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匆匆,不覺三月過去,已是二月初七,正是陳家姐弟的生辰。


    這三個月以來,陳風禾身上的新傷舊傷悉數痊愈,隨著傷口的結痂脫落,陳家九年磋磨的苦楚都已遠去。


    從前在陳家,他們姐弟被眾人嫌惡,從未有人在意過他們的生辰,而今憐花院的姐姐們特意閉門謝客,為他們操持生辰宴。


    花靈同她的姐妹花熹一大早便吆喝著,忙的腳不沾地,嬌豔的姑娘們在廊下廳前穿來穿去,帶起香風陣陣。


    陳風禾本想幫幫忙,卻被姐姐們攔住,推去客房歇著。


    因為她體質虛弱,玉淨塵擔心倒春寒,不許她隨便開窗,房內氣悶,外麵又吵吵嚷嚷,繞是以她的定性,也看不進那本被翻的起了毛邊的千字文。


    又一次恍惚走神,直至意識模糊,頭猛的往下墜,陳風禾才反應過來,邊歎氣邊合上書,一頭鑽進了小花園。


    小花園裏有一塊土,從前種了幾株月季,後來莫名病死了,便一直空著。


    陳風禾見了,便想著種點東西,在征得憐花院姐姐們的同意後,她便翻了土,本想著也種些花,但玉淨塵說寧州城冬天冷,種花難活,於是她種上了一些草藥。


    閑著無事,索性來照料一下。


    “我見你不在房中,便猜你在這兒。”


    玉淨塵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隨之而來的,還有一件輕薄的披風,不至於太厚,行動也很輕便。


    “哪裏就這麽嬌弱了。”


    話雖這麽說著,但陳風禾仍是抬手緊了緊披風。


    這塊地被陳風禾打理的井然有序,一月時間,種下的草藥有的活了,有些沒活。


    玉淨塵有點奇怪,問:“整日沒事兒就往這兒跑,種些藥材幹嘛,過不了多久,我們就離開了,等不到藥材長好。”


    “反正也是閑著,”陳風禾擦了把汗,答道:“我們用不上,說不定別人能用上呢。”


    上次玉淨塵說過,憐花院並非普通的青樓,陳風禾便留了個心思。


    陳風禾雖不知玉淨塵話中真相,但料想能被他這樣走南闖北的遊俠當作落腳地的地方,肯定不簡單,說不定這些草藥還真能有用。


    玉淨塵點點頭,狀似無意的開口詢問:“你想學醫?”


    對於這個問題,陳風禾也沒有答案。


    她想了又想,也許是少時的經曆充滿了病痛,令她是提心吊膽,人命終有盡時,每個人都有可能迎來突如其來的死亡,於是她對治病救人更有興趣些。


    可學了醫,真的又能救身邊的人嗎?


    大人物之間的齷齪,她不了解,但從玉淨塵的談資中,也可窺見幾分波雲詭譎,縱然有一身高超的醫術,怕也難敵陰謀詭計,倒不如學武,說不定還能像玉淨塵這般以已之力開山辟路。


    “不要學醫,”玉淨塵語氣平靜,打斷她的思緒,“你是郡主,生來不凡,這些不該是你學的。”


    是了,還忘了這一茬。


    陳風禾自嘲的笑笑。


    她早就應該明白,得到一些東西,就注定會失去一些東西。


    一直以來,她都是被洪水裹挾的斷枝,想憑一己之力拯救一些殘葉,可她從沒有選擇的權利,最後的結局也不過是被洪水卷向終點。


    “我不過是想想罷了。”陳風禾有些賭氣的說道。


    “既種些花花草草,不如種這個。”


    陳風禾回頭,便見玉淨塵手裏拎著一棵幼苗。


    “這是什麽?”


    “桃樹,從南方帶過來的,”玉淨塵解釋道:“桃樹在南方很常見,再過不久便能看見漫山桃花的盛景了。”


    “你從哪兒弄來的?”陳風禾說著,已興致勃勃的去刨坑了。


    “是一位故人帶來的,”玉淨塵將桃樹放好,也過來幫忙,“他聽聞你喜歡種些花草,便特意為你帶來了這支桃樹,他說,若可以,日後還想帶你看遍南月的美景。”


    聞言,陳風禾手上的動作一停,已隱隱意識到了什麽,隨即又恢複正常,繼續刨坑。


    “連人影兒都未曾見過,說什麽帶我去看美景。”


    不知何時,林衍已悄無聲息的站在他們身後,將他們的談話全聽了去。


    他張了張嘴,卻怎麽也發不出聲音。


    當年他聽到愛人的消息,滿心歡喜的趕去,卻在溪雲關外被人裏應外合襲擊,僥幸逃生,踏上了逃亡之路。


    這一路實在是太長了。


    他走的艱辛,他的孩子們又何嚐不是呢,縱然他有再多的不得已,也無法掩蓋他不稱職的事實。


    一時間,這個戎馬一生,果決剛毅的男人頭一次有了猶豫,哪怕千軍萬馬的陣仗,他亦從無畏懼,如今竟在自己的孩子麵前止步不前。


    林衍剛往前一步,卻又猛的後退,失神之下,竟是連腿腳都不聽使喚了,差點打架摔倒。


    但動靜也不小,陳風禾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既然來了,為何不說話。”


    玉淨塵回眸,用眼神詢問林衍,林衍朝他點了點頭,吩咐道:“你先下去吧,我來。”


    說完,他便頂替了玉淨塵的位置,一言不發的埋頭挖坑,泛紅的眼睛說明了他此刻的心情。


    陳風禾有些好奇的打量著眼前的男人。


    雖然衣著有些落魄,但挺英俊的,又高又壯,給人十足的安全感,眉眼也很懷瑾很像,還有一種奇異的親切感。


    “你……就是我爹嗎?”


    “是,”林衍一字一句道,“禾兒,是爹不好,沒能保護好你們。”


    “於情,你是我爹,我不該怪你,於理,你有苦衷,我也不該怪你。”


    “禾兒,你怨恨我,是應該的。”林衍低聲說。


    聞言陳風禾卻搖了搖頭,“我怨爹是真,卻不恨爹,爹若能滿足我一個要求,這怨便也散了。”


    “莫說一個,就是百個,千個,這世上你想要的,我都能給你。”


    陳風禾手上翻土的動作不停,語氣相當認真,“給我抓幾隻蚯蚓吧,一直想找點蚯蚓放著翻土。”


    “明天爹給你抓去。”林衍答道。


    “你怎麽哭了?”


    林衍搖搖頭,一句話也說不出,陳風禾便用袖子去給他擦眼淚。


    兩人不再說話,而是齊心協力將桃樹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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