獨自一人去麵對所有,徹底放棄所有希望,不需要任何人相信的時候,所有人又都來跟她說對不起。


    可她早就不需要道歉了。


    心底漸漸湧上疲憊,忽然懷裏鑽進了一個溫軟的身體,源稚女低頭,就看到繪梨衣伸出手來,笨拙的摸了摸她的頭。


    她朝她舉起了小本子,漂亮的眼睛彎彎。


    姐姐不生氣,姐姐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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