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吳家屯吳家大院裏, 二姐靠在炕頭,小敬宗趴在她膝蓋上啊啊呀呀的叫著, 吳馮氏坐在一旁手裏縫著件小衣裳,慢吞吞的道:“不就是從外麵帶回來一個嘛, 就值得你這麽半死不活的?”


    二姐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抱著圓枕往上一趴,道:“你別說了行不行?還不興我難受幾天?”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大傻子。她覺得自己悲慘了失敗了受大傷害了,一回來想著自己要是一說,吳家一定會為她炸了鍋的,結果,誰也沒當回事, 反而個個看她都是一副‘這也值得你大驚小怪?’的臉。


    連她都開始懷疑自己是真的大驚小怪了。


    吳馮氏哂道:“你難受你的, 我說我的,兩不相幹啊。”從回來開始,她這淚還沒落下來就讓吳馮氏的冷嘲熱諷給逼回去了。別人都把她看成傻子,她不能再接著傻給人家看啊。可吳馮氏就天天拿這件事來笑話她, 這‘傻’字都快貼她腦門上了。


    二姐氣哼哼的直起身道:“我好不容易回娘家來!你就不知道向著我!”


    吳馮氏放下手裏的東西, 皺眉道:“按我說這事是你做的不對!”二姐惱得說不出話來,自己家裏人都不向著她,她可真沒話說了。


    吳馮氏坐近她把敬宗抱在懷裏道:“這男人沒有不偷腥的!浩方一個好好的大男人,自己一個人離了家到外邊去,你就應該早早的送個把人過去侍候他!”


    二姐不願意聽這話,扭頭轉到另一旁。吳馮氏跟過去道:“你既然不願意他在外麵另找,怎麽不知道自己先送過去一個?”


    二姐捂著耳朵不聽, 吳馮氏冷笑道:“那男人自己在外麵,又是娶過老婆的,人家瞧他一個人住,就是為了巴結他也會給他牽線搭橋的!你以為他會跟女人似的守著自己等著回來找你?隻會想美事!”


    吳馮氏是恨鐵不成鋼!在家時二姐倒看著精明厲害,怎麽一出門竟變傻了?


    二姐讓她說的又想掉淚,吳馮氏心疼卻仍是要罵她:“你這會兒哭有什麽用?你早早的把人送過去了,就是生了孩子也是你手裏攥著的人!等人回來你要怎麽樣不都簡單?如今倒好!段浩方他爺爺給的人!這下可不能打不能罵了吧?我看你怎麽辦!”


    二姐撲到吳馮氏懷裏扯著她哭道:“娘你別說我了!我心裏難受!”


    吳馮氏也掉了淚,摟著她道:“你以為我就不難受?你個傻丫頭!怎麽這麽不讓你娘省心啊!”說著狠狠拍了她幾下。


    娘倆在屋子裏正哭著,外麵吳老爺咳了兩聲,高聲道:“孩子他娘,我進來了。”


    吳馮氏推開二姐給她擦擦淚,再在自己臉上胡亂抹了兩把,道:“老爺進來吧。”


    吳老爺掀簾子進來,看著二姐笑道:“咱家什麽時候有了隻小花貓啊?”


    二姐讓吳老爺這麽一哄,心裏的委屈算是翻江倒海般湧出來,嘴一撇張著兩隻手就向吳老爺撲了過去,大哭著喊爹。


    吳老爺一顆心都讓她哭得揪起來了,趕緊摟住一疊聲的哄起來:“乖乖寶兒,爹的好寶寶,咱不哭啊,咱不哭。”


    吳馮氏讓奶媽進來把敬宗抱出去,看著吳老爺哄二姐,道:“老爺,這事你要拿個主意!”


    吳老爺哂道:“我拿什麽主意?小兩口過日子哪有不拌嘴的?”


    吳馮氏怒道:“他要是隻拌個嘴我也不生氣!這是不拿咱們丫頭當回事!有這麽正經老婆一個都沒生呢,外麵的下流東西一個接一個往外蹦的嗎?”


