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馮氏自從吳老爺出門去接吳二姐就一直等著, 從一大早等到天擦黑,馮媽勸道:“太太也要顧惜身體, 不如先歇著,等姑娘進了門我立刻來叫太太?”


    吳馮氏擺手道:“我睡不踏實, 還不如等著呢。”又叫馮媽媽把剛出生的小兒子抱過來看,望著他的小模樣笑道:“瞧他這樣,張著眼睛也不知道在看什麽!”


    馮媽湊過去看了眼,奉承道:“自然是在看他娘了!”吳馮氏輕輕握住小兒子的小手哄道:“你在看什麽啊?小家夥?”


    兩人正說著話,就聽見外麵有丫頭一路喊一路跑進來,掀了簾子撲進來喜道:“太太!二姑娘回來了!”吳馮氏高興的就要下炕,把小兒子給馮媽媽說:“回來了?快去接!”一邊說一邊掀被子下來要穿鞋。


    馮媽抱著小少爺也不敢動, 一邊扭頭叫外麵的丫頭進來侍候, 一邊勸吳馮氏:“太太別急,二姑娘這都到門前了一會兒也就過來了!”


    吳馮氏又對著鏡子抿了抿頭發,在屋子裏轉了圈又覺得身上的衣裳不好,要丫頭開箱子拿好看的過來給她換上。馮媽媽抱著孩子在一旁笑道:“太太好長時間沒這麽高興了!”


    吳馮氏笑道:“我的姑娘回來了, 我能不高興?”話音未落就聽見從院子裏那起就一連串的請安問好。


    “姑娘回來了!”


    “姑娘快進去!太太都等急了!”


    吳馮氏連忙迎出去, 正走到門前簾子掀起來,二姐一身紅衣的低頭進來,抬頭一望,剛露出個笑來就哭了,喊著娘撲到吳馮氏懷裏哇哇大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二姐這一哭,吳馮氏也哭了, 抱著二姐連捶帶打:“你個倒黴孩子!出去了就不知道回來啊!過年也不回來!你…你是早忘了你還有個娘家吧!!”


    兩人正抱著哭,吳老爺跟在後頭進來了,一見就笑歎道:“怎麽在這裏就哭上了?進裏屋去!”一邊說一邊扯開兩人,一手推一個給推到裏屋去,又把一旁瞧熱鬧的丫頭婆子都趕開,讓馮媽把孩子抱下去睡覺,又讓人把飯端過來。


    吳馮氏扯著二姐回裏屋換下衣裳,又細細打量她,見雖然看著精神不怎麽好,但好歹沒瘦多少,想著應該過得還不錯。


    吳老爺說:“今天晚上你們娘倆睡吧,我到外屋去湊合一晚。一會兒飯端來好歹吃一點再睡,別熬太晚,既然回來了就多住幾天,有的是時候說話。”


    二姐答應著,一會熱湯麵端上來吸吸溜溜的吃了大半碗,洗漱過後娘倆個並排躺到炕上,吳馮氏拉著她的手歎道:“你這一嫁可算是離了家了,都不知道帶個信回來。”


    二姐低頭輕輕笑了下,讓她跟吳家父母述苦,她還真張不開這個嘴。以前住在一起時倒是什麽都敢說什麽都敢做,離開了好像就疏遠了似的,她幾次提筆想寫上兩句給吳家送回來,又覺得沒什麽可寫的,最後都作罷了。


    吳馮氏擰著她的臉蛋說:“瞧瞧,連笑模樣都不一樣了。”說罷歎氣道,“到底是嫁了人的了。”


    二姐裝小孩撒嬌道:“在娘這邊我還是娘的女兒啊。”


    吳馮氏摟著她眼圈紅了,半天說不出話來。這女兒一嫁了人就離得遠了,她就夠不著了。就是知道她受了委屈也隻能裝不知道,她也護不住了。


    二姐伏在吳馮氏懷裏,知道她哭了卻不敢勸,怕說得兩人一起哭起來,隻好裝不知道。


    吳馮氏壓下心頭的難過,說起了過年時的事。聶家的那個小五過年後領著吳大姐回來了,聽說是跟聶老爺說吳大姐新嫁娘第一次過年,不回來也說不過去,所以在聶家吃了年夜飯就往這邊趕了。聶老爺倒是不想讓兒子走,可憋不住那個新太太正想趕聶五跟吳大姐離開好在家裏威風著過年,新太太吹了幾天的耳邊風後,聶老爺就點頭了。聶五就大張旗鼓的準備給嶽家的禮物,把那繼母氣個半死,說他這是要把聶家搬空!吳大姐聽了這話就跑到新太太的院子前跪著哭著求娘原諒,又跑到聶五親娘的牌位前跪著磕頭,說都是自己不賢惠才招惹出這些禍事來,又說一家吃喝都是爹娘給的,爹娘給粥就喝稀的,給麵就吃稠的,哪有孩子挑吃食的道理?哭得新太太連門都不敢出,最後連街上的人都說這新太太心黑著呢,欺負人家沒娘的孩子和遠嫁的兒媳婦,還不是看著人家娘家不在跟前才這樣?沒聽說誰家過年還不許回趟娘家的。


