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痛已結成了一枚烙著深深愧疚和悔恨的傷疤啊,紅亮驚心,也許今生今世都不會褪祛……除非,除非能人鬼相約,自己能親口對秀秀說一句“對不起”,能親眼見那靈魂安頓,自己才能卸去心上的枷鎖,重新開始生活。


    可人鬼相約,這又怎麽可能呢?所以讓自己娶巧珍是萬萬不能的。想到這兒,滿倉黑暗中的臉上顯出一絲無奈的苦笑。


    可他又真的能放棄巧珍嗎?他反問自己。


    像走路從一個拐角轉到了另一個拐角,滿倉的感覺是剛走過一堵牆又遇上了一堵牆。他知道他的思維又開始發生了搖蕩。果然,剛才側重於秀秀那邊的天平,此時隨著他的自問,又開始了向巧珍那邊的傾斜。


    這真的是一件令他很無奈的事情,他越是像驅趕蚊蟲那樣驅趕著這要命的無法掌控的思維,這種思維便越像站在欄外的一頭晚歸的牧牛,倔強地以角抵欄,哞哞地叫著要進來。


    關於他和巧珍的記憶,就在這時從他遲疑著的不知是應該打開還是應該關閉的窗口潮水般湧進來,且從青澀的初戀開始一瀉千裏,甜蜜、憂傷、憐惜等諸多感覺令他無法招架、無法逃脫、無法不去麵對。這個時候,他更多想到的是“責任”二字。


    他知道,隻有“責任”二字,才是他迎娶巧珍的最有力砝碼。因為這“責任”,不僅僅是對巧珍,還有寬寬。


    他終於決定下來要娶巧珍。


    秀秀是個通情達理的女人,一定會理解我的苦衷的。他這樣安慰自己。


    這樣想著,分析著,他的心情便開始安寧下來。他閉上眼睛,想趁著黎明到來之前睡上一會兒,可也許是剛才再次提到了“秀秀”兩個字的緣故,這兩個字競像一根線頭,引得他又情不自禁地摁著有關秀秀的記憶的線團使勁地扯起來,且越扯越多,越扯越沉,這就使得剛剛傾向於巧珍的天平又很快地悠蕩回來……


    滿倉思想的天平就這樣在秀秀和巧珍之間來回地擺動著,完全找不到了平衡點。他仿佛處在風口的一條船,在經過了一次次左突右衝後,終於近乎絕望地渴盼著一個人能來為自己進行一次決定命運的推波助瀾。


    鐵生就是這個關口的這個人!他的推波助瀾方式很簡單,隻是一個電話而已。


    滿倉接到父親電話時,是上午九點多鍾,他正坐在辦公室無精打采地寫一份關於牛村規劃的材料。昨夜的整宿未眠,令他的眼皮就像被粘住了一般,沉重得難以睜開。


    父親的話很直接,大意是,已經對不住了秀秀,就不要再對不住巧珍和寬寬,咱,總得為活著的人著想吧!何況,巧珍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也是跟你有直接關係的,作為男人,總要有擔當才對。再說,秀秀是個難得的明白人,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後果,絕不會怪你和巧珍的。


    父親的語氣少有的寬厚、緩慢和溫和,卻像一把手術刀快速剔除了滿倉腦中累贅般多餘的思維,他的心隨之豁然開朗,立馬堅定了迎娶巧珍為妻的決心。


    滿倉知道,要娶巧珍為妻,必須要過了秀秀的母親申敏這一關才行。所以趁星期天,他早早趕去了申敏家,把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向嶽父嶽母交代了個明白,並保證即使娶了巧珍,他仍會一如既往地奉養申敏二老,決不讓他們覺得晚年孤單。


    滿倉覺得自己說的都是掏心窩子的話,足夠感動申敏二老。可沒想到申敏聽完仍然火冒三丈,她失去理智般對滿倉破口大罵,發瘋似地把滿倉和拿來的禮品一起推出了門外,同時還扔出了一句鋒利無比的狠話:


    “隻要娶了巧珍,咱們從此就是仇人!”