    吳老爺拍著二姐,對吳馮氏道:“你也會說二姐一個都沒生,那怎麽就能攔著人家生?”二姐聽著吳老爺的話,也不哭了,慢慢坐起來。


    吳老爺捧著她的臉給她抹淚道:“乖乖,你也要懂事才行。等你生下兒子,這些個亂七八糟的人也就蹦不出什麽花來了。”


    二姐自己抹淚,低頭不吭聲。


    吳老爺見她還帶著氣,對吳馮氏歎道:“你也勸勸她,都嫁人了又不是還小?”


    吳馮氏把二姐拖到懷裏抱著也不吭聲,吳老爺見娘倆都是一個樣,長歎一聲道:“浩方跟我說了,這回領著二姐回來就是想在咱們家給她行及笄禮,釵也是他從南方帶回來的。等行了禮就在咱們家圓房。”


    吳馮氏瞪道:“這麽著能行?”吳老爺道,“怎麽不行?誰還能說咱們一句不是不成?”


    二姐聽到圓房就抬起頭,吳老爺看了她一眼,道:“你們就住在這裏,等你有了身子再回去。”


    吳馮氏還沒說話,二姐道:“這麽著不行,那邊要趕著搬回老宅呢。”


    吳老爺拍桌道:“我說行就行!”


    等吳老爺出去,二姐看吳馮氏問道:“娘?這麽著行嗎?”吳馮氏一咬牙從炕上滑下來開始翻櫃子,道:“你爹說行就行!”一邊翻出幾塊藏了好幾年的好布,一邊叫馮媽進來道,“給二姐量身,做件新衣裳!”


    晚上吃飯時段浩方和敬泰坐在一起,敬泰笑道:“聽說你在南邊混得不錯?”


    段浩方不敢接這話,隻是笑道:“那是朋友們抬舉。”


    敬泰還要拿話問他,吳老爺笑著問二人:“你們兄弟兩人說什麽呢?”段浩方瞧敬泰,笑道:“沒什麽,聊我在南邊的事呢。”


    吳老爺笑道:“敬泰跟人家好好學學!如今浩方可是有出息多了!”


    敬泰冷笑兩聲,大聲答應了。


    段浩方隻是端著笑,並不惱。吳老爺見他這樣,心裏倒是挺佩服的。幾年前段浩方還是個見了他就心怯的小孩子,沒想到幾年過去,人倒是大變樣了。


    果然是個有本事的,二姐嫁得好!吳老爺看著段浩方越看越滿意,他對段浩方和言悅色,敬泰也看出來了,眼珠子一轉,看吳老爺這個樣子,莫非段浩方還有什麽其他的本事不成?那個從南邊帶回來的女人的事也不清不楚的,幹脆明天去問問娘再說。


    敬泰打定主意,當天晚上倒是沒有再難為段浩方。


    第二天敬泰一大早趁著吳老爺領段浩方出去,跑到吳馮氏那邊,正趕上吳馮氏跟二姐裁布縫衣裳,屋子裏鋪得東一塊西一塊,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聽到敬泰問南邊女人的事,二姐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扔了句:“我不知道!”就不理他了。


    吳馮氏打了二姐一下:“你衝你弟弟發什麽火?他也是擔心你!”接著轉頭對敬泰說,“聽說是浩方他爺爺給他的。”


    敬泰皺眉道:“那這人不是很麻煩?”


    吳馮氏歎道:“誰說不是呢?”轉頭跟二姐交待道,“你這張臉擺兩天就行了!誰也沒心情一天到晚的哄你。早幹嘛去了?說到底都是你自己招來的禍事!”


    敬泰見吳馮氏教訓二姐,躡手躡腳的溜出去了。等他出去,吳馮氏擰著二姐的胳膊讓她轉過來,罵道:“那男人哄你一回行,還能哄你一輩子不成?趕緊把這張臉給我憋回去!你現在是趕緊生個兒子出來最要緊!”二姐早憋了一肚子的火,聞言甩手罵道:“生個屁!我還給他生兒子?他怎麽不去死啊?”吳馮氏讓她氣得說不出來話,拉過來照著背上肉厚的地方就是一頓狠拍,罵道:“你還有理了?這話不許再說!再說看我不打斷你的腿!”說著又重重打了兩下,問她:“還說不說了?”


