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敏的丈夫是個老實得出名的男人,本就不善言辭,此時更是無法表述複雜的心境,幹脆就陪著妻子一起落起淚來。


    這時,一直站在一邊的倩姨走了過來,對申敏說:“申敏,你別難過,等我和你哥在那邊穩定下來後,你們可以經常去看你哥,順便散散心。”


    “我看還是算了吧!沒有你,我們家不會亂成這樣!”申敏沒有好聲氣地懟了倩姨一句,扭過頭去再不看她,弄得倩姨晾在那裏,尷尬得不知所措。


    一直背對著申敏的申誌強聽不下去了,他轉過身對申敏說:“申敏,這事是我自己的決定,怨不得……”


    “怨不得她是吧?”申誌強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申敏氣憤地打斷,她指著倩姨對哥哥說,“不怨她那怨誰?沒有她你和嫂子能離婚嗎?嫂子能得絕症嗎?你的烏紗帽能丟嗎?沒有她,你能落得個眾叛親離,連兒女都不認你嗎?”


    申敏一陣連珠炮似的質問,打得申誌強臉上紅一塊白一塊的,他正要暴跳如雷對妹妹大吼一番,突然發現客車已到眼前,便拎起東西,拉著正滿臉委屈的倩姨賭氣似地上了車,再沒向車下看上一眼。


    車門“哐”地一聲關上的同時,客車也“嗚”地一聲邁開了步子。


    “哥,哥!”看哥哥生氣而去,申敏的心又生出了幾分後悔,覺得下一次兄妹相見還不知在何時,自己真不該在這樣的時候還惹哥哥生氣。她跟著車追趕了幾步,終於無助地蹲下身來痛哭起來。


    此時的申誌強,在客車的倒車鏡裏看到了妹妹的情形。他想到自己隻有申敏一個妹妹,自己早年把她弄到東北,可以說有一半的原因是為了讓她撫養自己的私生女秀秀,可如今秀秀不在了,自己偏又遠離了她,心中不禁頗感愧疚。他望著倒車鏡裏妹妹已逐漸遠成一個黑點的影子,暗暗地說:“放心吧,妹妹,哥哥就是走到哪裏都不會不管你的,隻要哥哥穩定下來,相信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麵的。”


    可是申誌強沒有想到的是,這一分手,他和妹妹,競成了永別。


    申誌強和倩姨坐了一天一夜的車到了省城,在省城倒車又坐了一天一夜的車後,終於在一個小鎮下了車。


    “這就是我過去生活過的地方。”麵對申誌強的滿臉疑惑,倩姨解釋說。


    “這就是賓鎮?”申誌強問。在這之前,倩姨不止一次跟他提起過這個地方。


    “是的。”


    說話間,倩姨伸手截了輛出租車。


    小鎮不是很繁華,占地卻似乎不小,出租車七拐八拐地轉了二十來分鍾,才在一個胡同裏的一個磚房前停下。


    磚房上著鎖,許是因為很久沒人居住的緣故,顯得有些荒涼破舊,但打開鎖,屋裏卻溫溫的,好像一直在燒著爐火。


    這邊屋門一響,東邊隔條路的鄰居就聽到了動靜。很快,一個與倩姨年齡相仿的矮胖女人就大驚小怪地跑了過來,人還沒進屋,聲音就先飄了過來:“那天你打了電話過來,我就開始一天多加了頓柴,怎麽樣,屋裏溫度還行吧?”


    胖女人進了屋,看到申誌強,愣了一下,然後收斂地訕笑著說:“哦,有客人啊,不好意思。”


    倩姨忙拉過申誌強向胖女人介紹說:“胖姐,這是我愛人。”又對申誌強說,“誌強,胖姐是我的好街坊,我不在這裏的時候,都是她幫著我照看房子。”


    “您好,多謝您了。”申誌強向胖姐打著招呼。


    胖姐在得知申誌強是倩姨愛人的一霎那起,嘴就張著一時忘了合上,直到見申誌強向他致謝,才回過神來連聲說:“不客氣,不客氣……”