    申家的大門“砰”地一聲關上了,滿倉的心也再次陷入了為難之中。他站在嗖嗖的冷風中,像站在了一個十字路口,不知該怎樣去麵對自己和巧珍的這段難續的前緣……


    第四十七章 夫妻之大戰


    把滿倉攆走後,申敏像枚憋了許久的炸彈,徹底爆炸了。怎麽,不是說隻是幫幫嗎?怎麽突然又要結婚了!這,這也太不顧我們申家的感受了!她走馬燈似地在屋裏一圈圈走著,情緒失控地大喊大叫著,然後一把推開擋在門口企圖阻攔她的丈夫,一路哭泣著跑去哥哥家告狀。盡管她知道,在這件事情上,哥哥也許並不是她的救世主,可除了哥哥,她還能去找誰呢?


    可走進哥哥家,申敏愣住了。


    屋裏,哥哥正鐵青著臉站在客廳中間,腳下鋪滿了煙頭。嫂子流著淚坐在沙發上,跟前的地上亂七八糟的扔滿了東西,尤其惹眼的,是幾隻晶瑩剔透的玻璃杯,它們帶著形狀各異的摔傷,靜靜地躺在角落裏,宛如幾隻受傷的眼睛,委屈地瞅著身邊碎心一般的玻璃碎片黯然神傷。


    顯然,這裏剛剛發生了一場激烈的戰鬥,濃重的火藥味兒還沒有完全散去。這可是申敏從來沒有見過的,因為在她的心目中,哥哥嫂子一直是恩恩愛愛、和和睦睦的,今兒個是怎麽了?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聲音有些發抖地問“你們這是……?”


    “沒事,我和你嫂子正談點事,你若沒什麽要緊事,就先回去吧。”申誌強一屁股坐到離冷月兩米之遙的另一張沙發上,雙手痛苦地拄著頭揉搓著,說。


    “幹嘛讓她回去!”申誌強的話音還沒落地,冷月就呼地從沙發上站起,一個箭步衝過來攔住申敏,咄咄逼人地對申誌強說“你自己做了不光彩的事,連親妹妹都不敢見了?有本事把你做的那些醜事說出來給你妹妹聽聽!”說著扭頭又對申敏說,“申敏,你給評評理!你知道嗎,你哥長本事了,本事大了!他在外麵養了女人,而且還不止一個!”她的雙唇快速地翕合著,像一個仇恨滿腔的機槍口突地射出了一串又一串子彈,在說到‘一個’兩字時還特意加重了語氣,以示強調。


    申敏大吃了一驚,嘴張得圓圓的,顯然是一個沒有吐出口的“啊”字的口型。自從那天嫂子問她哥哥過去定沒定過親起,她就隱隱約約感覺到哥哥嫂子之間要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卻沒想到會來得這麽快、這麽突然、又這麽嚴重。


    申敏從沒見過嫂子如此激動,她邊輕輕地拍著嫂子的肩膀安慰著,邊從嫂子極其委屈的又哭又說中,弄清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自從發現了丈夫和倩姨的奸情後,冷月就拒絕和丈夫做任何形式的交流,認為事實勝過雄辯。兩個人就這樣陷入了僵局。原本想著時間可以衝淡一切的,可一天晚上,正在失眠的冷月再一次聽到了丈夫的夢囈:“梅梅,我好想你,你到底在哪兒呀?你原諒我,不要不理我,梅梅,你別走……”


    梅梅?丈夫的夢囈提醒了冷月。她突然想起,丈夫已經不是一次在夢中呼喚這個名字了,自己原本要找出的分明是這個梅梅,不曾想半路上卻殺出個倩姨來。這些天,光尋思著倩姨的事了,卻忘了這個梅梅!