    二姐梗著脖子罵道:“我就說!我就說!我狠不得讓他去死!!”吳馮氏罵道:“你個小兔崽子!”手揮高就要打下來,二姐抱著頭縮成一團。


    正熱鬧著,簾子一掀段浩方臉色微變的衝進來張開雙臂護住二姐,仰臉對吳馮氏求道:“娘!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求你饒了二姐這一回吧!”


    吳馮氏一看他闖進來嚇了一跳,趕緊收回手從炕上下來,半天沒反應過來,正想問他怎麽在這裏,吳老爺跟著進來,看著這一團亂,又兼剛才在外麵聽到二姐的話,皺眉長歎。好歹是自己的丫頭,他還是舍不得說她。隻對吳馮氏道:“浩方說先過來跟二姐說一聲,說是中午可能不回來吃了,我們就在地裏隨便吃點。”


    吳馮氏愣愣的答應了聲,看那邊段浩方還摟著二姐沒放,想說點什麽就讓吳老爺給拉了出去。


    等兩個大人出去,段浩方歎了口氣,扶著二姐坐好,盯著她看。


    二姐扭臉避開了會兒,想了想又覺得不服氣,又把臉扭回來瞪著段浩方。


    段浩方讓她瞪得沒了脾氣,想著這到底是在吳家,脾氣都出來了,擰著她的臉道:“你還有理了?那話也是亂說的?”


    二姐打開他的手,不說話。


    段浩方急著跟吳老爺出門,抓著她的手道:“這話以後不許再胡說!咱們倆是要過一輩子的!那些人以後不會再有了!我跟你發過誓!”見二姐還是不理他,又伏過去想親她一口,二姐臉一扭又避開了。他沒辦法,歎道:“日後你就明白了。”


    他前腳出門,二姐氣著氣著掉了淚,怔怔道:“我明白什麽啊?我再明白你不是還有那麽多人嗎?還有孩子…”


    吳馮氏進來看到二姐坐在那裏默默的哭,歎了口氣上前摟著她慢慢道:“二姐啊,這做女人啊,就是這麽回事,慢慢的你就都明白了…”


    挑了一個好日子,二姐行了及笄禮。用的是段浩方從南邊特地帶回來的簪子,吳馮氏拿過來讓二姐看了一眼,紫檀木包金邊的一個扁盒裏裝著,並蒂蓮上一對兒鴛鴦,正中間是一個萬字花樣。那蓮葉羽毛打製的纖巧細薄,吳馮氏小心翼翼的拿起來給二姐看,這麽一動那花葉羽毛就一顫顫的動。


    吳馮氏讚道:“這可不得了!單這麽一支簪沒個六七百兩不算完!咱們這邊可做不了!要是那傳了幾代手藝的老匠人才能做的這般好呢!”


    二姐以為吳馮氏哄她,一支簪六七百兩?段浩方再有錢也不會這麽花。


    吳馮氏見她不信,把簪放回盒中回身去開了自己的嫁妝箱子,從裏麵拿出個紅木扁盒,心愛的摸了摸拿過來打開給二姐瞧。


    二姐咦了聲,吳馮氏打開兩個盒子擺在一起讓她看。


    吳馮氏那個紅木盒子裏的簪子雖然看著舊了些,但是成色卻好似比段浩方拿回來的要好,也要大些。


    那是一隻鳳,周圍是一圈重重疊疊叫不出名字的細小花枝盤繞著。從鳳冠到頸上的小片鳳羽竟像是一片片雕出來再嵌上去似的,三條鳳尾上各密密的鑲著一串五六顆的鮮紅透亮的瑪瑙珠子,手指肚般大,個個紅潤透亮。


    吳馮氏也不拿出來,就這麽捧給二姐看,笑道:“你猜這個多少錢?”


    二姐有心往高了猜,道:“上千兩?”


    吳馮氏坐下道:“這東西還是我娘在我出門時給我的,聽說是以前她用的,後來我也沒戴過。”她湊近二姐,小聲道:“我問過我娘,聽說值這個數。”她豎起兩根手指搖了搖。


    二千兩!二姐捂著嘴不相信!