    胖女人和倩姨寒暄了一會兒,又急匆匆地走了。臨走,還斜著眼睛掃了申誌強一眼。這讓申誌強很是不舒服,說實在的,從一下車的時候起,他的心裏就起了不適應的感覺,總覺得自己就像一棵去異地他鄉完成嫁接使命的植物似的,身子被剪接走了,根卻還留在原來的地方。這種身首異處的感覺令他的眼睛突然有些澀澀的。


    “誌強,以後,這就是我們的家了,雖然比不上你原來的大房子,但在這裏,沒有人會來打擾我們,鄙視我們,不是嗎?”大概看出了申誌強不經意間流露的失落,倩姨走過來,輕輕的抓起他的手,真摯地看著他的眼睛說。


    申誌強看著倩姨眼中的那兩汪似水柔情,心裏的失落和空蕩一點點在消失。是啊,自己為了得到這個女人,不惜丟官棄子、夫妻反目、眾叛親離、名聲掃地,難道還在乎眼前的這點不如意嗎?自己的所有付出不都是為了眼前的這個女人嗎?難道有了這個心愛的女人還不夠嗎?


    申誌強一連串的捫心自問終於消除了思想上突然出現的小障礙,他回握著倩姨的手說:是的,隻要有你,就足夠了!”


    申誌強就這樣隨著倩姨在小鎮生活了下來。倩姨重新在小鎮開了一家發屋。申誌強暫時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就先在家幹幹家務,日子也還過得安穩。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走著,很快,春節就像一頭牛,抵在了年關的柵欄前。


    大年的氣味越來越濃,理發店的生意也開始多起來。這天,倩姨從店裏回來說:“這幾天吃飯不用等我了,店裏活兒太多,我自己對付一口就行了。”


    唉,都是自己沒本事,還得讓倩姨受累。每天看倩姨忙得腳打後腦勺,申誌強都這樣歎口氣,深深地責怪著自己。


    這天,他照舊這樣想著的時候,一個聲音在外麵喊著:“倩姨,倩姨!”


    他推開門,見是一個年輕媳婦站在門外喊。


    “倩姨去發屋了。”申誌強說。


    “啊,沒有啊,這兩天她都不在,我去了幾次了。唉,倩姨手藝好,我就喜歡她燙的頭。”年輕媳婦嘟囔著走了,卻在申誌強的心頭留下了一片疑雲:


    倩姨究竟去了哪裏?她為什麽要撒謊?


    第九十六章 神秘一句話


    這年除夕的晚上,牛村再次發生了一件怪事——


    村口倉庫破舊的那一半裏競出現了火光!


    火光不大,從門縫中透出來,影影晃晃的,像灶膛裏的火。


    火光恰巧被一個路過的村民看到。這破破爛爛的,誰能在裏麵點火呢?再說點火幹嘛呢?村民看了看天上的冷月,想到傳說中的女鬼以及這個倉庫裏曾經發生的怪事,嚇得驚出了一身冷汗。他慌裏慌張地去拍另一半滿倉的家門,沒有應聲。他忘了滿倉已回場部父母家過年,剛要開口大喊,卻聽到身後哐的一聲門響,接著一個怪怪的似人非人、似鳥非鳥的聲音陰森地從身後傳來:“朝前走,別回頭……”


    村民就這樣連頭都沒敢回,屁滾尿流、狼哭鬼叫地向村裏跑去。


    村民的叫聲很快驚動了大家。大家紛紛聚攏來,待聽明白事情的原委趕到倉庫打開門時,倉庫裏的火光早已熄滅,隻有剛剛燃過的一堆紙燼還在冒著微微的青煙。紙燼的麵前,還擺著兩個白白胖胖的饅頭。


    顯然,是有人在這裏祭奠亡魂!


    那麽是誰?在祭奠誰?女鬼嗎?


    人們你一言我一嘴地猜測著、麵麵相覷著,都驚恐地在對方臉上尋求著答案。老根叔也是如此。


    從聽到村民哆裏哆嗦的敘述開始,老根叔就一言不發。他站在人群中,眼晴和腦筋急速地轉動著,掃描和捕捉著每個人的神色變化和心理活動。


    最後,老根叔的目光定格在了一個人的臉上。


    這個人站在人群後,鞭痕樣橫在臉上的毒花般的笑容仿佛他永恒的典型標誌。


    是福子!