    新太太就跑去找聶老爺哭,聶老爺讓她哭得心煩,說之前也是你說讓他們回去過年的,誰家過年去了不帶禮物的?你又嫌小五帶的多了,能有多少?要是小五帶得少了,知道的說都是一家親戚不計較,不知道還以為咱們聶家沒錢攀人家的高枝呢!


    新太太讓聶老爺罵了一通不敢說話了,背地裏罵老東西就愛打腫臉充胖子!都帶走我的兒子吃什麽!


    聶五就這麽著帶著幾十輛車領著吳大姐回來了,吳老爺瞧著那車上的東西笑道:“我也不占你們小輩的便宜,你送過來多少,等你們走了我加一倍!”


    聶五磕頭道這都是小婿的心意。吳老爺扶他起來道:“女婿還是半子呢,既認我這個爹我就不能不顧著你們的小日子。”


    本來吳大姐回來也想見見二姐,聽說跟著回段家老宅那邊去也可惜得直歎氣,隻好把給二姐做的衣裳什麽的留下,還有一套小孩子的小衣裳和小鞋襪。


    吳馮氏說著就拿出來給二姐看,二姐拿著笑道:“給我這個幹什麽?”


    吳馮氏按著她的額頭說:“傻丫頭!這是你大姐的心意,回去你把這個放在枕頭底下就行!”二姐這才知道這是招兒子用的,那小衣裳跟燙手似的趕緊放到一旁,卻又忍不住去看,覺得那針腳繡樣怎麽看怎麽好。


    吳大姐在吳家時吳馮氏發現她有了身孕,一問才知道已經有了三四個月了。聶五喜得兩眼放光,當著一家大小的麵就盯著大姐不放,一屋子人都取笑他,他也不管。


    吳老爺又笑著說是給外孫子的禮,拿出了二十幾畝的良田的田契給了吳大姐。


    聶五哪裏不知道這是吳老爺千方百計的貼補他們夫妻,心中更加覺得跟吳家親近。住了快在半個月了還不肯走,吳老爺催著他起程,他悄悄給吳老爺跪下哭道說不想再回去那邊了,說新太太的兒子一天天長大,聶老爺也根本不管他了,他在那邊連吳大姐都要受委屈。


    吳老爺扶他起來勸道:“親父子哪裏有隔夜的仇?再說那個也是你弟弟,他還小呢。等他長大成才還有多少年呢,你也不用這麽想,你爹日後還是要靠你。他那麽多兒子,也就你在他身邊不是嗎?”又勸他多跟聶老爺親近,說:“繼母是繼母,橫豎不跟你相幹。”見聶五仍是哭,吳老爺歎道:“實在不行,你就還帶著大姐回來!有我一口吃的就餓不住你們!這樣成了吧?”


    聶五得了這句話才帶著大姐走了。


    吳馮氏歎道:“大姐那邊也是一堆事,她那個公公婆婆真是越老越愛作怪!”


    見已經敲過三更,吳馮氏道:“還是先睡吧,明天讓你見見敬泰和敬賢。”


    吹了燈後二姐擠在吳馮氏的被窩裏問道:“小弟弟起名字了嗎?叫什麽?”


    吳馮氏皺眉道:“你爹倒是取了一個,叫敬宗。我怕這名字太大壓了那孩子的福氣,想著再給他取個小名。”說著拍拍二姐哄道,“睡吧,明天再說。”


    第二天一大早敬泰就跑過來了,馮媽笑道:“大爺起來的倒早!隻是太太和二姑娘還沒起呢。”


    吳馮氏在屋子裏聽到外麵的聲音坐起來揚聲叫馮媽媽進來,又笑道:“讓那小子先去陪他弟弟去,我們這就起來了。”


    敬泰昨天晚上就聽說了二姐回來的事,可是天太晚了就沒過來,今天一大早就爬起來跑到吳馮氏的院子裏,聽見裏麵這麽說高聲笑著喊道:“娘!二姐!你們可快點!”


    吳馮氏笑罵道:“這孩子!”


    二姐也爬起來了,打著哈欠說:“敬泰也真是的,一大早就過來。”


    吳馮氏笑道:“這小子之前就盼著你回來,過了十五還見不著人就說要跑去接你,還說段家必定是欺負你了才不敢讓你回來的。”


    二姐笑:“段家哪裏敢欺負我?我也不是那好欺負的人啊?”


