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段家後,段老爺在書房裏盤算半天,最後拿出兩間鋪子二十幾畝肥田準備給吳家送去。一間鋪子往高了說頂個五百兩,那二十幾畝田也能值個一二百兩左右,差不多能湊上一千兩。段老爺心裏想,反正這些東西最後也落不到他頭上,正好借著段老太太要給小楊姨奶奶作臉,強要吳家送女過門,他把這鋪子抵過去隻對老太太說是給吳家的禮,背地裏自然是還他的賭債。雖然一間鋪子五百兩有點不值得,不過吳老爺是他的親家,清楚不了糊塗了,想那吳老爺也不會跟他計較的。


    過了一天,他又屁顛顛的揣著鋪子的文契和地契跑去了吳家,死磨硬扯的抵了一千兩,得意的幾乎要大笑!


    吳老爺一邊哭喪著臉拿著這白得的兩間鋪子嘴上不停的說這價可真是太高了,親家呀你這樣做生意可不行啊,肚子裏幾乎要笑斷腸子。


    段老爺哄住了吳老爺,又敲定了日子,又問清了吳大姑娘幾時出門,他幫著添兩擔福。這邊一轉臉回了段家開始搗鼓吳二姐嫁過來的新房。


    段老爺帶著段章氏從段家搬出來時,這處宅院買的就不大,段家沒給他多少錢,還是段章氏拿出嫁妝銀子添進去才買下來的。因算著大兒子和二兒子日後都要住進來,所以房子隔得多,都擠著住。最大最好的一個院當然是被段章氏占住了,他跟段章氏一起住,連正房帶偏房十間屋,再向下排是大兒子浩平一家,連正房帶偏房共八間,最後是二兒子浩方一家,六間屋。


    以前浩平是長子,住得比浩方好自然應當,可如今浩平被老太太放在段家老宅,吳家二姑娘身後又站著吳老爺,段老爺盤算來盤算去,覺得不能讓吳二姐委屈了,可要騰院子又不合適。他在書房算了半天後決定下來,趁著段章氏不在,他決定把家裏的屋子重新分一下!


    由浩平那個院子裏分出一間大屋給浩方這邊,從段章氏這邊分出一大間二小間,大屋也給浩方,二小間給浩平。看著是浩平那邊占了便宜,用一間屋換了兩間屋。


    段老爺覺得這下麵子裏子都照顧到了,就是日後浩平回來埋怨他,他也有話說。再說這個大兒子眼瞧著是不中用了,從小就養在老太太跟前,連媳婦都是老太太給他娶的,現在說話都跟老太太一個味。


    段老爺覺得跟大兒子不親,又覺得把一筆巨債架在二兒子身上,雖然是二兒子的嶽家,可說出去也不好聽。又有吳家站在二兒子後邊,原本就親近,又有愧,所以不知不覺就往二兒子那邊偏。


    段老爺在家中折騰,扒牆挪屋好不熱鬧。那邊吳家送女出門。


    三月末四月初,正是陽春好時節。這日豔陽高照,鑼鼓喧天,吳家屯半個村都被送親的隊伍擠滿了。嫁妝排著長龍,從村東頭擠到村西頭。新打的家具架在車上,占滿了一整條街。時興的樣式讓大姑娘小媳婦都看紅了眼,隻歎自己沒托生在吳家。


    屋子裏吳大姐哭得兩隻眼睛核桃般大,臉上的粉撲上濕掉再撲再濕。


    吳馮氏哭昏過去幾回,仍是強撐著哆嗦著手給大女兒開臉盤頭,又把吉祥的玉佩金鎖往她身上掛,隻覺得怎麽都不夠。


    吳大姐脖子上掛了五六條項鏈,金的銀的玉的,吳馮氏還在身上找,又叫丫頭去開她的嫁妝箱子。抓著吳大姐的手不肯放,強忍著淚帶著笑囑咐她,一遍又一遍。


    吳老爺在院外一邊迎客拱手說著吉祥話,同喜同喜,有福有福。


    吉時到,正堂屋裏準備好,由兩個喜婆扶著吳大姐穿戴齊整蓋著紅蓋頭慢騰騰的出來,吳老爺和吳馮氏端坐堂前。


    “拜!”隨著這一聲,吳大姐跟旁邊一個抱著公雞的人一起拜下去,拜過天地父母後,喜婆扶著吳大姐,扶著她在堂上繞一圈後出門,喜婆背她上花轎。


    吳馮氏強撐著臉上帶笑,兩隻眼睛裏淚花隻打轉笑得比哭更苦。


    到聶家前,吳大姐的腳不能著地。到了聶家再拜一遍堂這才算真正禮成。


    停在吳家院前的送嫁隊伍慢騰騰動起來,嗩呐響亮的吹起來。


    茶姑是陪嫁的丫頭,她懷裏抱著一個木匣子從屋子裏出來,花轎旁的婆子悄沒聲替她掀起簾子,她弓著腰鑽進去,吳大姐正在擦淚,見她鑽進來斥道:“胡鬧!快出去!”


