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叔似乎熟門熟路了,對我們的驚奇不以為意。


    嚴叔關了應急燈,打開手電筒。在黑暗中手電的光亮雖然有限,卻足夠照出眼前《文》崎嶇的小路。我緊緊拉著《人》譚教授的手,生怕遇到類《書》似沙漠中的巨型深淵。譚教授的手《屋》雖然有點涼,但很幹燥穩定,讓人心安。


    嚴叔帶我們走了約半小時,拐了一個彎,悶聲道:“開始了。”


    出現在我們眼前的是和剛才局促而壓抑迥然不同的場景。雖然並不寬敞,但已經讓人感覺舒適了很多。這裏有點類似峽穀底部,兩邊依然是高不見頂的岩壁,中間是一條深遠的通道,看上去絕非人力所為。


    “這通向哪裏?”


    高宏有些疑慮的問道。


    在他身後是興奮的竇淼,摸著岩壁在和李大嘴嘀咕著什麽。我看到李大嘴摸著下巴,深沉的“嗯嗯”,就知道竇淼一定在和他分析地質。而憑李大嘴文轉理那點家底,我可以斷定他又在悠忽了。


    “地獄。”


    埂子咧著嘴笑了,麵容在手電的映照下顯得有些陰森。老六和土豆又配合著笑了出來,他們可以直接去給喜劇做笑聲配音了。


    考古隊裏沒人笑。除了竇淼拉著李大嘴麵壁,其他人都看著嚴叔。嚴叔嚴厲的看了一眼老六和土豆,頓時他們的笑聲被掐斷了,嘎然而止,一點過度都沒有。


    嚴叔淡淡的,聽得出語氣甚至很輕鬆,“我和秦所他們探過這裏,向北是第七個洞口的出口,但上不去,向南走,可能會有收獲。”


    “但是秦所他們怎麽會和你們失去聯絡的呢?”向誌遠憂心忡忡問道。


    嚴叔深深的吸了口氣,緩緩吐出,我把這理解為一種掩飾的歎息。


    “往南走,你們就知道了。我們沒有傷害秦所他們,相信我。是這裏的黑暗吞沒了他們。”


    他抬起頭,眼睛深深的望著遠方,低聲道:“走吧。這裏才是真正的死亡殿堂,秦所曾如是說過。”


    即便現在,我想象在我與永夜之間


    窄窄的時光裏,她一直是繁星,


    是草地,是蟑螂,是果實,是蛆,


    而我欣然接受這一切。


    ——雨果??克勞斯


    黑暗似乎無邊無際。在這偌大的而有限的空間裏行走,像是走在另一個世界。如此漫長,如此孤獨。


    通道向下的傾向是很明顯的,有些地方甚至有0.5-1米左右的斷層。手電筒的光芒在這裏微弱無力,人的渺小不僅僅是在天空下感受到的,在這地下也是如此。當我扶著那些斷層躍身而下時,能清晰的感覺這些斷層沒有銳角,在這黑暗無邊的地下,時光能抹平一切。我慢慢意識到嚴叔的話也許並非不無道理,人的生命在這裏或許是最卑微的東西。


    微弱的光線中,我看到於燕燕下來時輕輕咬了咬嘴唇。我向她伸出手去,她猶豫了一下,將左手搭了上來。


    “你沒事吧?”我輕聲問她。


    她搖搖頭。


    我有意和她走在隊伍的最後麵,想和她小聲聊聊。李大嘴和魏大頭立刻會意,擋在我們前麵,慢慢和隊伍拉開一點距離。


    其實我最想知道的當然是7169這四個數字是什麽意義。老李把手背在後麵,輕輕握了下拳,我明白他在失意我循序漸進的套話。當年他通過我套磁泡mm,不少mm被我單刀直入的詢問是否對李大嘴有意思而嚇跑。從此他一有機會就教導我凡事都要迂回,迂回的走向目標才能走到最後的核心。


    “孔子那麽偉大的人物都知道使用曲筆手法,你個小毛丫頭就不會婉約點嗎?”


    李大嘴的話猶在耳際,我輕輕吸了口氣,開了個俗不可耐的頭:“於燕燕,你這麽漂亮,怎麽會參軍,而且成了這麽厲害的特種兵?”