    吳馮氏得意道:“這個你爹不知道,聽說這釵是以前給宮裏做首飾的老匠人偷偷做的拿出來賣的。”


    二姐聽吳馮氏這麽說,特地拿過來捧到眼前細看,還想伸手把它拿起來,吳馮氏趕快奪回來一副寶貝樣子道:“你毛手毛腳的!這要是碰壞了不可惜死?現在哪裏能找得到人來修它?怕是照原樣做一個差不多的都不可能!”


    二姐聽她這麽說也不敢碰了,再看段浩方拿過來的那個倒覺得順眼多了,小心翼翼的拿起來衝著鏡子在自己頭上比了比,道:“它真有這麽值錢嗎?”吳馮氏把紅木盒收起來,笑道:“值錢不值錢,反正全憑男人的心意。他心裏有你,記著你,願意哄你,這就是你的本事。要是到了男人連哄都不願意哄的時候,那這日子才沒法過了呢。”


    二姐聽吳馮氏還在勸她,放下那支簪又不吭聲了。


    吳馮氏坐到她旁邊,抱著她的肩搖了兩下道:“寶兒,娘為什麽把你嫁給段浩方,你日後就明白了。”


    二姐扭頭看吳馮氏。


    吳馮氏歎了聲道:“原本是想說給你大姐的,後來看了八字說是不合。等你大姐跟聶家小五的親定了之後,我又想起他來,這才把你的八字送過去配的。”


    二姐趴在她懷裏悶悶道:“…娘,他就那麽好?”吳馮氏拍了拍二姐的背,倒是想起了自己出門時她娘跟她說的話。當時娘拉著她的手哭道:“我找人去看過了,他們家沒有叔伯兄弟,好像老家在別的地方。幾代單傳就這麽一個兒子,你嫁過去也不必受苦。”


    她當時也是跟二姐現在這樣趴在娘的懷裏掉淚。


    娘摸著她的頭發道:“娘的乖女兒,你放心,這一家人不敢欺負你!他們家祖上好幾代都是種地的,大字不識一個!你帶著人帶著嫁妝嫁過去,他們必定會把你捧在手心裏供起來!”


    她當時心裏七上八下的,這一嫁就嫁得遠了,隻怕這輩子都難再回娘家看一眼。又聽娘說那一家是種地的,心裏就不喜歡。她不明白,娘怎麽會把她往到那種人家去?娘歎著氣道:“你以後會明白的。咱也不怕沒錢,錢隻要夠過日子就行。那一家窮也沒事,有你帶過去的嫁妝,你們的日子會好過的。”


    後來嫁進吳家好幾年後,吳馮氏才明白當初為什麽娘會選擇把她嫁進來。在她連生兩個女兒之後,吳老太太天天冷嘲熱諷,天天不停的使喚她,天天說要把她送回娘家去,又讓吳老爺去寵別的女人。可是直到吳老太太咽氣閉眼,都沒真敢把吳馮氏送回娘家。


    這也是幾年後吳馮氏才想通的道理。以吳老太太的性子,那是最勢利的一個人了!別看她當著麵笑得倒和善,背過身去就能立刻把人掃地出門!這樣的吳老太太竟能隻是嘴上罵罵她,或者使喚她幹活來出出氣,卻到死都沒說讓她回娘家的話。


    當時馮家雖然還有些臉麵,卻都是過去的事了。出門倒是讓人拱拱手稱一句馮家某某,實際上卻早沒以前那麽風光了。她又是馮家嫡出的姑娘,若是就在馮家附近找,跟他們家名分上齊肩的人家實則早就看不起他們了,怕她嫁進門就受委屈,畢竟娘家不硬她的底氣就不足。若是找名望上低一些的,且不說丟不丟馮家的臉,人家隻怕也未必領這個情,這世上的人家隻圖名頭響亮的少,沒有真底子,誰肯理他們?


    吳馮氏她娘當時才會一咬牙把女兒往遠送,找了個實實在在要靠吳馮氏的人家把她嫁了過去!圖的就是那一家不敢拿她怎麽樣!


    吳馮氏想起以前,摟著二姐歎道:“…這日子要過起來才知道是個什麽滋味,不管你自己想得再怎麽好,或者家裏給你安排的多好,你自己不肯爭氣隻顧耍性子,你以為誰都能像爹娘那樣哄著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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