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葛起的很早,一夜無眠,沒有恐懼,出奇的平靜,人生第一次恐懼,在麵對第一位暴虐症那一刻已經被丟棄。現在,隻是在刮胡子的時候,偶爾他會撫摸那道疤痕,紀念下自己的那段不堪歲月。


    記憶裏,總是泛起十個血淋淋的指頭,還有躲避在家中牆角小聲哭泣的記憶,很疼,很委屈。這麽大了,偶爾想起來依然委屈,會掉淚,會心酸,醒了,會發現枕巾都是濕的。


    坐在帳篷口的馬紮上,田葛輕輕擦拭風音,此刻,他對此琴愛若生命。再過兩個小時,他要把生命交付給它,他信它,於是虔誠的擦拭,不放過任何細小之處。


    “給,私家秘製。”蕭克羌遞給田葛一杯熱的白水,山區裏就這條件,熱水已經不錯。


    田葛低頭,看到水裏飄著幾片補氣的人參片。


    他感激的看了蕭克羌一眼,小心的把風音放到身邊的盒子裏道謝,接了杯子過去。他真的有些冷,不論是身,還是心。


    雖然一直麵無表情,故作平靜,大戰前夕,未知的必然是可怕的,何況麵對的不是人,是獸。


    “好東西。”蕭克羌突然讚歎。


    每個樂醫,一生求的除了境界之外,就是尋求一把好的醫器,蕭克羌自己也是樂醫,怎麽能看不出來那把醫器的珍貴之處,即使它此刻半音未發,一弦未彈。


    喝了一口熱飲的田葛露出一絲驕傲的神情,他喜歡別人誇獎自己的醫器,尤其是他這把風音,它就如他的第二生命一般。


    “可以看看嗎?”蕭克羌眼睛死死盯著那把醫器,眼裏全部都是渴望。


    “恩,看吧。”田葛對蕭克羌印象不錯,一般能進入仲裁所的人,大部分擁有好的出身,還有就是正宗學院出身的樂醫。如田葛這樣後天養成,全靠勤奮晉級的樂醫,常被那些人看不起。


    蕭克羌不同,他懂得為他人著想,很有領導才幹,是個天生做官的主。


    蕭克羌抱起醫器,上下仔細觀看,他沒有象田牧一般去彈奏,他的流派不同。他伸出兩根手指彈了幾下醫器的背後板材:“好東西。。。。。。”再次的讚歎聲響起。


    田葛放下杯子,看著那人左看右敲,隱約著有些後悔。那是醫器,不是西瓜!一些不悅的神色在眼睛裏不遮掩的帶出來。


    “嗬,抱歉,抱歉。。。。。因為,我家和器盟會有些牽扯,所以,多少了解一些。那個,恕我冒昧,這個印記,以前沒看到過,新流派嗎?”蕭克羌訕訕的笑了下,把醫器交還給田葛。


    “不知道,我也是偶然得到的。”田葛輕描淡寫。


    蕭克羌笑笑,並不追問。


    那具風音的背後最下方,一個非常小的雕花鐫刻在那裏,非常普通的一條小魚的圖形。這印記是個奇妙存在,因為,真正的醫器工匠是不會留下這樣的印記。


    在六國,所有的醫器製造工匠,都在器盟會有備案。從學藝開始就有詳細的檔案記錄,一但記錄終身跟隨。


    “器盟會”,醫器製造者的最大機構,它不同於樂醫。樂醫有許多流派,有海外遺族,血統說,也有家宗學,樂醫學院,正統科班等等。


    樂醫很早就能開班,獨立開流派,隻要你手裏有特別的玩意。


    但,醫器工匠不許,工匠必須是歸附在器盟會之下。而器盟會又是以簡單的(利、衰、毀、譽、稱、譏、苦、樂)來劃分,一但進入這個領域,從學徒開始,就擁有級別,初級學徒,統一稱呼為“利”徒,到達“毀”之後稱呼為造,接著到達“稱”之後稱呼為匠,最後兩個級別,才能叫師。看似簡單,這個行當卻是相當苛刻的,在“譽”之前,所做醫器是不允許留下印記的,隻有達到“譽造”之後,師傅才允許他在樂器上留下屬於自己的印記,但是師傅若在世,必須留下兩個印記,師上,徒下,此種規矩延續將近八百多年,從沒改變過。也因為如此,器盟會控製了醫器價格,一把普通材料的醫器,都會幾十倍,上百倍的漲價。


    還有,徒弟製造出來的醫器紅利,隻要師傅建在,必須有十分之一供奉給師傅,十分之一上交器盟會,派學研究費,器盟會福利倒補費。


    在器盟界有這樣一首工匠歌,說的就是一位醫器工匠的心酸一生。


    “ 利台無名入工刀 衰腦半生方進門。


    毀心嘔血人不識,譽名無聲白雙鬢。


    稱我六十方有印,譏你不識行盟狠。


    苦吾方得玉滿堂。樂歎行鋸握不穩。 ”