    李大嘴握拳的手勢變成了翹大拇指。這句文化看似平淡無奇,實則卻包含了幾層意思。既不露聲色的對於燕燕的美貌讚揚,同時又對於燕燕事業上的成功表示驚訝讚賞,嘮家常中注入了多種元素,我對自己很滿意。


    於燕燕的回答幹巴巴的,卻讓我有點涼意,“我是個孤兒。在我看來,考軍校是唯一的出路。”


    我不知道該如何繼續。尷尬的沉默了片刻後,我決定還是直奔主題,不再繞彎子。


    “我想知道,7169是什麽意思?”


    說完後我有點心虛的去看李大嘴的手勢,李大嘴卻沒有任何手勢,於燕燕也沒有回答。


    因為隊伍停下來了。


    嚴叔回頭問我們,聲音依然鎮定,卻讓人不寒而栗,“你們都看到了嗎,還是隻有我看到?”


    生活的片段像是一個個標點符號。大部分時候是平淡的逗號,有時候是令人心碎的句號。而猝不及防撲向你的驚歎號,尤其是在這黑暗的地下,像是讓你呼吸驟停的驚恐瞬間,擊中心髒。


    幾乎是在嚴叔聲音停下的同時,我抬起頭望向他,卻看到了在他麵前手電筒光源的盡頭,明滅交錯的地方,有一道黑影緩緩隱向黑暗。


    沒人說話,也沒人有動作。極度的寂靜中,我聽到小飛咕嘟一聲咽了口口水。埂子早已迅速的打開槍的保險,雙手扶槍對著遠處。老六和土豆也掏出了槍,土豆的手有點抖,但槍管和埂子指的方向是一致的。


    嚴叔伸出手掌,停在半空中,示意他們不要開槍。他向前走了幾步,用電筒掃射了一下。光線掃過的地方,除了空蕩蕩的岩壁,一無所有。


    “你們曾經遇到過這種情況嗎?”譚教授終於打破了沉默。


    嚴叔沒有回答,小飛開口道:“我們……”


    埂子一把拉住小飛,瞪了他一眼。小飛又咕咚咽了一口口水,不再說話。


    這群人或許還在對我們保持著警惕和戒心,我心中暗想,所謂命運捆綁在一起,隻怕是叫我們去送死,他們最後獲利吧。


    譚教授從包裏拿出手電筒,點亮後向前走去,走到剛才黑影消失的地方仔細的觀察起來。


    站在我身邊的於燕燕凝視著譚教授的背影,又將目光落在嚴叔等人身上。


    她似乎吸了口氣,輕聲道:“1958年,中國成立了一支秘密部隊,代號7169。這支秘密部隊是為建設導彈、原子彈試驗基地而組建的特種工程兵部隊。陳sq將軍就是這支部隊的司令員兼政委。幾乎沒人知道這支秘密部隊的存在,他們是中國龐大核試驗計劃背後的影子人。”


    我眼睛盯著譚教授的目光,一時間對於燕燕的自言自語沒有反應。我無法描述對譚教授的感情,從最開始的排斥,到後來的不解,再到現在的喜愛和依賴,她越來越受到我們的尊敬。我擔心的看著譚教授瘦小而堅定的背影,怕她被黑暗中潛伏的危險傷害。


    譚教授的步履卻沒有絲毫猶疑,手電筒在剛才黑影消失的地方上下打量著。


    老魏和老李卻被於燕燕的話所吸引。老魏是個善於思考的人,他若不這麽善於思考,大概也會早日泡上mm。


    “如果這支部隊如此秘密,你又如何得知詳細情況?你這麽年輕,雖然是個特種部隊軍官,但也沒理由知道這些機密。”老魏的話雖然尖銳,卻一語道破了我們隱隱覺得不對的地方。


    於燕燕的左手下意識的撫摸了一下受傷的右臂,聲音依然很低,但她的每個字卻讓我們心驚肉跳,思緒繾綣。


    “因為我的父親和母親,都是曾經參加兩彈基地建設的工程兵。他們,”於燕燕停頓了一下,很快克製了自己又接著說道:“他們犧牲在這裏。”


