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薑令窈一瘸一拐回到家時,侯府宴會正熱鬧。


    她站在門外,看著眾星捧月的宋蓮兒,忍不住低頭看了一眼身上乞丐似的舊衣,怔愣在原地。


    膝上傳來刀割般的疼痛,她舔了一下唇,口中驟然彌漫起血味兒。


    誰還記得,鎮國公府還有一個六小姐,曾是所有人的心尖兒,甚至連小名都喚明珠。


    可自公府收養了她救命恩人的女兒宋蓮兒後,一切天翻地覆。


    原來稱讚她貼心的父母開始不滿,說她嬌蠻任性。


    原來寵愛她的兄長嘴裏翻來覆去隻剩下一句,“明珠,這是你欠蓮兒的。”


    所以他們縱容宋蓮兒搶走她的一切,甚至一年前讓她為打碎太後佛像的宋蓮兒頂罪。


    在青山寺這一年,她受盡折磨,柔嫩的一雙手生出厚厚的繭子。


    她終於醒悟,這次回來,是為了跟將她養在膝下的祖母告一聲別,然後遠走高飛,這輩子再不回京城。


    祖母身子差,去歲離京休養,薑令窈不敢想若是她失蹤的消息傳回,那祖母該會受多大的打擊。


    回過神,她聽著門內丫鬟興奮地討論著今日的熱鬧,扯扯嘴角,有些恍惚。


    剛跨進門,幾個說著話的丫鬟看見她,連忙一臉嫌棄地皺著鼻子攆道:“去去去,今日是府上大喜的日子,你一個乞丐,不知道自己晦氣?”


    薑令窈抬眼,丫鬟們一呆,許久才將這個像是乞丐般瘦弱的女孩和自家六小姐對上,驚恐地齊聲叫六小姐。


    遠處的薑修遠聽見了動靜,不滿地轉頭,在看清她時驚呼出聲。


    “薑令窈?”


    他快步走來,第一句不是關心,而是皺著眉質問道:“你不是在青山寺?怎麽敢偷偷跑回來!今日是蓮兒的生辰,你又要惹是生非!”


    薑令窈沉默地看著他,鼻尖發酸,張張嘴卻下意識嘔了一下,肚子疼得像被刀絞。


    她忍不住想,長兄或許記不得,今日也是她的生辰。


    他是原來最疼她的長兄,曾不惜耽擱殿試守著生病的她,卻也是他,為宋蓮兒將滾燙的藥湯倒在她手上,在她腕上留下一道這輩子不會散去的疤。


    她將心口那一絲痛壓下,“昨日就滿一年,我等了一日沒等到你們,和尚們將我趕出來了。”


    薑修遠一怔,麵上微閃過些不自在。


    昨日他忙著舉辦宋蓮兒的及笄宴,確實把薑令窈忘之腦後。


    隻是……


    他回神,目光落在薑令窈身上,眉心猛地一擰,心口微震。


    一年不見,薑令窈麵龐瘦削蒼白,眸子不見原先的鮮活,隻餘下一灘沉寂的死水。


    薑修遠看她被風吹得瑟瑟發抖,連忙將大氅脫下,要為她披上。


    薑令窈卻驚慌地後退一步,險些摔在地上,身子不住地顫抖。


    她又想起了寺裏的噩夢。


    她曾是京城人人豔羨的貴女,一朝跌落泥潭,自然有眼紅的人來落井下石。每次新衣裳送來,她們都會買通寺廟的老婦將其搶走。


    薑令窈反抗,卻被她們壓著,指頭長的針一針一針往她身上戳。


    一邊戳,她們還要薑令窈說:“我是罪人,不配穿這麽好的衣裳。”


    她就再也不敢穿新衣。


    “明珠!”薑修遠看出妹妹的不對勁,沉聲喚回她的思緒,擰眉看著她發紅的眼睛,“你躲什麽,難不成你記恨我??”


    “可蓮兒對你有恩!”


    是啊,宋蓮兒對她有恩。


    薑令窈不禁晃神,她若是不離開公府,那後半輩子怕是日日都要聽這句話吧。


    說著,薑修遠又上下掃就薑令窈一眼,麵色陰沉。,、


    他給薑令窈送去這麽多金銀衣裳,她今日卻穿得這麽落魄,還非要挑著蓮兒大喜的日子站公府大門前招人眼球,她真是被自己寵壞了,竟是這般心機深沉!


    這麽一想,他頓時冷聲道:


    “來人,把薑令窈帶下去換衣裳,今日是蓮兒的好日子,你換身衣裳來恭喜她!”


    薑令窈聞言,又後退一步,離他更遠,語氣平靜道:“我會自己回去。”


    寒風吹過,她的膝上頓時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針紮進去,這一年,她每日醒來就必須跪在佛前,膝蓋再也消不了腫,走路一瘸一拐。


    薑修遠看她麵上的平靜,莫名怒意上湧,忍不住嗬斥出聲道:“你裝什麽可憐?在青山寺這一年,我讓丫鬟給你送了多少衣裳!你今日非要穿成這樣,你就是成心要跟我們作對!”


    送來了衣裳,可她收得到嗎?


    這些衣裳於她而言,就是定時紮在身上的刀,她就是再躲,都會在衣裳送來時受盡欺負。


    薑令窈卻沒有爭辯的念頭,轉身離開,卻被一側的兩個丫鬟架起來。


    “六小姐,大公子吩咐奴婢帶您去寬衣。”


    她掙脫不得,身上冷得發僵,隻能順從地跟著離開。


    薑修遠看她瘦如竹竿背影,心裏猛地顫了一下,攥緊手心沉沉吸口氣,似乎這樣就能壓下心裏的煩躁。


    脫下舊衣,薑令窈傷痕累累,小腹青紫遍布,胸口瘦可見骨,雙臂軟肉上是針刺出的黑點。


    一直冷著臉的丫鬟都嚇了一跳,驚呼一聲,看著她的目光帶上幾分憐憫。


    好歹也是公府嫡親的小姐,怎麽比她們這些下人還不如,倒像是從黑牢裏逃出來的。


    薑令窈在她複雜的目光中麻木著臉,熱水從傷痕遍布的身軀上刮過,她疼得眼底泛紅,精疲力竭後近乎是被拖回宴會。


    她根本沒有反抗的力氣,走了一天一夜,水米未進,一身舊傷,她眼前都在發黑。


    薑修遠自看見薑令窈後,一直擰著眉。


    待丫鬟將她送回來,他才嗤笑一聲,冷眼看著她,“這才像樣,薑令窈,你是公府小姐,不是街邊的乞丐。”


    薑令窈隻是低著頭,一言不發,死寂一片的心顫了顫。


    “薑令窈!”


    薑修遠被她這不在意的樣子激怒,聲音驟沉,“你還在耍什麽脾氣?”


    “大哥,你在和誰說話?”


    宋蓮兒快步走過來,語調輕快。


    跟在丫鬟身後的薑令窈聽見這道熟悉的嗓音,下意識轉頭,目光卻被宋蓮兒發間的簪子釘住。


    她發髻間晃動的點翠蓮藕鎏金簪,是祖母拖著病體親自為她準備的及笄禮物!


    薑令窈聽見“噔——”一聲,心裏一直緊繃著的弦忽然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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