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福子不僅自閉,還陰沉倔強得很,要想在他手裏看到那張照片,不想個好法子恐怕是不行的。


    老根叔就這樣邊走邊想著,走到村口時,已是下午四點多鍾了,值了一天班的太陽正懶洋洋地向西山倚去。


    老根叔走著走著,馬上就要進村了,突然聽到一陣“嗚嗚”的聲響急促地傳來,仿佛一個人被堵住了嘴時發出的求救聲。


    老根叔四處望去,突然在一堆柴草垛的後麵發現了福子的身影。福子的半邊身子露在柴草垛的外麵,雙肩聳著,仿佛一雙手直伸著不知在柴草垛後麵究竟做著什麽,但有一點可以肯定,老根叔聽到的“嗚嗚”聲就是從那裏發出的。


    老根叔心裏一驚,知道大事不好,撒開兩條老腿就向那座柴草垛跑去。


    果然,柴草垛後,福子正雙手死死卡在一個人脖子上用力。因為殺心和用力,他的臉漲得通紅。


    老根叔向福子的對麵望去,隻見小玉的脖子正被福子卡著,臉被憋得像張紅紙。


    老根叔大喊了一聲:“住手!”,整個人像枚手榴彈似的飛撲過去。


    老根叔這一撲就撲在了福子身上。福子全身的力氣正聚集在雙手上,這突飛而至的老根叔,就像一把從天而下的飛刀,一下把他鐵鉗般的雙手從小玉的脖子上斬了下來。


    “福子,你這是幹什麽?小玉可是你媳婦啊!”福子的雙手被迫離開小玉脖子的霎那,老根叔由於用力過猛,也砰地摔倒在地。可救人心切,老根叔又軲轆一下從地上翻起,衝著福子大喊。


    福子殺妻未遂,站在那兒瞪著老根叔呼呼的直喘粗氣,眼中充滿了怨恨


    “小玉!”老根叔過去扶住因為腦部缺氧險些暈倒的小玉,轉頭對福子嚴厲地說,“福子,如果你再敢動小玉一下,我就報警讓警察來抓你!”


    福子不服氣地瞪了老根叔兩眼,轉身恨恨地走了。


    在小玉一遍又一遍的比劃中,老根叔大約猜到了事情發生的主要原因:福子要掐死小玉去跟他的女人作伴兒。


    這麽說,小玉所說的福子的女人已經死了?難怪隻有照片!


    有照片就好說!


    老根叔回到家後,就翻箱倒櫃地找了起來。家人問他找什麽他也不說。最後,老根叔在一個紅布包中找出了一疊舊照片,然後,小心翼翼地把一張已陳舊得發了黃的照片揣進懷裏。


    第二天,老根叔頂著火毒火毒的太陽村裏村外地轉悠著,期望能碰到福子。


    老根叔轉悠了大半天,才在村頭的倉庫外發現了福子。福子正在那半截破舊的倉庫外東看西看著,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


    老根叔不知福子要幹什麽,便躲在倉庫房頭觀察了一會兒,在沒發現什麽端倪後,老根叔便大模大樣地走了出來,邊走邊喊:“福子!”


    福子先是一驚,看清是老根叔,神色立馬警覺起來。


    “福子,來幫我看看這女人好看不?”為了打消福子的警惕,老根叔故作輕鬆地喊。


    福子遲疑了一下,走過來站在老根叔麵前。老根叔從身上摸出一張已經發了黃的照片,指著上麵的女人問福子:“福子,你看這女人漂亮不?”


    老根叔拿出的是自己已故的妻子年輕時的照片。老根叔的妻子雖然短命,但長得還算是漂亮,用她來激發福子的攀比心應該是沒有問題。


    果然,福子看了看老根叔手裏的照片,搖了搖頭。


    “怎麽,這女人還不漂亮?咱村裏還有比她漂亮的嗎?”老根叔故意大聲地問。


    福子點點頭。


    老根叔一副不屑的神情說:“我不相信,除非你讓我見到那個人!”說完,老根叔死死地盯著福子,一副挑釁的架勢。


    福子遲疑了一下,終於從貼身口袋裏掏出了一張照片,自豪地亮在老根叔麵前。


    那也是一張已陳舊得發了黃的照片,顯然代表了一個陳舊的年代。


    老根叔剛剛看了照片一眼,便驚呆住了——


    照片上的女人年輕、美麗,清純得像一朵清雅的水仙花。


    “杉杉……”老根叔喃喃自語道,一時間竟站在當地忘了一切。


    老根叔的思緒不知不覺飛了很遠很遠,待醒悟過來時,福子已經不知去向。


    杉杉已經失蹤幾十年了,怎麽會成了福子的女人呢?再說,杉杉活著的時候,福子也才十幾歲,還在上學,怎麽著兩人也扯不到一起去呀!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