    吳馮氏眯眼笑道:“小心牛皮吹破了!回頭我可要好好問問你在段家的事!”


    二姐僵笑道:“…娘說的哪裏話?就是我不說實話,還有張媽媽她們呢?難不成都不說實話?”


    吳馮氏按著她的額頭道:“你就編吧!你那屋子裏的人個個都學得跟你一個樣,隻會撿好聽的說!”


    等到擺早飯時吳老爺也過來了,敬泰抱著敬宗也過來了,二姐沒見著敬賢,問吳馮氏,她道:“敬賢跟著先生學習呢,住到前院去了,等晚上了再叫過來讓你看。”


    一家人吃過早飯,吳老爺領著敬泰出去辦正事,吳馮氏帶著敬宗跟二姐坐在屋子裏閑話。


    二姐把在段家老宅過年的事學了遍,歎道:“一家裏也沒幾個人,偏偏能折騰成那個樣子!”


    吳馮氏搖著扇笑道:“都說麻雀小,五髒全。你可別小瞧段家這麽幾個兄弟,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她慢悠悠的說,“之前也不過是個擺攤賣布的,要說段家老太爺也是個能幹的人。硬生生讓他掙下這麽一份家業,隻是看子孫的模樣到他這一輩起後麵就沒人了。”又對二姐笑道,“這些你都不必管,跟你都沒什麽關係。浩方是他們家三房的老二,輪到哪一個也不會輪到他。他又是個肯上進知進退的,日後你們就隻管過自己的小日子就是。”


    二姐聽吳馮氏話裏的意思,倒像是知道段家的事似的,湊過去追問道:“娘,你知道段家?”


    吳馮氏搖著扇子說:“怎麽不知道?當年段老太爺拿了家裏的錢跑到南方去把一家大小都扔下的事可是讓人念叨了好幾年,都說他在外麵賺了錢不會回來了,又說他讓劫道的殺了,早就死了。那時候你家那個老太太住著人家的房子卻沒錢給租金,有人來收錢就帶著幾個兒子坐地上哭。後來段老太爺從南邊把錢送回來才好些了,再加上你那個大伯也是個能幹的。老太爺賣了最賺錢的兩個鋪子又裹了家裏的錢跑了,他倒硬撐著把剩下的一個鋪子做活了。後來要不是段家老二把他趕到南邊去,說不定段家的鋪子不止現在這幾個呢。”


    二姐掩嘴驚呼:“是二老爺把大老爺趕到南邊去的?不是說是老太太讓他去叫老太爺回來嗎?然後他就留在那邊不回來了。”


    吳馮氏笑道:“誰家好好的日子不過往南邊跑?又不知道能不能找著老太爺?段浩方他大伯管著鋪子賺著錢過得好好的,幹什麽想不開往南邊去?他這一走鋪子怎麽辦?”


    二姐這才明白為什麽大老爺去了南方就不回來了,必定是因為就算他回來這鋪子大概也早讓二老爺占去了,就是不占去隻怕也剝了好幾層皮了。這樣算起來他還不如留在南方呢。


    吳馮氏笑道:“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段家那個老太太偏心二兒子就把大兒子趕到南邊去了。後來你那個公公也帶著一家子搬出來了,撐著兩間舊鋪子慢慢過了起來。他那會兒還想請你爹吃飯,後來聽說他有個兒子我才托人認識了你的婆婆,這才見著了浩方那孩子。”說到段浩方,吳馮氏笑著瞟了二姐一眼。


    二姐臉上一紅,扯著吳馮氏要她接著講。


    吳馮氏笑道:“還有什麽好說的?你婆婆那個人吧,心眼多的不夠使。”


    二姐哂道:“還真是這麽回事!”說著就笑起來。


    吳馮氏拿扇打她笑道:“小丫頭沒規矩!這話不能你來說!”話沒說完自己也笑了。


    笑了陣二姐歎道:“…還是咱們家裏好,沒那麽多事。我覺得這人一多事也多。”


    吳馮氏笑著不接腔,半天才說:“人多了事怎麽能不多?你看著是咱們家現在的日子好過了,以前不好過的時候是你沒趕上。”


    這話說到這裏吳馮氏就不肯再說了,又叫來馮媽問二姐那邊的屋子收拾好了沒?今天晚上她自然還是要回到以前的屋子去住。


    等馮媽笑著說屋子都收拾好了,張媽媽幾個人正在往裏騰東西時,吳馮氏笑著讓她出去,又跟二姐說:“你身旁那些人好用不好用?有沒聽話的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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