    福子兩眼仍然直視著,像往常一樣,讓人弄不懂他的目光究竟落在了何處。


    望見福子的那一刻,老根叔的腦中便疑雲頓起:這個福子從來都是獨來獨往,今兒個怎麽也湊起熱鬧來了?


    老根叔死命地盯住福子,希望能以此在福子身上找到突破點。因為老根叔知道,福子並不傻,隻是病了而已。


    老根叔的目光像兩道繩索死死纏在福子的身上,然後兩手分開人群,一點一點向人群後走去。


    老根叔一步一步向後走著,兩眼一時也沒有離開福子。隨著離福子的越來越近,他發現福子開始起了變化:先是臉上的笑容開始了不自然的僵化,然後原本一直直視的目光也開始發生了遊移。


    這讓老根叔更加堅定了心裏的揣測。當他與福子之間僅剩一步之遙的時候,他暗暗準備著伸出背在身後的手,好給福子來個突然的襲擊,抓住他的臂膀,或扭住他的胳膊,好讓他手心裏的東西自動滑落在地!


    原來,老根叔還發現了福子的一個反常,那就是,福子平時從不背手,可今天兩手卻始終背在身後。所以老根叔斷定:福子的手裏肯定攥著不想讓人看到的東西。


    於是,老根叔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了:他冷不丁衝上去,抓肩、扭手,終於聽到了一聲“啪”的真實的什麽東西落地的聲音。


    老根叔朝聲音響起的地方看去,果然見一件東西躺在地上。但,那東西卻不是老根叔想要看到的。老根叔想要看到的是一個打火機,至少是一盒火柴。可此時映入眼簾的,黑乎乎的卻是一把小小的鐵鏟。


    老根叔的突然襲擊嚇壞了福子,他發出“嗷”的一聲悶吼,轉身逃去,那神態,就像一隻受了傷的野獸。


    “老根叔,你這是幹什麽?”老根叔正呆愣著,一個聲音突然在耳畔響起,接著,巴叔從人群中冒了出來,他滿臉怒氣,衝著老根叔質問,“福子到底怎麽了,你這樣對他?你還是個長輩的樣子嗎?”


    老根叔知道自己理虧,邊站著沒有吱聲,任巴叔得理不饒人地吼了幾句。


    夜,漸漸地深了起來,月光亮得像半個銀盤。巴叔不知喊第幾句的時候,人們開始三一撥兩一夥地散去,並很快,四周開始響起了鞭炮聲,除夕的味道兒很快衝淡了剛才的驚恐。


    老根叔回到家,不出意料地被女兒數落了一通。當然,他一句也沒聽進去,滿腦子仍是剛才倉庫門口的情景。他實在想不明白,究竟是誰在倉庫裏燒的紙錢,到底燒給誰的?還有,福子從來不湊熱鬧的,為什麽今天也會站在人群裏?真是看熱鬧的話,為什麽手裏要拿著一把鐵鏟,還掖掖藏藏的?


    老根叔揣著這些疑問翻來掉去地琢磨著,直到八點十分電視裏中央電視台轉播的春節晚會開始,他的心還沒有從這些問題中走出來。他抽著女婿給他買的煙卷,不習慣地抽著,想著,直到電視裏新年的鍾聲敲響,才聽到外孫來喊他:“老爺老爺我們去放炮,放完炮好回來吃餃子。”


    老根叔就領著外孫子來到屋外,剛來到屋外,便聽到各家各戶的鞭炮聲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漲潮一般。


    老根叔的心情很快被這些鞭炮聲點燃了起來,他徹底放開了剛才的事情,和外孫很快融入了放鞭中。


    鞭炮聲一波趕一波、一輪追一輪,等到完全寂靜下來的時候,月亮已開始西沉。


    老根叔讓外孫先走回屋去,自己去屋後茅廁小解。向回走時,他邊望著滿地的鞭炮碎屑,邊有些傷感、有些感慨、有些不甘地說:“新的一年又開始嘍!”


