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汐冠慢慢走進屋子, 天州看著他, 看著他慢慢的從房子上走下來,從街道那頭一步一步的走下來,那些無形的人, 慢慢的為他鋪墊著紅地毯,樂靈島的琴汐冠, 腳底是不沾灰的。


    “為什麽我不能叫呢,我才是他的親生哥哥, 而你, 你知道,知道你現在算個什麽東西嗎?”


    他慢慢的走到天州麵前,要說這琴汐冠也是長的十分端正漂亮之人, 但是那張臉露出的那種含著譏諷, 像什麽都知道,無比驕傲的, 自滿的, 自大的笑容,實在招惹人討厭。


    天州不理他,轉過身,他看著牆角的千蘇敖文:“你走。”


    “你是誰?”千蘇敖文呆呆的看著他,心裏亂成一鍋粥。假如, 假如昨天,或者剛才他還抱著玩一玩的心情,可剛才那場戰鬥卻已經徹底的蠱惑了他的心, 他迷茫了,眼睛裏全是他,心裏也全是,渾身上下的每個細胞裏全都是,一個一個的他,這個像黑夜中精靈一樣的男人。


    “他是誰?哈哈,這個問題問的好,其實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吧?一身肮髒的血液,父親都不承認的雜種,換來換去的身體,天州是吧?從你第一天進切爾汶我就找人看著你,我很好奇你為什麽會來這裏,我真的,真的很想知道,你這樣的人,會到那個狹小的,肮髒的小街呆著……然後,我知道了,恍然大悟了,你不確定,不敢確定了,你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該向何處去,不知道你的腳應該踩在哪塊土地才合適,你甚至不敢麵對一直找尋你,一直想見到你的,我可憐的吱吱。他是那麽可憐,擁有這世界上最純潔、最高貴血統的他竟然會一直對你無法釋懷,你……這個怪物,卑賤的人……”


    天州依舊看著千蘇敖文,他不懂,為什麽這個人還不走,他想死嗎?他並沒有聽琴汐冠的嘮叨,他覺得他就像一隻驕傲的蒼蠅,雖然一樣在天空飛,但是它的聲音實在招人厭惡。


    “會死的,你走吧,我不想殺你。”天州再次提醒他。


    千蘇敖文茫然看下四周,彎下腰,扛起了自己可憐的,早就嚇暈過去的表弟。


    “我們再也見不到了是嗎?”他問天州,走到那個缺口的時候,他回身問他,帶著一絲期盼。


    “是。”天州並不想和此人有任何瓜葛,對於他來說,他不過就是人生中的一個很平常的過客,普通之極。


    “這樣啊,那麽……再見!”千蘇敖文轉身,慢慢的離去,他那雙穿著手工製作的精致皮靴踩過髒水凹,越走越遠。


    “像你這樣的人,即使呼吸這個世界上的空氣,也是汙穢了它,你就像一個大笑話……”琴汐冠還在那裏惡言惡語著,平時他並不這樣,平時的他甚至是少言寡語的。也許他出生的時候,是很活潑可愛,甚至是天真有趣的,可是,從九歲就開始就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他,笑容、玩笑、情緒這些東西就不再被允許了,這些東西,並不是樂靈島的某個教條需要他這麽去做,隻是,一個九歲的島主坐在高高的位置上,每天被那些年老的人當成神一樣膜拜著,時間長了,也許他也就有了神性,屬於他自己的神性。


    “喂,我說你。”天州終於開了口,他打斷他的話。


    “什麽?”說的正起勁的琴汐冠閉住嘴,驚訝的看著天州,沒人能打斷他的話,即使是他的父親也要給予他一定的尊重,顯然,他對這種無理的打斷十分詫異。


    “你等下,我交代一點事情。”天州用比他還要驕傲刻薄的語氣,就像打發那個誰誰誰一般的,對他說。


    “環奉。”天州叫環奉。


    “在的,先生。”環奉走到他身後,低頭。


    “你去幫我訂票,一會……我要離開這裏。”天州吩咐他。


    “好的,先生。”環奉轉身就走,對於天州的話,他從來不懷疑。


    “一會?那個……隨知意?方舟?天州?誰誰誰,好吧,我說,你能走嗎?你覺得我會叫你活著離開這個地方嗎?”琴汐冠一副非常肯定的樣子對他說。


    天州看著環奉的背影,一直看到他安全的離開,然後他回頭看著琴汐冠:“做為融心的繼承者,你有些太不穩重了,難道你沒接受過上位者的教育嗎?還是你天生就是個癟三,無論你打著什麽旗號,你總是高貴不起來,話太多了,琴汐冠。”