    老根叔開始一步一步朝家沉重地走去,走著走著,又發現福子在前方不遠處誰家新砌的一個水泥牛圈旁正用鐵鏟挖著什麽,不禁心裏一震,想:這個福子整天用鐵鏟東挖西挖的,到底在挖什麽,會不會與杉杉的失蹤有關呢?難道,當年這孩子看到的一幕,真的會是……


    老根叔心一痛,不敢也不忍再想下去。他突然覺得,一切事情的真相,仿佛突至的潮水般一下子已經逼近到了眼前!


    第一百三十章 巴叔的自焚


    就在老根叔為自己的發現頗感欣慰時,村裏又發生了一件駭人聽聞的事件——


    巴叔**了!


    原來,巴叔自從看了陌生人送的書後,變得一天比一天神乎其神起來。每天沒事就給家裏人講人死後的去向,說什麽人死不是毀滅,是升天成仙,是享福去了。並說害過人的人要早日贏得被害人的諒解才能成仙,否則死後就會被打進十八層地獄,飽受各種酷刑折磨。


    “若被害的人已經死了,又去哪裏贏得人家的諒解呢?”巴大娘不服巴叔之說,故意與之抬杠問。


    巴叔眨巴眨巴眼說:“我現在已有仙遊的本事,你若有這樣的孽緣,我去幫你解決。”


    巴大娘看他說話越發不著邊際,認為他是歲數大了,難免有些老年癡呆,隻要不闖禍就行了。所以也就冷笑一聲,不再理他。


    這天早晨,巴叔家裏吃餃子,吃過餃子後,巴叔嘴裏邊念叨著“送客餃子,送客餃子”,邊剪著一個個紙畫符往屋子四角貼,巴大娘製止不了,也就隨他去了。


    “我看巴叔好像不大對勁兒,真應該領他出去看看了。”巴叔家的鄰居對巴大娘說。


    “唉!”巴大娘歎口氣說,嘴上沒說什麽,心裏卻罵:看啥呀,看也那樣,都怨這老東西年輕時不積德留下的心病。


    巴叔得的確實是心病,幾十年前的那件事,讓他越來越覺得自己罪孽深重。尤其是李繼山的慘死和“陰陽臉”事件更讓他相信了因果報應之說。他因此更加恐懼、焦慮、負疚。可自從讀了陌生人送的書後,他的心漸漸有了安慰。書中的的因果輪回以及生死之說,讓他幾近窒息的心漸漸有了縫隙。他決定按照書中之說去搬掉一直壓在自己心頭的巨石,那就是:


    去向他對不起的已死去的人請罪,然後,輕輕鬆鬆地去西天成佛或作仙。


    所以,當老伴幹活出門時,他對老伴神兮兮地說了聲:“再見!等我成功了再回來接你。”


    巴大娘看了他一眼,嘀咕了一句“神經病”後走了。


    巴大娘走後,巴叔拿出自己早就準備好的汽油閉著眼嘩嘩地澆在自己身上,然後走出室外。


    室外陽光燦爛,和風習習。


    “真是好天氣呀,看樣子老天也同意我的決定。”巴叔有些怪異地笑了一下,然後掏出打火機貼進自己澆滿了汽油的棉衣。


    隨著打火機“哢”的一聲,巴叔登時忽的一下變成了一個大火球。火球通紅通紅的,嵌在巴叔兩條短短的腿上,像一支短粗短粗的火把,在風中發出哢吧哢吧的響聲。


    巴叔很快被裹在火球裏,他失控般瘋狂地奔跑著,像一個紅色的大大皮球時而滾動,時而上竄下跳著,火球中發出絕望的、歇斯底裏的叫聲:“趙家弟妹,大侄女,我來向你們陪罪來了!”


