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趙德柱最大的收獲,是知道了龍姐姐住哪。


    還真是學區房,就在江大附近,距離娜娜上的中學也不遠。


    說不上多高檔的社區住宅,挺熱鬧的街區背後一片有點舊的住宅樓。


    但三四層樓高的建築每套麵積都應該挺大。


    趙德柱還挺講究循序漸進,到了樓下提都沒提跟著上去,知道地方就行:“我得趕緊回去把那個電競寶貝搞定,明天我來接你不?”


    龍芷羽的語氣都調整了,沉靜安定的那種:“不用這麽麻煩,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謝謝你給娜娜買的手機。”


    趙德柱聽出來變化,居然有點忐忑,趕緊討好的笑著擺手說再見。


    娜娜瞄著的,車一走馬上繼續拐:“他跟我說過,喜歡你,但是如果你不接受他,那他就盡量讓你開心就夠了,其實今天也是想逗你開心。”


    龍芷羽不發飆了,嗯嗯:“我有點吃驚他的心機深沉,好像是個很大的圈套。”


    十五歲的高中生連忙:“可他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啊!”


    三十五歲的女人就不會感動,而是嗬嗬:“男人在追求女生的時候,月球探險的事情都能幹得出來,但隻要追到手,他就會去找下一個月球了。”


    所以說雷嶽娜這孩子,成長經曆肯定和同齡人不一樣呢。


    潘江源就是另一種成長經曆。


    趙德柱還在這個小區門口停下來,問了下靠在牆根,聚精會神觀察他的幾個老太婆。


    算是知道這片小區是電力能源係統的幹部樓,但後來改製對外賣了一部分。


    老龍估計就是搞能源高專的時候,抓住機會買了套,兩百多平米呢。


    趙德柱連那家裏就三口人加個保姆的情報都知道了。


    甚至還知道龍老太是因為什麽事兒吵架,前幾年去了兒子家那邊再沒回來過。


    可幾個老太婆想挖掘這個開著車的小年輕,跟那母女倆什麽關係。


    就一點沒得逞。


    反而看這小年輕揚長而去。


    不過讓趙德柱意外的是,等他隨手在休閑服裝店買了幾套內外衣服趕回軍醫大附近。


    卻看見乞丐瀟灑哥無奈的坐在馬路牙子上。


    那個豐滿的年輕女人還心有不甘的站在網吧門口,滿臉揶揄的看著。


    趙德柱一眼就明白了:“酒店不讓你進去?”


    又慢慢把手機舉起來要還給他的蓬亂頭發輕輕點了下。


    趙德柱就笑著在馬路牙子上挨著坐下來。


    接過手機換卡:“充了兩百的話費,從今天開始,每個月給你兩千塊工資,你就是個專業電子遊戲選手了,如果你能認真做滿做好兩年,我幫你搞定大專文憑,說不定還是西南聯大的文憑,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乞丐瀟灑哥看著眼前重新遞回來的手機,還是有點不敢相信。


    趙德柱還給自己手機上撥打了個號碼:“喲,你這個手機號還不錯,尾數8809。”


    說完就起身拉開車門:“上車,跟我走。”


    卻沒感覺到後麵的跟進。


    詫異回頭,卻看見埋著頭坐在路牙子上的蓬亂頭發,渾身都在難以抑製的一啄一啄抖動。


    接著看見淚水滴落到a760的手機殼上,濺開。


    那個手機號碼,好像是證明潘江源重新回到人類社會的新編號新代碼。


    終於徹底擊碎了他人不人鬼不鬼的封閉狀態。


    趙德柱好像能懂對方的感受。


    在鵬圳有個叫三和市場的地方,就擠滿了這種被社會放棄,每天打零工住網吧,過一天算一天的三和大神。


    應該就是這樣吧。


    他靠在車門邊不說話,低頭看著。


    看這個蓬頭亂發的家夥低沉悔恨的哭聲迸裂出來,又拚命想壓抑住。


    最後就那麽跪著趴下來重重的給趙德柱磕個頭。


    趙德柱心安理得的接受了:“上車吧,我那裏全都是失敗的人,連我都是老天爺給了次機會,我再也不會讓這輩子失敗了。”


    潘江源抽泣著爬起來,居然有點暈眩的搖晃兩下,還想把手裏攥著的那個門卡送回去。


    趙德柱嗬嗬:“管他個屁,走啦。”


    結果上車來的潘江源,哪怕他小心翼翼的讓自己隻坐在後排角上,還是讓濃烈的氣息填滿了整個車廂。


    趙德柱趕緊把車窗全都打開:“我叫趙德柱,名字好記吧,你叫什麽,什麽來路,怎麽混成這樣,有沒有什麽想跟我說的。”


    潘江源喃喃低聲的重複:“罩得住……嗯,罩得住,我知道了。”


    好一會兒好像才整理清楚思緒:“潘江源,湘南長德人,我是去年考進軍醫大的,除了軍訓期間其他時間都在網吧打遊戲,第二學期才開學我就被開除了,但是我沒敢給家裏說,就這麽一直混在外麵。”


    趙德柱驚奇:“半年多都沒穿幫?你這樣回去都沒被發現?”