    她的聲音低沉而悲涼,似乎穿越了很久的時光,耗盡了所有的力氣,但聲音的頭顱還昂在那裏,不肯屈服。


    “我的父親母親,是犧牲在這片土地上的英雄。如果那個所謂的嚴叔說的是真話,剛才我們下來的豎井是他參與了挖掘,那麽他一定也曾經隸屬7169部隊,是工程兵。”她的目光驟然尖銳起來,冷冷望向嚴叔等人的背影,“隻是,這支部隊未必都是英雄,也有這樣貪婪嗜血的人。他背叛了自己的信仰,背叛了自己的人生,成了探尋亡者財富的豺狼。”


    我們頓時恍然大悟。如此一來,嚴叔的事情從邏輯上就脈絡清楚了。他和他手下的縝密計劃,訓練有素的身手,武器裝備,對這片地區的熟悉——一切頓時清晰起來。


    老魏和老李的目光立刻同於燕燕匯集在一起,集體仇恨的盯著嚴叔的背影。如果目光可以殺人的話,嚴叔現在早已橫屍地麵一百次了。


    而我的目光卻望著於燕燕。這個美麗如花的女子,有鋼鐵般的意誌和體力。她很少流露個人情感。而在車上時,當她看著那句輕聲的感喟,卻讓我不經意間看到她的憂傷。


    ——“這裏已經荒棄很久了。”


    像是她塵封的心事和歎息,又像是她的思念和失落,柔軟並脆弱。


    時間沒有讓我過多的回憶於燕燕的種種。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譚教授的聲音,“你們過來,我有個發現。”


    她的聲音有點抑製不住的激動,“秦所的判斷沒錯,這裏確實有人類遺跡。”


    在堅硬的岩壁上,有一個10x15cm大小的圖案,雖然有些粗糙,但紋理是清楚的。乍看之下,我第一感覺是帶有原始審美色彩的刻畫。考古隊的人幾乎人頭疊加的擠在壁畫前,目光凝視不動。還有什麽能比這地下幾百米發現人類遺跡更激動人心的事情呢?


    端詳了一會後我慢慢否定了自己的第一感覺,並發現了其中的奧秘。這是一個由卐形疊加、變形、演化出來的圖形,由兩部分組成。頭的部分是四個卐字重合疊加出來的,呈不完全對稱狀,卐字型有缺筆的地方;尾部是延伸拉長的兩個卐字相連,像張著血盆大口、吞噬一切的怪獸。但這顯然不是隨意的塗畫,而是有文化意義的構圖,至於是不是文字還有待考量。


    譚教授用手電照著壁畫,回頭望向嚴叔,“你和秦所見到的人類遺存,就是這個圖案嗎?”


    嚴叔點點頭,“算上這個,我們一共見到三個了,都是這個形狀的圖案。”


    我注意到老魏的鼻翼甕動起來,這是他興奮的表現。老李向我使了個眼色,我立刻知道,老魏的個人秀要開始了。[。wrshu]


    老魏雙手抱臂,對著岩壁陷入沉思,“我在莫勒切克的昆侖山岩畫圖片冊上上見過類似圖案,這類似於原始繪畫向文字轉變時發生的情形。昆侖山岩畫乍看之下像是對動物形象的描繪,但仔細考量起來,它實則是動物形狀、紋飾和符號交織在一起、有某種含義的圖形。眼前這個岩畫,是由卐字組成的,它……”


    老魏扶了扶眼鏡,更加接近岩畫,似乎不願過早下結論,而是認真的凝視它。


    譚教授點點頭,似乎對老魏頗為讚許,“卐字形符號在世界各地都有發現過,它不約而同被賦予了光明、幸福、永生、太陽崇拜的含義。這個符號是早期人類最高、最熱烈的情感體現之一。崇拜太陽和永生,是刻在早期人類信仰中最執著的願望。最早在哈蘇納遺址出土的一隻泥碗上就有這個圖案,它的曆史時期定位是在公元前5500年到前5000年之間。中國石鵬山墓地也曾出土了四件公元前2500年的陶器,上麵刻著的12個符號中,竟然有7個不同形態的卐形。公元前2500年後,赫梯西北的特洛伊城、中國青海的柳灣、印度的摩亨佐達羅都曾發現有這種紋飾的陶器。”