    那麽梅梅又是哪一個呢?難道丈夫在外養的女人還不僅僅倩姨一個?想到這兒,冷月氣憤得發了瘋,她仿佛突然從一隻忍辱負重的羔羊變成了凶猛剽悍的野獸,掀桌子般掀起睡夢中的申誌強厲聲質問。


    申誌強知道自己又闖了禍,可他突然不想再解釋。這些日子,他使盡渾身解數乞求著冷月的原諒,但得到的仍是她不依不饒的冷漠和譏諷。這讓他感到了失望和疲倦。同時因為看到了妻子刻薄潑辣的一麵,他竟對妻子滋生出了從未有過的陌生和厭煩,這讓他先前對妻子的隱隱愧疚也就完全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所以,無論是關於倩姨還是梅梅,他都不想再做什麽解釋,任憑冷月變著法兒地吵鬧。


    於是,申誌強翻了個身又假裝睡去了,任憑冷月把東西雨點般砸在他裹著被子的身上,他都緘默如鐵,不予理睬。


    申誌強的漠視讓冷月氣憤難當又無計可施。離婚吧,這讓她的麵子實在不允許。不離吧,難道自己就該吃這啞巴虧受這窩囊氣嗎?思來想去,最後,自覺無路可走的她幹脆玩起了與其他俗女人同樣的伎倆:一哭二鬧三上吊。


    聽完嫂子的哭訴,申敏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她想說哥哥兩句,卻看到哥哥臉鐵青著,眼圈黑黑的,想這幾日肯定被嫂子折騰得夠嗆,心裏實在有些心疼。說嫂子兩句吧,又實在沒有理由,都被抓現行了,這事明擺著是哥哥理虧在先了。


    申敏就這樣左右為難地站了一會兒。過去,她一直覺得哥嫂的婚姻是完美、最無可挑剔的,可眼前發生的一切,宛如突然拉開的幕布,讓她看到了裏麵每個演員最真實也是最虛偽最殘酷的道具下的麵容。


    “唉,哥哥竟然會**,嫂子原來也會這麽潑。人啊,原來就像一本書,無論封皮多麽精美,都不要輕易相信裏麵的內容啊……”申敏在心裏感慨著,覺得自己一時間也幫不上哥哥嫂子什麽忙,再說遇上這種情況她也無法再說出自己的來意,隻好草草地又安慰了冷月兩句,然後像一條蛇似的悄無聲息地隱退了。


    申敏走到屋外,發現來時還響晴的天此時竟從西北方漫上了幾片黑雲。黑雲越聚越多,最後層層疊疊的,像一隻隻笨重的結伴而行的怪獸在爬,爬到中天時,天就黑壓壓的變得很低,壓得人心沉顛顛的透不過氣來。


    “要變天了!”申敏想著的當口,頭頂便有一陣風斜斜地吹來,像夾著沙,打在臉上生疼。接著,便有幾片雪花清爽爽地飄落,探路一般,後麵很快跟來了北風裹挾著的白茫茫一片的冬雪大軍。


    申敏就在這風雪突來的黃昏裏,越來越清晰地意識到:申家,似有什麽大事要發生了!


    第四十八章 鐵生的陰謀


    滿倉在被申敏第六次趕出家門後,毅然和巧珍簡單地舉行了婚禮。為了添些喜慶、祛除晦氣,滿倉找來泥瓦匠,又為倉庫新居換了套新衣,想以此再為倉庫衝衝喜。


    婚後的日子,就像一條剛剛駛出港口的船,沿著計劃的航線風平浪靜地行駛著。在理療師和滿倉的悉心關照下,寬寬和巧珍的病情都有了好轉。寬寬手腳微動的次數越來越頻繁,巧珍雖還癡癡呆呆的,卻平靜安然了許多。這一切都讓滿倉的心裏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心想厄運終於要過去了。


    可有一個人卻覺得這厄運的尾巴還沒有完全過去,所以,他決定要幫著滿倉剪掉這條尾巴。


    這人便是滿倉的父親:鐵生。


    鐵生今年不到七十歲,除了腿腳殘疾外,身體其他狀況還算不錯。鐵生雖然當過幹部,可覺悟實在不怎麽高,而且生就的倔脾氣、冷心腸,所以老早便得一綽號:死鐵。


    滿倉和巧珍結婚後,看著寬寬的病一天天好轉,鐵生無時無刻不在為孫子的重生而高興,同時也在為兒子盤算著怎樣擺脫掉瘋媳婦巧珍。


    隻要沒有了瘋媳婦的拖累,兒子的倒黴日子就真的過去了!他想。


    鐵生就這樣盤算著,從寒冬臘月一直盤算到了來年的仲夏。


    一天,他拄著拐,在綠意盎然的院子裏一瘸一拐地轉了幾圈後,突然回到屋翻了翻牆上的日曆,然後神秘地趴在老伴耳邊嘀咕了半天。老伴鐵嫂聽後麵色大變,驚駭地問他:“當初不是你勸兒子娶巧珍的嗎?怎麽這會兒又……”