    潘江源明顯並不傻:“今年暑假前回去看了眼,說學校有緊急任務,就是這次回去,我才徹底崩了心態,我不知道以後該怎麽辦,拿著今年的學費,回來這裏,最後就變成這樣。”


    軍醫大一年學費多少,趙德柱不知道,但這能夠幾個月間全都花光還捯飭成這個樣子。


    跟他很有淵源啊,雖然差得還很遠。


    所以他都不顧臭烘烘了:“喲,心態怎麽崩的?”


    他不明白這種揭開傷疤的感受有多疼。


    起碼到現在為止,他也沒跟人說過自己經曆了什麽。


    但是對於潘江源來說,他似乎就是需要這樣的剖析自己,徹底把自己放到解剖台上。


    認真的想了想:“我爸是工程師,七十年代的大學生,從小對我管得特別嚴,但我從小就喜歡打遊戲,可以說從最早的搖杆飛機、到後麵的紅白機、街機,隻要是遊戲機我就沒有不喜歡打的,但因為家裏管得嚴,中小學還算拖得走,可自從考上這裏,我報到那天就開始待在鳳姐的網吧了,開始還參加軍訓,後來越來越多的課程沒有去,就像吸獨一樣,我隻要不打遊戲就沒精打采,所有的時間都耗在這裏……”


    趙德柱沒讀過大學,但網癮少年這種詞聽得不少:“嗯,就被開除了。”


    潘江源痛苦的捂頭:“寒假回去我就已經很慌了,輔導員告訴我掛科這麽多是沒法繼續學業的,要我準備退學,可春節回去看見父母、家人,我根本沒法跟他們交代我做了什麽,所以我隻好偽造了一份成績單,我父親走到哪裏都驕傲的說我是考上軍醫大的第一名,現在也是優秀學員……”


    趙德柱更沒體驗過這種學霸的壓力,他爹媽隻要娃活著花錢就行,才高三就張羅著買了全縣第一輛跑車幫他追兒媳婦。


    拆二代的生活是窮人們難以想象的,這種日子過慣了,會把錢存在銀行裏吃利息?


    真是鄉下農民猜皇帝用的金扁擔。


    潘江源已經是在血淋淋的撕開自己:“可我還是受不了遊戲的誘惑,寒假說是走親訪友,找到機會去就打,等回到學校第一件事還是到網吧充值,把整個學期的生活費都充進了網吧……”


    趙德柱還挑逗:“那個婆娘一直勾搭你,卻沒讓你上手吧。”


    潘江源像個受傷的幼獸,艱難低沉:“跟她無關,是我自己沒有控製力,我前麵十多年都是靠父親強行壓住我在學習,等獨立麵對的時候,我完全沒有自控力,我隻想坐在電腦前麵打遊戲,我大腦裏麵的多巴胺分泌已經跟吸獨一樣,徹底摧毀了我的獎勵係統……”


    說的什麽來著?


    趙德柱感覺都是中文啊,怎麽有點聽不懂來著。


    但他的優點就在於,不懂,那就不問了。


    從來都沒有刨根問底的求索精神。


    聽潘江源絮絮叨叨了一路,總算是把他肚子裏所有的苦水都倒了個幹淨。


    被開除以後,不敢回家也沒地方去,更沒有打工賺錢的思路狠勁。


    就躲在了網吧裏,幾個月都在這裏麵,已經完全成了個躲在屏幕後麵的幽靈。


    不敢走出網吧麵對現實社會,不敢跟家裏人聯係。


    根本就不敢想自己未來會怎樣。


    光是被全國聞名的軍醫大開除這件事兒,他就不知道怎麽去麵對自己的父親。


    那個從小在他腦海裏隻有各種打罵嚴格教育,留下無限陰影的父親。


    讓他光是想想都害怕後果。


    所以他隻能把自己封印在網吧裏。


    到最後翻來覆去連他爸拿棍子都打斷好多根,都跟趙德柱說了,才想起來問未來:“你真的是讓我打遊戲……不是要摘了我的器官去賣?”


    虧你還是學醫的,這種謠言都能信。


    趙德柱不屑的嗤笑,繞過物流市場的燈紅酒綠,隱約還看見這邊似乎也有網吧了。


    把捷達王開進校園裏,在不少人湧過來準備接車的時候,齊刷刷的被開門的氣味彈開:“臥槽,老趙,你去拉了一車垃圾回來嗎?”


    趙德柱嘿嘿笑著對垃圾指周圍:“這裏還沒有一台電腦可以打遊戲,但你要自己想辦法,把這一切都建立起來。”


    他是不會親手去做什麽事情的。


    說著就把那袋衣服丟過去:“先去洗澡,然後看你能不能重新做個人吧。”


    垃圾人抖抖索索的下車來,一身髒得無與倫比的邋遢造型裏,卻緊緊捏著那個摩托羅拉a760。


    看著眼前這頗有些清湯寡水,卻充滿無限生機的落後校園。


    潘江源把手機攥得更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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