    巴叔一直跑到村頭倉庫邊才停止了腳步,但整個人卻沒有倒下,而是直直地站著,左手遮在額頭,好似在遮擋熊熊火焰的燎燒。右手伸向前上方,像是企圖騰飛起來。整個姿勢看上去就像要騰雲駕霧的孫悟空。風中,火舌從他眼前舔往身後,並左右包裹著他,使他在熊熊火光中逐漸沒有了聲息,身體在哢巴哢巴燃燒的勁火中也很快變成了黑黢黢的焦碳。


    巴叔的**驚動了整個牛村。一切發生得是那麽突然,以至於驚訝的人們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巴叔便在站立了片刻之後像燒焦了的樹幹一樣轟然倒下。


    這時,尾追而來的人們才得以撲上前去,用各種順手操來的家夥撲打著還在巴叔身上肆意燃燒的火焰。


    火終於被撲滅了,巴叔很快被送進了醫院。


    “他在那麽大的火中究竟喊了些什麽?”有人突然問。


    人們茫然地搖頭。難怪,在那麽罕見驚人的情形下,驚慌失措的人們隻看到了火光,隻想著去撲火,根本沒去注意巴叔到底喊了些什麽。


    可有兩個人卻聽清楚了。而且,聽得清清楚楚。


    這個人正是滿倉和老根叔。


    巴叔**那天,滿倉正在村辦公室。看到巴叔一身火光連喊帶叫地從門前跑過,大吃一驚的他當即衝門而出尾追而去。那時的巴叔剛剛把自己點著,聲音還很洪亮,所以滿倉清清楚楚地聽到了“趙家弟妹,大侄女,我來向你們陪罪來了!”那句話。


    又是“趙家弟妹、大侄女”。這巴叔究竟與這趙家弟妹、大侄女有著怎樣的不解之仇?難道巴叔不是**而是“被焚”?


    滿倉越想越覺得蹊蹺,便毅然向農場公安局報了案。


    公安局很快來了人,在村人中調查了解了巴叔平日的表現,又在巴叔家中找到了一封信,信放在巴叔家牆壁上的畫框後麵,連巴叔的家人都沒有發現。信中隻有潦潦草草的兩行字:


    “不要找我,我去天上辦點事情,事情辦得順利的話,三天後必回來,而且倉庫從此也會再無女鬼哭泣。”


    看完信,又確認了筆跡,巴叔之**事件也很快被定了性:精神不正常,係自為。


    公安局人走了,滿倉卻陷入了沉思:為什麽巴叔的信中會提到倉庫?巴叔**為何不跑向別處,而偏偏要跑向倉庫?難道這“趙家弟妹、大侄女”真的就是傳說中的“倉庫女鬼”?還有,去年秋天“陰陽臉”的頭為什麽被人偏偏掛在倉庫之中?巴叔又為什麽夜半去倉庫後給“趙家弟妹、大侄女”燒紙?……這左一樁、右一件的怪事為什麽都圍繞著倉庫發生?


    就在滿倉在絞盡腦汁挖掘真相的時候,老根叔也在不動聲色地暗暗觀察著巴叔家的一動一靜。


    巴叔住進醫院的第三天,巴大娘回家了一趟。當時,村裏的男人幾乎都去村外放牛了,留在家裏的女人們也都各自忙乎著自家牛圈的清理工作,所以村路很少見到人影。


    老根叔就趁這肅靜的當口溜達到了巴叔家的房後。在房後,老根叔聽到巴大娘好像在自家後屋裏哭,便把耳朵湊了上去。


    這一湊,老根叔不僅麵色大變!


    第一百三十一章 福子的暗示


    老根叔聽到巴大娘在自家後屋裏哭著這樣說:“你個老東西,真是作孽啊!你說你以前當村長就當村長唄,非要仗著自己有點權力糟踐人家閨女。糟踐就糟踐了唄,還……”說到這兒,巴大娘突然住了嘴兒,哭聲也一下小了下去。


    老根叔朝牆根底下又湊了湊,想再聽到點什麽,可無奈巴大娘再也不肯出聲,估計也是怕隔牆有耳。


    老根叔從巴叔家後屋牆根退出的時候,臉色煞白煞白的。他想著巴大娘“……”糟踐就糟踐了唄,還……”那句話,覺得自己的手心都攥出了汗。還……什麽?巴大娘為什麽欲言又止,難道後麵沒有說出的那句會是——“還殺了人家!”