    “當初不是為了明正言順地要回孫子嘛!這回孫子回來了,難不成還真讓兒子跟個瘋女人過一輩子?”鐵生咣咣地在地上狠頓了幾下拐杖,白了老伴一眼說,“虧你還是個當娘的。”


    “可這畢竟是……”鐵嫂繼續堅持說。


    “行了!”鐵生不耐煩地打斷鐵嫂的話,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這事就這麽定了,有事我擔著!”


    鐵嫂知道老伴的死硬脾氣,不再吱聲了,可臉上卻布滿了焦慮與慌亂。


    三天後,是農場場部大集的日子。這天一大早,鐵生便打電話讓滿倉把巧珍和巧巧送過來,說要讓老伴陪她去集上逛逛,散散心,病興許會好得快一些。


    滿倉很高興,覺得父親真的是越來越通情達理善解人意了,便騎上摩托車早早把巧珍和巧巧送到了父母家。


    滿倉走後,鐵生咬著鐵嫂的耳朵把前兩天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


    鐵嫂木木地聽後,看了鐵生一眼,嘴張了幾張,終於還是什麽也沒有說出來。但從她的表情看得出,她此時的心潮一定是驚濤拍岸般洶湧不止。


    半個時辰後,估計大集上人上得差不多了,鐵生便給鐵嫂使了個眼色。鐵嫂自從嫁給鐵生那一天起,便受了鐵生大半輩子的氣,聽了大半輩子的話,此時更知道拖不過,無奈便帶著滿臉難色毫不情願地走到巧珍娘兒倆跟前,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巧珍嗬,走,媽帶你去趕集,行不?”


    鐵嫂人長得慈善,說話又柔軟,這讓正摟著巧巧坐在板凳上扒花生的巧珍感到了無比的親近,她抬起頭,天真地想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麽似地問:“那,寬寬呢?”


    鐵嫂順杆爬地說:“寬寬在集上,正等著你呢?咱快走吧!”


    巧珍眨巴眨巴眼睛,半信半疑地牽著巧巧的手跟鐵嫂走了。


    九點半鍾的光景,集上人正多。可鐵嫂領著巧珍娘兒倆並不往集上去,而是沿著場部邊上的一條小道向一片山林走去。


    路上行人很少,估計都去了集市。鐵嫂這時才恍然明白鐵生之所以讓她這個鍾點出來的原因,就是讓更少的人看到鐵嫂的行蹤,以增加行動的保密性。“這個陰狠的老不死的東西!天生的就沒長好心腸!唉,命苦哇!”她在心裏恨恨地罵著鐵生,同時感歎著跟在身旁的巧珍娘兒倆的悲苦命運。


    鐵嫂引著巧珍娘倆兒走得很快,生怕有人追來似的。這樣不知走了多久,小道曲曲彎彎地越來越幽深,山林也越來越幽靜,隻聽見三個人呼呼的喘息聲。


    鐵嫂突然有些害怕起來。她停下腳步,前後左右看了看後對巧珍說:“巧珍,滿倉和寬寬就在前麵等你呢,快帶巧巧去吧。媽走累了,坐這兒歇歇等你們。”


    一聽到滿倉和寬寬的名字,巧珍立刻麵呈喜色,拉著巧巧雀躍前去。


    待一大一小兩個背影倏忽轉而不見,鐵嫂急忙轉身向來路落荒逃去。


    話說滿倉從場部回到牛村後,邊在村裏巡視著,邊懷著一顆感激的心回想著父親的一次次人性大改變。他想著想著,前方不遠的樹上突然撲愣愣地飛起兩隻烏鴉,“哇哇”地叫著在他頭上盤旋。這讓滿倉脊背一涼,一種不好的感覺突然電流般直擊全身。難道要有什麽不好的事發生?會有什麽事呢?他有些不安地問著自己,並對身邊的每一件事每一個人進行猜測著。