    花轎極大,因路上要走兩個月,又無法趕路,一路都要慢騰騰的過去。所以寬足夠一人橫躺下還有餘,有一般轎子的兩倍大。吳大姐坐著的地方夾板放平就是張床,鋪上幾層厚被子也不比炕差到哪裏去。後麵是個大箱子,裏麵放著被褥和替換的衣服,兩側的夾板拉起可以當小桌子用,吳大姐坐著的地方下麵是個暗格,裏麵堆著小方桌,夜壺和銅盆。前麵還給陪她閑話路上解悶的丫頭婆子留了幾個座,擠著來能坐下四個人,晚上也能留下個人陪她。


    茶姑一進來連忙蹲在她跟前侍候,先從木匣子裏拿出幹淨的濕手巾遞給吳大姐說:“二姑娘讓我來的,說等到花轎起來少說也要小半時辰,前麵的嫁妝要出村還早呢。她讓您先淨淨臉,要吃要喝都趕著弄,一會兒到路上隻管閉上眼睛睡大覺,萬事不要多想。”她連珠炮的說,手上不停,給吳大姐淨過臉擦過手後又從匣子裏拿出一個蓋碗,打開一看是一碗用井水冰著的米酒甜湯。


    吳大姐正被這身嫁衣鳳冠壓得滿身汗,剛才又大哭了一場,頭暈發虛,見了涼甜的米酒立刻端過來灌了半碗下去才順過氣來,頭也舒服點了,胸口也不發悶了。這才反應過來茶姑傳的吳二姐的話都是些什麽,失笑道:“渾丫頭!淨胡說些什麽啊!”


    茶姑見吳大姐緩過勁來,臉色也好些了,鬆了口氣又從匣子裏拿出個紙包,打開放在吳大姐跟前的小桌子上說:“這是綠豆糕,姑娘墊點。”又說,“一會兒等開了席,二姑娘說再送碗麵進來。”話音還沒落,轎外又有人叫,茶姑趕緊過去,一會兒提回來三層大食匣。


    吳大姐氣得低聲叫:“真是個胡鬧的孩子!今天是什麽日子也這樣由著她?”


    茶姑手快,不等吳大姐讓把食匣再提出去就已經打開擺好,邊勸道:“我倒覺得二姑娘這是心疼姑娘呢。一會兒上了路哪還有這麽好的機會能吃一頓呢?姑娘快別說了,過來吃吧。一會兒轎子一起來就沒法吃了。”


    吳大姐一見擺出來的東西就覺得肚子裏饑火燒得慌,她今天早上天還黑著就起來準備,連口水都顧不上喝,到現在都大中午頭了,平常早吃過兩餐飯了,她隻喝了半碗米酒湯。


    東西似乎是席上的,可能是吳二姐命人先從廚房端出來的,都是些不用吐骨頭挑刺的方便吃食。吳大姐見還有一瓦罐的雞湯麵,黃澄澄的雞油香氣四溢,小蔥花灑在上頭看著格外誘人。


    一碟涼調茄子,指長的細蔥絲灑上香油和著厚厚一層蒜泥。一碟豬皮凍,淋上香醋醬油,顫巍巍涼滑滑。一碟皮蛋,切成桔瓣狀,用香醋醬油香油蒜泥拌過,噴香撲鼻。


    熱菜是三碗肉一碗湯。一碗炸肉丸子,一碗白切雞,骨頭什麽的都剔幹淨了,全是肥嫩的雞腿肉,最後是一碗酸筍炒白肉。湯是黃瓜蛋花湯,加了黑木耳和黃花菜。


    轎中八下裏不透風正是悶熱難當,看著麵前酸香適口青淩淩的一頓飯,吳大姐頓時覺得口水四溢。


    軟爛的麵就著幾盤菜,吳大姐狠狠吃了個痛快,填飽了肚子好像這心中的難受勁也消下去了點。剛放下碗不到一刻就聽到外麵叫,茶姑正就著大姐吃剩下的填肚子,聽見聲音趕快過去,外麵是來收盤子的,吳大姐看了眼,正是二姑娘身旁的米妹。


    茶姑把盤子收進匣子遞過去,米妹又送過來一個大籃子,茶姑接過來乍舌:“乖乖!真沉!是什麽?”