    老魏一拍大腿,激動不已道,“譚教授,您提到的柳灣遺址我知道的,我曾讀過它的發掘報告。這是一個龐大的、從新石器時代開始不同時期疊加使用的氏族墓地,考古發掘也顯示這裏出土的陶器分別屬於不同的曆史時期。尤其是公元前2300年到前2000年繪製的彩陶,有一萬多件!這一萬多件彩陶上,有大量的卐形花紋或變體。這徹底顛覆了人們對卐形符號的認知,此前我們一直以為卐形符號是公元2世紀時,因為佛教的傳入才在中國出現的。”


    嚴叔入神的聽著,神態很投入。他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開口問道:“譚教授,您剛才提到了卐形是太陽和永生的含義。其實我和秦所遇到這個岩畫的時候,秦所提到了吐火羅語的發展史,並對這種語言的遷徙做了一些判斷。但我想到的是,您覺得這個圖形,刻在這裏,是否與您和查海洋同誌在小河墓地挖出的舟型棺中,覆蓋在黑衣墓主身上的契誓有關?確切的說,這是否是早期人類掌握的死亡而又重生的一種巫術?”


    嚴叔的語氣非常客氣,甚至有點卑微。他熱切的望著譚教授,期待回答。


    嚴叔的話勾起了我的回憶。在譚教授講述的她的故事中,那個黑衣墓主始終與我記憶匯中的某些部分交織在一起,如同鬼魅,揮之不去。


    “當死亡之海淹沒大地


    我將複活


    你們的靈魂


    將由我牽引至彼岸


    獲得重生”


    這個紅色如血的契誓,像是一道陰冷的光,照在生和死之間的道路上。而我們後來在營盤墓地挖出的舟型棺,和同樣服飾的女性墓主,以一種詭異的方式將兩者連接在一起。雖然後者身上同樣覆蓋了血色契誓,但我們不懂吐火羅語,無法解讀。


    我們望向譚教授,期待著她的分析。


    譚教授沒有直接回答嚴叔的話,卻是緩緩望向他,冷冷道:“你如何得知我曾與查海洋挖出一個黑衣血契棺?”


    我們都被這個地下幾百米深處發現的卐形岩畫衝昏了頭,它隱隱喻示著一條漫長的遷徙之路,從黑海沿岸到兩河流域,再到昆侖山、塔裏木盆地,這其中的斷裂與變故我們已然不得而知。但是可以想象到的是,在太陽照耀的大地上,早期人類艱難求生、輾轉漂泊的腳步曾經走過很多我們今天不得而知的地方。


    譚教授的話像是一盆冷水澆醒了我們。有關譚教授和查海洋的經曆,是在那個大風的日子裏,我們在帳篷中由李大嘴倡議開故事會時,譚教授講述的。除了我們,應該不會有其他人得知。


    嚴叔的麵具在手電筒的光線下顯得慘白而猙獰。他在麵具後的眼睛隱藏著神情,聲音低沉道,“譚教授,我不願意欺騙,但也無法告知你為何我會知道。”


    我們麵麵相覷,心中有些發涼。這中間似乎隱藏了一個巨大的陰謀,雖然不能窺知為何,但總是讓人十分不安。


    李大嘴俯身向我,我甚至能感覺到他呼吸中的熱氣。他輕輕吸了口氣,剛要在我耳邊說什麽,忽然竇淼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眼睛示意向遠方,輕聲道:“聽。”


    對峙中的譚教授和嚴叔沒有動,但停止的談話留下了一片沉默的空白。寂靜中,我們隱隱聽到遠處傳來一個奇特而詭異的聲音。確切的說,那是一個女人的歌聲。


    從黑暗中傳來的歌聲哀婉而輕揚,帶著隱隱的啜泣,如果不是在這令人恐懼的地下深處,這抑或會給人悲歌的錯覺。


    而此刻,這歌聲卻似失魂的亡靈,在黑暗中漂浮不定。


    我感覺到自己心跳在加快,耳朵卻不由自主的跟隨者歌聲去分辨其中的含義。焦躁和恐懼讓我恍如在沙漠中經曆過的幻聽,想捂上耳朵擺脫這讓人心神不寧的歌聲。


    竇淼凝神聽了一會後,臉上是不可思議、無法置信的神情。他轉向我們,聲音有些微顫,“你們聽懂了歌聲的含義嗎?”


    my mother has killed me,


    my father is eating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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