    突然,滿倉的心中突然飄過一片疑雲:不對呀,按照父親粗俗的性格,就是再改變,也不至於精細到專門領瘋兒媳婦去趕集呀!沒這個必要哇!滿倉的心忽悠悠地沉了下去,越發覺得今天的事情,不,確切地說,是今天的父親表現得實在很蹊蹺。莫非……?他突然想起父親的綽號“死鐵“,心裏一陣慌張。他來不及再多想,騎上摩托又重新向場部飛馳而去……


    這時已是下午三點半多鍾,集上的行人較上午已經少了很多。滿倉在集上轉了一圈沒有看到母親和巧珍,便又旋風般趕到父母家。


    推開門,便見父親和母親正相對而坐,父親抽著悶煙,母親的兩眼紅紅的,顯然剛剛哭過。


    這場景,讓滿倉的心激伶伶打了一個冷顫,他感覺自己的預感似乎成真了。果然,母親見他進來,突然放聲大哭說:“滿倉,媽對不起你呀,媽把巧珍娘兒倆弄丟了呀!集上人太多,一轉眼,人就不見了呀!”


    完了!滿倉心裏大叫著。這一刻,他緊張、激憤得說不出話來,隻好把質疑的目光投向父親。因為,他並不相信這是母親的疏忽,這一切一定都是父親搞的鬼!


    滿倉刀子般的目光讓鐵生的心著著實實地哆嗦了一下子,但他不愧於他“死鐵”的綽號,短暫的哆嗦後,仍能深藏內心的慌亂,勇敢地抬起眼皮去迎接兒子懷疑、激憤、灼人的目光,等待著兒子即將爆發的嚴厲質問。


    可滿倉什麽也沒說,他狠狠地瞪了一眼他深深了解的父親,轉身衝出了大門。


    第四十九章 密林中遇險


    幽深密集的樹林裏,一條曲曲彎彎的羊腸小道上徘徊著巧珍娘兒倆。從早上的八、九點到下午的三點多鍾,娘兒倆已在密林裏轉悠了七個多鍾頭,饑餓和疲憊早已像兩隻邪惡的手,牢牢地卡在她們的脖子上,令她們虛弱得喘不上氣來。


    密林雖然靠近城郊,可卻是當年建場時留下的唯一一片原始森林,多年來由於頻繁采山的緣故,密林深處山道縱橫,宛如一條條爬行在林中的細蛇,或直行、或盤環、或交織,不深熟路徑的人身在其中就如陷入迷宮一般。


    巧珍領著巧巧就這樣在密林中穿來穿去,不但沒有見到滿倉和寬寬的影子,就連來時的路口都不知遺失在了哪裏。


    不知不覺,太陽從東邊移到頭頂,又從頭頂墜向了西山。


    黃昏了,林中很快暗了下來。透過林間縫隙,夕陽的光束懶懶地照進來,像一支電量不足的手電筒,發射著有氣無力的光束,為黃昏的林中鋪滿了星星點點、斑駁不一的夕照和暗影。


    這些暗影隨著夕陽的移動忽而變長、忽而變短,忽而直立、忽而潛伏,像一個個怪異的影子在巧珍和巧巧身旁忽隱忽現著。此時,各種莫名其妙的聲響也開始在林中傳蕩開來,在暮色籠罩的沉寂的森林中,宛如一群剛剛醒來的鬼魅,忽遠忽近、忽高忽低、忽喜忽怒地嘰嘰咕咕交談著,陰瘮而驚悚。


    巧珍感到一陣恐怖正在心頭快速漫延。此時的她,似乎已完全明白,自己和巧巧,是被人給遺棄了。這從她突然已變得不再渙散的眼神便可看出。於是,一種母愛的本能令她緊緊地牽著巧巧的手,生怕一鬆開,巧巧就會被突然從天而降的怪物擄去似的。