    米妹笑著說:“二姑娘怕大姑娘在路上吃不下飯,這都是用香油炒過煸過的小鹹菜,又放了六罐醬幹肉。”


    茶姑一邊笑著說:“這麽多?”一邊把籃子提到吳大姐麵前掀開上麵蓋著的布讓她看,大籃子裏塞得整整齊齊滿滿當當十幾個小瓦罐。


    吳大姐一見淚意又讓勾了上來,捂住嘴,把哭聲咽回去,勉強說:“…告訴你家姑娘,說她費心了。”說罷擺擺手讓米妹走。


    茶姑見她這樣,放下簾子把籃子提到轎子的角落裏,挪過去遞了條手帕給吳大姐說:“姑娘,大喜的日子,掉淚不吉利。”


    大姐點點頭,仰起頭喃喃道:“我不掉淚。我有個好妹妹,她一定能替我在爹娘跟前盡孝的。”強撐著露出個笑來。


    又過了一刻,隻聽轎外突然熱鬧起來,一人高聲唱諾道:“起——轎——!!”


    隨著這一聲,轎子晃晃悠悠被抬了起來。真正要出門了!吳大姐的心一下子掉進了無底洞!說一千道一萬,她從這一刻起再不是爹娘懷裏千般寵萬般愛的姑娘,而是別人家的媳婦了,從此後提心吊膽侍奉公婆侍候丈夫教養子女,再也沒有輕鬆日子過了。


    吳大姐猛得捂住嘴,把一腔痛哭都咽回去,整個人像要散了架似的劇烈顫抖。茶姑見大姐全身抱成團,緊緊縮成了個球,上前緊緊抱住姑娘,眼中含淚,口中卻說著吉祥話。


    “…天賜良緣喜洋洋,白首偕老歲壽長,拜別列祖與列宗,百年富貴榮華享。”


    外麵有人高聲喊:“起——轎——嘍——!!”


    小孩子們在轎外歡笑吵嚷,圍著花轎奔跑,趴在轎簾上往裏偷瞧。


    “花轎起來了!花轎起來了!”


    轎子慢騰騰晃悠悠動起來,一步一挪的向村外去。周圍是連天的吉祥話,一派歡聲笑語,村人都笑著跟著花轎走,一直送出了村。


    吳老爺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滿院子裏有頭臉的客人都敬過一輪後,聽外麵人報花轎可以走了,前麵的嫁妝已經出了村,路已經空了。他立刻叫來敬泰,要他領著敬齊替他陪客人吃酒,又交待敬齊,說他年紀大就要照看著敬泰,別讓人狠灌他吃酒。


    交待完後看著兒子們能撐得住場子才自己回房換了衣服,準備再去看一眼吳馮氏就送嫁去。


    要是以前,吳老爺可能隻是指派幾個家中的老仆,了不起再叫個族中的閑人去替他送親,可現在風水轉了,大女兒出嫁,吳馮氏哭得像去了半條命,他無論如何放心不下,決定自己辛苦一趟,親自送大女兒到聶家去。


    吳馮氏在屋子裏自從聽見嗩呐響就趴在被子裏哭,大喜的日子不能讓人聽見,可她此時真覺得是自己心裏的一塊肉讓人剜了去,痛得連氣都喘不上來了。


    吳老爺悄悄進來見她趴在被子中間哭得兩肩一聳一聳的,上前輕輕拍拍她,又抱住她的肩膀輕聲勸了陣,時辰不等人,他寬慰道:“別怕,我親自去送。一定平平安安的把咱姑娘送過去,瞧著她過得好了我再回來。”


    吳馮氏一聽吳老爺要親自去,忙支起身擦淚哽咽道:“你去…成嗎?要不,要不讓敬泰跑一趟?”這送嫁不比別的,一路上沒有三個月怕是回不來,家裏這麽長時間沒男主人可不成。要是往常吳馮氏大約也能撐得住,可大女兒這一出嫁倒把她的膽子掏空了,正覺得心裏沒底時吳老爺要是也不在家,她可真覺得撐不住。


    吳老爺見她哭得整個人都瘦得沒了形似的,心疼得不得了,把吳馮氏拽進懷裏,幾天功夫她瘦就成了一把骨頭,又是心疼又是氣,氣她不愛惜自己,也氣自己沒本事。


    吳老爺這會兒可真想喊一句幹脆咱就不嫁了!我這個當爹的養她們一輩子!


    這話說出來就成了笑話了,哪有女兒大了不嫁人的?


    他心裏知道,嘴上卻哄吳馮氏說:“咱不嫁了!女兒我養著!”


    吳馮氏明白他的心,帶著淚笑道:“胡說呢!”也不攔他了,問東西都收拾好沒有,這一去好幾個月,家裏誰管著。


    吳老爺說早安排好了,外頭有敬泰,裏頭有吳二姐,兩姐弟有商有量的這個家沒事。讓吳馮氏好好養養神。


    說著托著她的臉看,吳老爺皺著眉說:“別把自己熬壞了!咱倆可是要過一輩子呢!兒子剛長大,享福的日子在後頭!你還要看著兒子娶媳婦生孫子呢!咱要活到一百歲!當老壽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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