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倩算什麽喜歡的女孩,她從出現那刻起,就不在他的考慮中。


    他們之間除了交易,不可能有一丁點感情聯係。


    林之珩絲毫沒想到,他以後會將這句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咽回去。


    —


    湯倩坐在狹窄的、破舊的樓道等待老太太回來開門。


    樓道裝了聲控燈,要是有人咳嗽,聲控燈便會亮一下,等人一走,聲控燈又暗下來。


    該換房子了。


    再這麽下去,老太太年齡越來越大,上下樓更不方便,要是哪天突發疾病,救護人員光爬樓就得折騰好久。


    昏暗中,湯倩背對著灰撲撲的牆麵,低頭坐在行李箱上,拿著手機點進購物軟件,搜索老年人專用護膝的按摩儀。


    老太太年輕的時候為了掙錢給她交學費,做了不少體力活,現在渾身上下都有點小毛病。


    湯倩雖然每年都帶她去醫院做一次全身體檢,可也避免不了老太太年齡大了,基礎病也慢慢出來。


    屏幕光反射在她那張純白幹淨的臉蛋,出乎意料的漂亮。


    選了一套價值四千左右的按摩儀後,湯倩點進微信,給林之珩發了條信息:


    「我回泉州了。」


    消息發送成功,湯倩等了幾分鍾見沒回信,默默關了手機。


    恰好樓下傳來兩道腳步聲,湯倩站起身,順勢將行李箱立起來,看向樓梯口。


    聽見老太太說話的聲音,湯倩立馬朝樓下試探性地喊了聲:“徐英玉?”


    沒一會兒,樓道口冒出一個精神抖擻、頭發花白,拄著一根拐杖的老太太,“沒大沒小的叫誰呢。”


    “怎麽突然回來了?是不是又被罵了?當初讓你不要進那什麽演藝圈,你不聽。”


    “你接的都什麽角色,怎麽這麽討厭呢。你要不是我親孫女,我一定不理你。”


    湯倩去年拍的那部年代劇最近剛在網上放映,湯倩在裏麵演了個惡毒的“日本女人”,對劇裏的“革命者”做了不少喪盡天良的事兒,引起了劇粉的強烈不滿、抗議。


    老太太是那個年代過來的,平生最討厭日本人,且堅決不用日產用品。


    看完電視劇,老太太還給湯倩打了個電話,警告她以後不許再接這樣的角色。


    湯倩在電話裏解釋了許久這是演的,不是真的,再說了,她演的那個角色最終也被主角團弄死了,並沒有多好的結局。


    老太太不聽,一個勁地說她不愛國,背叛革命事業,是個大/漢/奸。


    湯倩無奈,隻好掛了電話。


    如今聽到老太太的冷嘲熱諷,湯倩也不生氣。


    她拍拍褲腿上的灰,朝老太太璀璨一笑,熱淚盈眶道:“徐英玉,我想你了。”


    老太太聽著孫女飽含深情的話,也有點淚目。


    她歎了口氣,在阿姨的攙扶下慢慢爬上最後幾步台階,跟湯倩在樓道口擁抱。


    徐英玉身上暖洋洋的,衣服上散發著一股被太陽曬過的味道,很溫暖。


    湯倩窩在老太太懷裏,這一路的顛沛流離忽然安穩下來。


    阿姨不忍打擾祖孫倆敘舊,她繞過兩人,拿鑰匙開了門,提著湯倩的行李先一步進了屋。


    湯倩在老太太懷裏充了會電,突然說:“我想吃您做的鹵麵,我趕一天吃了,餓死了。”


    老太太寵溺地拍拍湯倩的後背,嘴上卻故意罵她:“一回來就折騰我,你故意的吧。本來還想著你伺候我,沒想到還得讓我伺候。”


    “我真是受夠了。”


    湯倩知道老太太就嘴巴厲害,她代替拐杖,挽住老太太的手扶著她往屋裏走。


    進了屋,湯倩換上拖鞋,趁老太太進廚房做鹵麵的功夫,拉著行李進了自己的臥室。


    臥室很小,隻十幾平米。卻是庇護了湯倩十多年的地方。


    在這間屋子裏,湯倩可以盡情地裝扮它,可以在牆壁上貼滿喜歡的畫報,還可以推開百合葉窗戶,坐在床頭聽雨滴掉落在青石板的清脆聲。


    她很慶幸,小時候擁有這一片天地,能夠讓她做片刻真實的自己。


    湯倩在外漂泊多年,每次回來都喜歡窩在房間裏搗鼓她曾經留下的小東西。


    窗台下方擺了一張一米二寬的老式書桌,湯倩拉開抽屜,從裏翻出一個鐵皮盒子。


    打開盒子,裏麵放了一本棕皮筆記本,湯倩拿起筆記本,翻開第一頁。


    上麵寫著——


    「爸爸媽媽不要我了。」


    如果是八歲的小湯可能會覺得眼淚汪汪、鼻子紅紅,但是26歲的湯倩已經認清了不是所有的小孩都能得到父母的喜愛和庇護。


    她能做的就是讓自己與這個狗屁不通的世界和解。


    快速地翻完大半個筆記本,湯倩簡單讀過自己的前二十年,最終找了頁空白紙,在上麵添了新的留言——


    「希望賺很多很多很多錢,老太太長命百歲,然後找一個合適、體貼的愛人。」


    湯倩剛寫完,丟在床上的手機就嗡嗡震動起來,湯倩合上筆記本,撈起手機,看著來電人,詫異地接通電話。


    沒等對方出聲,湯倩拿著手機坐在床尾,滿臉驚喜地問:“你怎麽突然打電話給我啦?”