    “媽媽,我餓了,咱們的家到底在哪兒呀!”巧巧突然說,稚嫩而清晰的聲音更加重了森林的幽靜和巧珍心頭的驚恐,她覺得這驚恐正讓她原本混沌的思維變得清晰和逼真起來,她伸手一下捂住了巧珍的嘴,一雙充滿了焦慮和驚懼的眼睛急速地朝四處轉動著。


    “嗬嗬嗬嗬……”果然,隨著一陣夜貓子般的笑聲,一種低沉陰冷的聲音從她身後隨風飄了過來,“小丫頭,餓了跟我走吧,保你吃個夠!”


    巧珍一驚,冷汗忽地從全身各個汗毛孔冒了出來。她尋聲轉身看去,隻見微薄的暮色下,一個長相奇醜的背筐漢子正站在她們身後左側,臉上堆著厚厚的猥瑣的笑,在暮色籠罩的林間背景下,更像一隻吃人的山怪。


    巧珍“啊”地尖叫一聲,拉著女兒本能地一步步向後退去。


    漢子更加得意,邊從肩上往下卸著背筐邊說:“老天有眼啊,雖然今天沒采到多少山貨,可卻得到了這麽漂亮的小娘們兒,看來我的豔福不淺哪!”說著,伸出暮色中鷹隼般精瘦尖長的雙手,一個餓虎撲食便向巧珍撲去。


    “不要搶我的孩子!”巧珍尖叫一聲。自從謝三娘用理療師殘害孩子的謊言嚇唬巧珍後,巧珍的心裏就被埋下了“搶孩子、害孩子”的懸念,碰到陌生人就覺得人家要搶自己的孩子,此時更是這樣。所以,沒等漢子近身,母愛的本能便已令她完全忘記了害怕,她沒有坐等待斃,而是搶在漢子之前低頭彎腰牛一般迎著漢子撞去。


    巧珍這一撞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又恰逢漢子的身後是一個陡得近乎直角的山坡,所以隨著巧珍的貓腰前衝,漢子防不勝防,“啊“的一聲長叫著向後仰去,頃刻間便沒了蹤影。隻有幾隻被驚起的貓頭鷹,撲愣愣地飛起又輕飄飄地落下,然後嘿嘿嘿地發出一陣咳嗽般的冷笑,像議論,像嘲笑、更像鄙視。


    一切發生得那樣突然,巧珍由於用力過猛,險些與漢子一起跌落山坡,虧得坡下一米處一棵老樹顫悠悠地接住了她。巧珍抱住樹幹,驚恐地尖叫著救命,惹得上麵的巧巧也跟著嚎啕大哭起來。


    呼救和哭聲驚雷般在密林的上空一陣陣滾過,驚得樹丫間眾多不知名的大鳥們嘰嘰嘎嘎地一陣飛起,像一個規模強大的機群,發怒似地在巧巧頭上方一圈圈示威般盤旋著,嚇得站在坡沿上拚命喊著媽媽的巧巧更加倍地發出了淒厲的哭喊聲。


    女兒的哭喊,像一把把飛擲的刀子,每一把都紮在巧珍的心上。她不知上麵又發生了什麽,便拚命搖撼著攔著她身體的老樹,邊搖邊用已嘶啞了的喉嚨喊出了聚集了生命所有底蘊的一句:“滿倉——”


    喊聲尖銳而絕望,似乎在每一個樹梢上都濺起了火花,精心而動魄。


    “巧珍,不要怕!我來救你!”正慌亂間,一個黑影從遠處邊喊邊急速而來,速度快得像一顆疾飛的子彈,瞬間便已奔至眼前。


    是滿倉。


    原來,滿倉尋遍了整個場部都沒有見到巧珍,便一步步尋上了山,走到半山腰岔路口處,正不知該往何處時,忽然隱隱約約聽到了巧珍娘兒倆的尖聲哭叫,便十萬火急地循聲奔馳而來。


    滿倉找到一根木棍拽上巧珍。


    “怎麽樣,傷著沒有?”滿倉急切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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