    一具有印醫器,工匠半生血淚。醫器工藝傳至現在,門檻越來越多,從製造出來,要經過工匠自己的定價,師傅評級,器盟會出具鑒定書,才能正式上市。算是經過了層層的盤剝,所以平民家的孩子,即使能夠學習樂醫,有天分,可是,卻買不起一把基本的醫器,這也是樂醫的悲哀,這個怪圈的原始存在現象。所以現在有規模的樂醫學院都會提供學生免費使用學校公共醫器的福利,學生能帶學校的醫器出去打工,在社會實踐中通過這樣的方式,賺取購買醫器的資金。


    還有,工匠的印章都在樂器的特殊地方,“琴頸,鼓心,笛尾。。。。。。。”蓋印非常講究。比如風音,按照傳統,它的印章應該在頸之上。可田葛的這把風音沒有,它的印記在尾上,這大大的顛覆了醫器的規律。所以隻要是樂醫,就看著這個醫器渾身會露出舒爽,大有解氣之意,田葛,蕭克羌都有這樣的想法。


    “漏網之魚,有趣的東西。。。。。。嗬嗬。”蕭克羌笑嘻嘻的調侃,田葛也笑了,要知道,樂醫和器盟會是一對冤家,互相離不得,又互相仇視,器盟會壟斷醫器,醫器又必須依賴樂醫。突然出現的這把風音,從樂醫的角度來看,是個奇妙所在。。。。這種感覺,很微妙。


    “我該走了。”田葛站起來,伸伸懶腰,放鬆了許多。


    “多保重。”蕭克羌再次囑咐。


    田葛微微點頭,抱起風音,轉身入山,再沒回頭。


    蕭克羌看著那個男人的背影,覺得頗有一些,壯士已去,不複返矣的意境。


    當田葛和蕭克羌談論風音時,那條所謂的漏網小魚,已然悄悄的從一條猶如一線天一般的斷壁中間慢慢向下攀岩。他們距離不到五公裏,命運便是如此,總是擦肩。


    魚悅一邊調整呼吸,一邊慢慢向下小心移動著,他移動的速度不快不慢,身體協調萬分。受過人魚守護的他,本身比正常人要靈活的多,但是,這裏是常青的一線天,它的山壁著力點非常少,天險一樣的地方,這也是魚悅要帶繩子的原因,他很珍惜自己的生命。所以萬分小心,這山崖之下,便是牙木生長之地。


    牙木,一種奇怪的樹木,它的光澤強,紋理直,結構細而均勻,重量卻是板材中最輕的。大部分的樹木都必須接受日照,牙木不同,牙木是在非常潮濕,非常陰暗的地方生長的樹木。它的生長期緩慢非常,一棵樹,一年最多能長高一厘米,所以,牙木也稱黃金樹。


    魚悅也是靠著機緣發現那幾棵牙木樹的,當初,魚悅初繪陶塤,為了找出和月光鱗片近似的顏色,他嚐試過無數的古方,密錄,後來他發現,瑩貝殼磨成粉加幾種特殊礦物,可以達到那種效果。一年多之前在尋找礦石的時候,在一線天陰暗的角落,發現了寥寥不過二十幾棵牙木,那些牙木棵棵樹齡都在幾百年。


    魚悅發現牙木後,沒有如同外麵的那些工匠一般,全部采伐,他不貪婪,他隻是在不傷主軀幹的情況下,取了不大的一塊,做了第一把牙木風音。在那之前,他用的都是不值錢的板材。對於他,做風音或者其他的醫器,隻是打發時間,開始的時候,的確是這樣。


    為什麽會一直一直的研究醫器,魚悅沒想過那麽多,他回避這個話題。他自我解釋為,他也需要好好的生存,奶奶需要個好的環境,而且,許多年前,魚悅在老宅的裏,看到過一位樂醫先輩這樣寫,一個合格的樂醫,如果想和自己的醫器完成百分百契合,首先要明白,你的醫器所有的構造,了解它的每一道紋路,每一條曲線。。。。。。。


    月光也說過,要和自己的樂器融合,了解它至關重要。月光的樂器就是自己製作的,他和魚悅從不把樂器當作工具,他們把樂器當作生活中的夥伴。他們就叫它樂器,帶來快樂喜悅的樂具,而不是醫器,這就是是魚悅和月光與所有樂者不同的地方。


    魚悅一直不明白一件事情,為什麽醫和器要分家,樂醫和製作工匠能分化成兩種社會圈,這些問題他沒有想通,也不愛去想,隻是知道。


    魚悅隻做他覺得做的對的事情,一塊木材,幾根發絲,經過精心加工,成為樂器,擁有飽滿的音樂生命。這是個快樂的過程,魚悅製作樂器的樂趣,無外乎如此,他的世界從出生就注定不同。


    時間緩慢流逝,魚悅終於到達崖底,他把繩子掛在附近的樹杈上,慢慢的沿著崖底的小溪向上遊慢慢走去。卻不知道,這一去,竟然遇到了十二年來,最不忍看到的事情。一些隱藏了十二年的封鎖的記憶,就此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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