    “我聽徐特助說你去了美國?什麽時候回國?”


    深夜的醫院安靜得有點過分,林之珩趁徐舒微睡下,出來透口氣。


    他站在空蕩蕩的草坪,地燈散發著羸弱的黃光,遠處是灰藍色的天空。


    聽著湯倩喋喋不休的問話,林之珩站在寂靜的院落,突然覺得有那麽點熱鬧了。


    他向來不喜歡跟人分享自己的行蹤,也沒有人特意追問過他的私生活,所以當湯倩問出口的那瞬間,林之珩心裏竟然有那麽一絲鬆動。


    他點了根煙,慢慢抽了兩口,對著電話那端的人回複:“美國這邊出了點狀況。下周回滬。”


    湯倩也就隨口一問,沒想到林之珩會回她。


    她下了床,拉開書桌前的椅子坐下,任由九月份的涼風從百葉窗口吹進來。


    額前的頭發絲被吹亂,湯倩的心髒也皺了一下。


    將吹到臉上的頭發重新撥回耳後,湯倩盯著窗外灰蒙蒙的夜色,低聲同林之珩分享自己的行程:“我周五得去長沙錄製綜藝,可能得在那邊待兩天。”


    “聽說長沙的夜市很不錯,我想去嚐嚐臭豆腐和醬板鴨。順便去橘子洲頭看看偉人。”


    偶爾有醫護人員、病人路過,林之珩看著路人投來的目光,突然覺得有點神經。


    他大晚上跑出來就為打這通電話?拋開工作電話,他幾乎很少跟人浪費時間。


    是不是因為在異國他鄉的緣故?他竟然覺得此刻這通電話緩解了他今晚的大半寂寞。


    以至於湯倩在電話裏斷斷續續地跟他講她要去長沙吃什麽喝什麽玩什麽時,他竟然覺得挺有意思。


    甚至覺得時間就這麽浪費下去也不錯。


    湯倩說了大半天,整得她口幹舌燥。


    察覺到電話那端已經許久沒說話,湯倩這才意識到她話有點多了。


    瞄了眼屏幕才發現他們已經打了足足半小時,湯倩驚訝地瞪大眼,有點不敢相信。


    要知道他們之前除了寥寥幾句話,或者幾條冰冷的短信,壓根兒沒有這麽溫馨的時刻,更別提林之珩有這耐心聽她廢話。


    想到這,湯倩吸了口氣,小心翼翼問了句:“林之珩,你還在嗎?”


    回應湯倩的,是一道不經意的咳嗽聲。


    湯倩得知林之珩一直在聽,並沒有將手機隨手丟在一旁,任由她廢話那刻,心情不自覺地雀躍起來。


    她踮了踮腳尖,蹬長腿,盯著屏幕,故意說:“你一直在聽呀。”


    林之珩察覺到某人的得寸進尺,冷嗤一聲,言不由衷地反問:“有完沒完?”


    “沒事掛了。”


    湯倩見他準備掛電話,連忙哎哎著阻止他,嘴上不忘胡說八道:“我還沒說完呢。你這麽著急幹嘛呀。你很忙嗎?忙著去跟美女喝茶呀。”


    “怎麽,白人更漂亮、身材更好?其實,我也不賴啊。”


    說罷,湯倩還驕傲地挺了挺胸,好似林之珩能透過屏幕看見似的。


    林之珩覺得湯倩最近有點得寸進尺,也就幾天沒見,她就變得這麽放肆了。


    還是說,她真以為他隔著網線威脅不了她?


    還有,他跟不跟美女喝茶礙著她什麽事了?用得著她管?他倆到底誰才是給錢的那位?


    林之珩向來不讓自己吃虧,不管是口頭上還是其他方麵,所以在湯倩麵前,他從來沒有所謂的紳士風度,他也不需要在她麵前偽裝成什麽有禮有節的“公子哥”。


    隻有他自己知道,扒開那層“溫爾文雅”的翩翩公子形象,他私下就是個性格惡劣、無法無天、狂放不羈的惡人。


    他骨子裏的那股惡意早就滲透進了四肢百骸。


    他爭強好鬥、為達目的不折手段,喜歡刺激、危險的東西,討厭溫水煮青蛙的生活。


    而這些,不該出現在一個家族繼承人的身上,所以他隻能隱藏,並裝作討厭的樣子。


    隻有湯倩,知道他所有的惡劣、卑鄙,知道他那身皮下有多變態。


    所以在她麵前,他可以毫無顧忌地暴露自己,因為他可以輕鬆拿捏湯倩。


    她太弱了,弱到他輕輕用力就能掐死她。


    而且她膽小怕事,有太多顧忌,所以大多時候都是虛張聲勢。


    即便她對他有諸多不滿,她也不敢說一個字。


    不過她有時候也會收不住尾巴,開始得意忘形,比如此刻。


    林之珩扯了扯嘴角,冷聲罵:“有病?我跟白人搞不搞關你屁事。”


    “怎麽,你想試試白男的尺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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