    琴汐冠本來一肚子的話,硬生生的被憋了回去。


    是啊,他是天州,在做天州之前,這個身軀是世界上最最刻薄的方舟,在做方舟之前,他是驕傲的隨知意,那個令帝堂秋,奉遊兒,都俯首稱臣的隨知意。上位者,未必就都是光明磊落的,隨知意以前的品行,有時候比帝堂秋還差,吵架……他還沒輸過,今兒不知道怎麽了,天州很想吵架。


    “是啊,我真的不知道我是誰,但是我知道我是隨知之,我是魚悅信賴的,深愛的哥哥,無論我卑賤也好,下流也好,我的血液肮髒也好,我就是他的哥哥,他唯一的,無法替代的,獨一無二的,哥哥……你呢?高貴的、永遠站在上麵俯視我們的神?啊,大概吧,知道嗎?這個世界,最可憐的就是神,或者是你這種假裝自己是神的人,你用你高貴的形態鑄造你的殼……”


    天州,慢慢的坐到一邊還算完好的桌子上,他甚至找到一盒餐巾紙,於是,他開始擦自己那雙沾染了汙垢的皮靴,他一邊擦一邊說。


    “如果我有危險了,吱吱會救我,如果我要死了,我有朋友為我哭泣,即使我死去,也有愛我的人……為我奉獻自己。我不是一個喜愛誇耀的人,我應該滿足,你看,我擁有這麽多的東西,這些,你有嗎?偉大的、高貴的、血統高尚的琴汐冠大人,即使你窮盡一生,這些東西我想你也不會擁有的。知道嗎?你身上流淌著的就是天生有缺陷的基因,比低等生物還不如的下賤基因,你不懂得這個世界上有愛,沒人愛你,你也不愛自己,你就是個行屍走肉,你隻是比雕像多了一口氣而已,我的話……說完了,你要殺了我嗎?來吧,我歡迎,因為,無論是感情上的,還是血緣上的,吱吱隻能有一個哥哥,真的也好,假的也好,我都不允許別的東西出現,就像以前你想毀滅我一般,這次就叫我來毀滅你吧。”


    天州說完,非常高興的看著琴汐冠,那個人,那個可憐的人,他根本不會吵架,他在某些地方還真的是很笨拙的。


    “我殺了你。”琴汐冠胸口起伏著。


    “啊,那正是我要做的事情。”天州伸出手,摸了下眼角,這個動作不屬於他。


    琴汐冠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被堵的幾乎咽了氣,他從來不知道,這個天州嘴巴竟然惡毒成這個樣子,那些話,沒有一個髒字,甚至……他就像說別人家後院裏的雜草一般敘述著。沒錯,那些話是真的,琴汐冠,他什麽都沒有,所以他才抓著魚悅緊緊的,緊緊的不想鬆開,他隻是想擁有一些什麽,他不懂得愛,也沒人告訴他什麽是愛,如何去愛。他被計劃著生出來,生出來之後就是為了震懾什麽,毀滅什麽,他可以擁有全世界,全世界任何的東西,但是,他沒有被賦予愛人或者被愛的能力。


    琴汐冠瞪著天州,如果可以,琴汐冠想把自己炸成碎片,化身成千萬個琴汐冠攪碎這個人,最好一點渣都不留。


    “我知道,你想殺死我,啊,是的,好吧,在你殺死我之前,我告訴你,有風是以攻擊性音樂著稱的,你好像忘記了吧,還有……在你殺我,或者被我殺之前,叫那些可憐的鋪地毯的家夥離開吧,即使是螻蟻,那也是一條生命,也比你高貴呢。”


    天州提醒著,眼角卻小心的觀察著琴汐冠。


    琴汐冠看下下屬點點頭,他沒有再說話,他的教育,他的經驗,他的智力都在提醒著他,即使是他長出一萬張嘴巴,他都吵不過這個人。所以他立刻接受現實,我吵不過你,但是我可以殺掉你,你死了,那麽你那張嘴就可以閉住了吧!