    “是啊,你也快死了!”突然,一個聲音接上了他的話。


    “誰?”老根叔大喊一聲,警覺地四周看著。


    沒有回答。四周出奇地靜著。


    “誰?出來!”老根叔再次大喊,還是沒有回聲。“奇怪,難道聽錯了?”老根叔嘟囔著,轉身繼續向院前屋裏走。


    可老根叔剛走了兩步,那個聲音又響起了,而且特別的清晰。這回,老根叔完全聽清楚了,他兩腿一軟,險些摔倒在地。


    大年初一的淩晨起,老根叔病了,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好似被分割成了兩半,右半是自己的,左半卻像被誰塞進了什麽東西,悶悶的,能動,卻好像不聽使喚。


    這時的老根叔不再說話,要麽坐著,要麽躺著,就是不想站著。


    一天,老根叔突然站了起來,並對家人說:“我那天聽到了一句很奇怪的話。”


    “什麽話?”家人忙問。


    老根叔就趴在家人的耳朵上,神秘地說出了一句話。


    第九十七章 被鬼送回家


    老根叔趴在家人耳邊說出了除夕晚上他聽到的來自黑暗中的後一句話:“我是李繼山,回來找你索命來了!”


    老根叔的家人嚇壞了,女兒問:“您是出幻覺了吧?他是被牛頂死的,找你尋什麽仇?”


    “是我挑唆他狠命打‘陰陽臉’的。說心裏話,那時我也希望他死,所以才那麽做。”老根叔說,“我知道牛記起仇來很可怕。”


    “那,您為什麽盼著李繼山死?”家人不解地問。


    老根叔“唉”了一聲,躺下,兩眼直勾勾地望著屋頂棚,再不言語。


    盡管老根叔說的有理有據,可家人們還是認為是老根叔歲數大了,偶爾出現了夢魘或幻覺,便好生伺候著老人,讓他好好養養身體。


    正月裏的一天早上,在床上躺了半個多月的老根叔突然起床了,說是去鄰村參加一個老朋友兒子的結婚喜宴。女兒說沒聽說這個老朋友的兒子要結婚呀,您怎麽知道的?老根叔就說:“你們不知道,昨天你們不在家的時候,他來告訴我的。”


    女兒一想,自己昨日確實帶孩子回娘家嘞,再看看老根叔一副精神抖擻的樣子,覺得不會有什麽事,就讓他去了。


    老根叔一個人沿著一踩一吱嘎的雪路,快中午的時候走到了鄰村。可進了鄰村,才發現村裏靜悄悄的,根本嗅不到辦喜事的氣息。


    老根叔走到了老朋友家門口,見門緊閉著,伸手一拽,門在裏麵反鎖著。“怎麽還鎖上門了,喜事不辦了?”老根叔自言自語著,啪啪把門拍得山響。


    “您找誰?”裏麵傳出了趿拉趿拉的腳步聲,很快,門開了,一個腦袋從門裏探了出來。


    老根叔一看出來的是個陌生人,好生奇怪,便報出了老朋友的名字。


    沒想到,陌生人驚訝地看著老根叔,說,“你找錯門了。”


    “啊?”老根叔大張著嘴,不相信地說,“不可能,昨天他還告訴我,說他兒子結婚來著,我就是來參加他兒子的婚禮的。”


    陌生人的嘴馬上長得比老根叔的還大,他驚駭地看著老根叔愣了一分鍾,然後“媽呀”一聲縮回門裏,任老根叔再怎麽喊也不肯再出來。


    “什麽人?”老根叔嘟囔著,無奈地往回走去。


    老根叔緩緩地沿著來路向牛村走著。因為沒有吃中飯,他的肚子開始咕咕地叫著,腳步也變得極其緩慢。


    冬季的傍晚總是來得很早,四點多鍾的時候,天就落下了黑色的帷幕。


    老根叔的肚子再次響起的時候,月亮升了起來。十五剛過,月亮還依然明亮。老根叔越走越餓,越餓越累,便不由自主地罵起了老朋友:“這個老不死的,把我騙來了,他卻不知死哪兒去了,淨騙人……”


    老根叔正嘟囔著,突聽一個聲音說:“我在這兒哪!”


    老根叔猛一激靈,抬頭四處一看,但見前方幾步遠的一個橫臥在地的電線杆上正背對著他坐著一個人。那人穿著一身藍色的棉襖,佝僂著背,不是他的好朋友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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