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雕是門精細手藝,從入門到能刻出一個說得過去的木雕,短則數月,長則數年。


    要想手藝出神入化,就不是時間能彌補的了,得看悟性和天賦。


    也正是因此,鄧月嬌也沒有傳下什麽高深的手藝,她教給陸淵的都是些入門基本功。


    她也從沒想過‘蠢笨’異常的陸淵能在一天之內刻出人形。


    陸淵不知道這些,也不在乎這些。


    他的目的從來都不是刻出栩栩如生的好作品,而是在雕刻的過程中思考、理解那些在他眼前的、天道之外的‘不可知的道理’。


    陸淵的動作很慢,可思緒卻轉得飛快。


    熟悉‘不可知’、理解‘不可知’、利用‘不可知’。


    世間之人讀聖賢書可知世事、明事理。


    陸淵與‘不可知’之間的關係,就如同世人與‘聖賢書’之間的關係。


    人心之道,源於書中之理、世間之事。


    理就在眼前,事就在眼前。


    可哪怕經曆了如出一轍的事,讀著一模一樣的聖賢書。


    不同的人領悟卻可能截然不同。


    有人一生讀書,聖賢詩句熟稔在心,張口即來,卻囿於其中,並不理解其中真意。


    有人讀書時日不長,聖賢詩句讀過便拋之腦後,卻能以聖賢之意看待世間之事,悟出新理。


    其中關鍵便在於悟性。


    悟性天賜之,可並非無法提升。


    因而在聖賢書之上,又有哲理一說。


    讀書使人明理,學哲使人開悟。


    懂得的哲理越多,悟性便越高。


    對世間之事的理解便越直達本質。


    哲學使人聰慧。


    這是曾泯滅於混沌中的某個天地衍生而出的至理。


    陸淵身為長生者,即便曾經的悟性再差,可曆經無數歲月後,他的悟性也已經拔高到了一個恐怖的程度。


    隻是失去一切過往後,他麵對的是從未見過的‘不可知’之理,而不再是世間之理。


    曾經的悟性再高也無用。


    可他同樣可以在‘不可知’的世界中明悟哲理,提高對‘不可知’的悟性。


    如此,他早晚有一日可以如曾經看透世間之事一般,徹底看透天道之外的‘不可知’。


    陸淵的手上的動作越來越熟練,一直伴隨著他的莫名韻律也以極快的速度擴張。


    起初,這股韻律隻存在於他周身三寸,隨著他的雕刻,韻律不斷擴張,一尺、兩尺、三尺……


    他整個人已經完全被莫名的韻律包裹。


    一個獨屬於陸淵的領域正在成型。


    於此同時,陸淵眼中的明悟之色也越來越深。


    呆傻之氣正以極快的速度消散。


    誰也不知道這股韻律是什麽,鄧月嬌不知道,老鄧頭不知道,曾經的陸淵也都不知道。


    可如今他知道了,這是自己對天道之外‘不可知’的悟性。


    天道之內的悟性無形,天道之外的悟性有形。


    此刻,他天道之外的悟性正在以極快的速度提升。


    老鄧頭在距離陸淵三丈之外,奮筆疾書,沒有注意到陸淵的驚人變化。


    詭異的韻律不斷膨脹,一丈、兩丈、三丈。


    直至某一刻,老鄧頭忽然感覺到了異樣。


    自己眼中的世界仿佛發生了某種他不理解的變化。


    紙依舊鋪在桌上,上麵寫滿了字。


    可此刻的他竟然看不懂自己寫下的字了。


    他知道桌上擺的是紙,可想不起來紙究竟有何用。


    他知道手上拿的是筆,可想不起來筆究竟有何用。


    他知道筆尖沾染的是墨,可想不起來墨究竟有何用。


    不,他連自己心中浮現出的‘沾染’二字都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過往的一切經曆、學識,仿佛都化為了泡影。


    他回歸了初來這個世界時的懵懂無知。


    眼前的一切都變得難以理解。


    老鄧頭一動不動,陷入了呆滯。


    不知過了多久,鄧月嬌抱著一隻不過巴掌大、渾身雪白的小奶狗踏入了家門。


    進門的一刹那她就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陸淵依舊在認真雕刻,他手中的木雕已經初具人形。


    而從他身上散發而出的莫名韻律卻幾乎籠罩了大半個院子。


    老鄧頭就被籠罩其中,保持著提筆的動作一動不動,神色茫然,如同曾經的陸淵。


    不,比當初的陸淵還要傻上太多太多。


    “這……”


    鄧月嬌驚訝得捂住了小嘴。


    下一刻,原本還在徐徐擴張的莫名韻律突然以更快的速度膨脹,將整個院子全部籠罩其中。


    鄧月嬌和他懷中的小奶狗瞬間便被籠罩在內。


    鄧月嬌眼中的驚訝頃刻間便被茫然所替代。


    她眼中的世界同樣變得完全無法理解。


    與之相反,她懷中的小奶狗倒像是沒什麽反應。


    因為它本就目光呆滯,對世事一無所知。


    於此同時,陸淵手上的動作再次加快。


    他手裏的木雕完全化為人形,自然下垂的簡單長裙、高高盤起由一根木簪束起的長發、柔軟的腰部曲線、纖細的手臂、柔和的手部線條逐一顯現。


    而後便是麵部,略微翹起的嘴角、似露非露的皓齒、挺翹精致的瓊鼻、如彎月般的雙眸,柳眉微揚。


    一個容貌絕美的少女形象逐漸清晰。


    陸淵停下了動作,看著手中的木雕怔怔出神。


    這不是月嬌姐。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刻出一個自己完全沒見過的少女。


    鬼使神差的,他再次提起刻刀,在少女眉心輕輕一點。


    而後丟下刻刀,麵帶疑惑的細細摩挲著自己雕刻而成的少女。


    心中有些怪異的情緒。


    直至此刻,他所散發出的莫名韻律才緩緩收斂,最終停留在周身三寸之內。


    “剛剛發生了什麽?”


    “我是怎麽了?”


    不再被詭異韻律所籠罩的老鄧頭和鄧月嬌同時開口道。


    兩人對視一眼,又看向陸淵,目中疑惑與震驚之色並存。


    那股韻律,那種感覺……


    他們好似忽然理解了當初陸淵的感受。


    明白了陸淵為何會詢問太陽為什麽總是出現在白天,而月亮總是出現在黑夜。


    明白了陸淵為何會詢問掃帚掃過的地方為甚總是比沒掃過的地方幹淨……


    他們切實體會到了那種眼前的一切完全無法理解的怪異狀態。


    思緒仿佛被丟在了另一個世界,再如何思考都無法讓他們明白眼前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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