    一位屬下慢慢的捧過一把高貴的椅子,琴汐冠坐在上麵,有人脫去他的鞋子,放鬆他的手指,他們為他的腳踝,手腕戴上一種縫製在小牛皮上的小鈴鐺,那些鈴鐺的數量很多,很細小。


    天州的情報裏,很少有琴汐冠的資料,甚至他不知道他的醫器是什麽,他很好奇。


    接著他也覺得有些意外了,那個總是衣冠楚楚,一副彬彬君子樣子的琴汐冠,竟然換了一套豔紅的寬鬆衣服,他的上身是縫製著金線的v型領子的長衫,下身是寬鬆的舞褲,不要懷疑,那確實是一條舞褲,甚至他穿了一雙縫製著紅色珠花的紅舞鞋,一位隨從雙手捧著一根奇怪的七彩玉石製成的風笛。


    “沒想到,你竟然是雙音者,很意外……非常的意外”天州歎息了一下。


    琴汐冠沒有對他的話有任何反應,他把腦袋輕輕向後側了一下,兩位隨從在他的額線塗抹一種膏,天州睜大眼睛看著,他覺得麵前的情形,甚至不比他換身體複活更加令人驚怖,因為琴汐冠整整的一層頭殼被脫了下來,原來他一直帶著假發。


    天州覺得,其實……他還是很幸運的,因為他看到了,一個真正的妖精,他以前覺得,方舟是這個世界上最有妖氣的人,直到現在,他才發現,終於有個人可以和他媲美了。


    紅衣,紅發,紅色的雙瞳,雪白的皮膚在深紅色的世界上,最奢華的舞服誘惑下閃著熒光,琴汐冠看著天州,他對他說:“你錯了,我不是雙音著,我是三音者,我有世界上最高貴的血統,我從走路就開始修行舞道,而且,為我提供卵子的,是海妖的遺族,我有世界上最靈敏的樂感和耳朵。幾年前,我輸過,那是我為了討一個人的高興,但是,很明顯,你不屬於那個範圍,所以,天州,你死定了。”


    天州低頭,嗬嗬笑著,哈哈笑著,仰天長笑,他笑了一會,突然指著琴汐冠說:“你還有臉說我,你才是世界上,不折不扣的,一個真正存在的大雜種,你到底混了多少血啊?”


    空氣中突然竄出千萬條音刃,它們被那些小鈴鐺擊出,接著被舞道者天生的氣流回旋後,轉換成更大的力量飛了出去,狠狠的砸向天州,天州飛身向後縱身,身體靈巧無比,他蹦到最後那盞巨大的水晶宮燈上攀住固定宮燈的鏈子,向下俯看著。


    午夜黑色,水晶燈光閃爍著,那些光照在並不該在這人間出現的兩個妖精身上。


    白色的,銀色的,甚至最難出現的金尾音刃在空中交接,撞擊,粉碎,嘶鳴。


    這是……一場了不起的戰爭,因為,這是這八百年來,融心和有風的第一次戰役,這場戰役在雙方的兩位妖孽之間展開,他們的破壞力並不比魚家的某個令人膽戰心驚的妖物之間的決鬥遜色多少。


    一條銀色和一條紅色的影子纏鬥著,天州也許不是三音者,但是,他也是雙音者。作為有風,融心,誰也沒忘記舞道的可怕性,也許是傳承不純粹,他們的舞道出現了兩種不完全的效果,融心柔媚,有風剛猛,但是無論怎麽變化,那些以各種形式轉換出來的力破壞著這棟剛剛失去主人的破樓,還有外麵那可憐的希水區。


    這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戰爭,天州旋出四股巨大的音刃,那種可以目視到本型的巨大音刃,那些音刃就像一把鋒利的剪刀,它們裁剪著可憐的水泥花崗岩地板,飛快的衝向琴汐冠,琴汐冠微微向邊上做出一個舞道上常用的小翻,輕鬆躲避之後,就回了天州五個本型音刃。


    他們就這樣你來我往的,不停的裁剪著那塊地板,就像它隻是一塊可憐的布片。


    如果說,小豆和月光的戰爭呈現一種野蠻獸力的話,這場由有風和融心繼承者激發的戰爭如果破壞力不是那麽的大的話,它甚至是一場美不勝收的天籟之音和霓虹之舞,從最初的大肆破壞,到中間的迅速音刃連擊,到最最頂級的癡纏,這兩個人整整纏鬥了三個多小時,可憐的希水,沒有一間房屋是完整的。


    那些市民跑出院子,奔向安全的地方,警察為他們解釋,隻是不正常的天氣情況。是啊,樂醫拆街,他們這些可憐的警察又能做什麽呢?