    如果真是這樣,那杉杉……?


    老根叔猜想巴大娘口中的“人家閨女”一定是杉杉,因為他知道當年巴叔曾經糟踐了杉杉。


    那是三十年前的夏季,牛村還是蘿尾村的時候的一天,二十幾歲的老根叔去找他暗戀的姑娘——杉杉。往常,老根叔很輕易就能看到杉杉美麗的倩影。可那天,老根叔轉遍了全村也沒有找到杉杉。正當老根叔失魂落魄地向家走時,突然看見兩個人影在村東頭小樹林邊一閃。老根叔悄悄跟過去,發現是當時的村長巴叔和杉杉在說什麽。


    這兩人怎麽會在這兒呢?當時老根叔心裏有些酸酸的,便躲在一棵很粗的樹後偷聽。隻聽杉杉說:“村長,你不能這樣,我不僅順從了你,還懷了你的孩子,你不能說話不算數啊!”


    “杉杉啊,我知道你是個聽話的孩子,如果你繼續聽我的話,我會放過你妹妹的,不然的話……哼,就別怪我不客氣!”是村長巴叔的聲音。


    “不,這孩子我不能打掉……除非你……”林中風大,那天晚上巴叔和杉杉的對話,老根叔斷斷續續的隻聽到了這些。但有一點老根叔聽得非常清楚,那就是:杉杉為了救妹妹,順從了**的村長巴叔,並懷了巴叔的孩子。巴叔逼迫杉杉墮胎,杉杉不從……


    那個夜晚,老根叔看到的有關巴叔和杉杉的最後一幕,就是二人不知形成了怎樣的協議後分道揚鑣,各自走出樹林轉回了家。


    老根叔清楚地記得自己當時心痛欲裂的感覺,第二天,他借故看病離開了村子,想以此平複一下自己難以抑製的激憤心情。


    十天後,當老根叔再次回到村子時,卻意外地聽到了一個令他更加悲憤難當的消息:杉杉失蹤了!


    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見到過杉杉……


    轉眼,幾十年過去了。幾十年來,直覺一直在提醒他,杉杉的死肯定與巴叔有關,可他苦於沒有證據,隻好年複一年地在尋找,在等待……


    如今,巴大娘的話終於讓他在心裏揣了幾十年的懷疑有了些許依仗的證據。可單憑這點證據又怎能為杉杉伸冤呢?再說,今天巴大娘的話,除了自己,再沒有第二個人來作證,又如何可作為證據呢?


    老根叔思來想去,又想到了福子。既然當年巴叔跟杉杉有了不可告人的關聯,那麽杉杉怎麽又成了福子的女人呢?巴叔與福子之所以反目成仇,難道都是因為杉杉而起?但不管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樣的,現在看開,要想打開缺口,隻有在福子身上下功夫了。


    可究竟怎麽樣才能在福子身上打開缺口呢?老根叔抽著煙,踱著步,不知不覺又走到了東頭村口。


    說實話,老根叔每次走到東頭村口,都希望能有所新的發現,這樣也好讓他能以此從中獲取些新的情況。不是有那麽句話嗎——“言多必失,行多必漏”!可牛村成立幾年了,村口除了換了一個頂氣派的大門外,還是“一片草垛,幾棵老樹”的老模樣,這就讓老根叔的心情越發沉重起來,感覺這牛村的麵貌就像自己要偵探的“杉杉失蹤案”似的,進展太慢。


    可今天老根叔在村東頭除了看到那“一片草垛”和“幾棵老樹”外,又多看到了一樣——


    那就是福子!


    福子不知又抓了誰家的母雞,正倒擰雞頭咬牙切齒地捏著母雞的脖子。看到老根叔,還露出了一絲頗為怪異的笑容。


    往常看到福子這樣,老根叔一點不覺得奇怪,覺得那就是一個不正常人的不正常行為。可這次,不知為什麽,老根叔總覺得福子對他露出的那怪異的笑容,就像一隻鉤子似的,總也不離他的左右,好像那笑容裏包含著許多許多的話要對他說似的。同時福子手裏的動作也在加重,弄得他手上的那隻雞更加淒慘地叫著。


    難道,福子是在向我暗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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