    天,漸漸的,漸漸的,漸漸的露出微微的明,天州不喜歡白天,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他開始厭倦白天,他決定在更大的戰爭來臨之前,結束這場爭鬥。通過幾個小時的纏鬥他終於發現,他和琴汐冠這場戰爭,似乎暫時無法角逐出勝負來,也就是說,琴汐冠殺不了他,他也殺不了琴汐冠。所以,他很明智的決定退出去,甚至他耍了一個花招。


    當他們在空中交纏,撞擊的瞬間,天州突然問琴汐冠:“琴汐冠……可有人愛你。”


    然後琴汐冠愣了一刹那的功夫,雖然隻是一刹那,但是對於天州來說,足夠了。


    天州張開嘴,舌頭突然奇怪的翻了一下,一個奇怪的小哨子出現在他嘴巴裏,他使出所有的精神力猛地一吹,琴汐冠被狠狠的擊打出去,他伸出雙手和手肘護住自己的麵部,先後滑出去十多米。


    那些鈴鐺,化成無數的小金球四下飛濺著,琴汐冠單手撐地,四個鈴器隻剩下了一個,他的手肘,大腿一些細小的傷口留著血,他的衣服是紅色的,所以那些淒慘的血根本不顯。


    “我討厭白天,我走了。”天州強撐著最後的力氣向外走。


    “隨知意!即使我是沒人愛的,但你的那些所謂的愛還存在嗎?”琴汐冠突然大聲喊了一句。


    天州沒有回答他的話,他一步一步的向外走著,當他走到街口的時候,華萊西亞開著車子等候在那裏,她看著他:“我送你離開吧。”


    天州點點頭坐上她的車子,華萊西亞剛發動車子,天州一口鮮血噴出。琴汐冠是個烈性的人,在最後一刻他拿自己的醫器和自己玉石俱焚,天州的精神力受到嚴重的創傷。


    “沒事吧?”華萊西亞緊張的看著他。


    天州搖搖頭,看著窗戶外,是,他的那些所謂的愛,還存在嗎?


    琴汐冠坐在屬下送來的椅子上,身上的傷口得到了很好的治療,但是,他受到了很嚴重的心傷,音樂是抒發情緒的一種工具,在情緒完全激蕩的時候,被突然打斷,琴汐冠平靜無波的幾十年的心神受到嚴重的傷害。


    接過一位隨從遞給他的大衣,琴汐冠慢慢站起來,向外走。


    “先生,您去哪裏?”一位隨從小心的問。


    “不要跟來。”琴汐冠沒回頭,語調沒有一絲情感的說。


    “是”


    切爾汶的狂歡節,還未結束,琴汐冠就這樣走過許多地方,他看著那些麵孔,看著那些瘋狂泄露出的情緒,無論是哪一種都是他所沒有的,是啊,他沒有,琴汐冠,可有人愛你,他這樣問著自己,問了許多遍。


    後來,他走累了,他找了一所街邊的地下通道,慢慢的坐下,他蓬頭垢麵的猶如一個乞丐,甚至,他連乞丐都不如,他像一個瘋子一般喃喃自語。


    “琴汐冠,可有人愛你?可有人愛你?可有人愛你?可有人愛你?……”


    一遍又一遍,他一直問到了淩晨太陽完全升起,疲憊的狂歡者陸續的回到家中,當世界恢複持續,狂歡結束,琴汐冠還在問著。


    “可有人愛我?”


    這個時候,地下通道透著光的地方,有個人站在那裏大喊:“我愛你!”他的聲音嘹亮,充滿真情,完全實心實意,那個人的手裏,甚至拿著一束巨大的玫瑰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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