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可有人賦詩,送一送紫陽先生?”


    張慎挑起話頭。


    “今日雖不是詩會,卻是為我送行,我當拿個彩頭,這般吧。”楊恭上前半步,解下腰間一枚玉佩,目光掃過諸多學子,笑道,“拔得頭籌,得此紫玉。”


    不少學子眼中爆出熱忱,視線聚焦那紫玉。


    紫玉諸多妙處。


    其一,受大儒才氣侵染,佩之可助修行。


    此外,紫玉非隻是紫玉,更是一份香火人情。


    “學生朱退之,不才,恰有一詩,為居士送行。”


    立即,有學子上前。


    一襲青色儒衫,身姿挺拔,隻是五官平凡了些。


    “這是我學生,也有些詩才。”李慕白笑了笑,語氣淡淡,眉宇間隱有得色。


    說話的同時,又看了陳泰一眼,餘光還掃過魏安。


    這小老頭,據說當年與叔父手談三局,皆敗,而怒摔棋盤,發誓不再碰棋。


    還大國手呢,小孩氣太重了。


    魏安沒多在意。


    朱退之情緒飽滿吟誦過後,大儒、老先生們輕輕點頭,學子中不少人心中萌生退意。


    隻是就此作罷,叫彼輩如何甘心?


    怎奈誌大才疏,所作不是差強人意,便是將將及格。


    有人厚個臉皮上去,收獲滿場沉默。


    中途時,有二人方上前,還未開口,作為親族長輩的老先生便開口,將其轟下場。


    原以為朱退之是拋磚引玉,不想引了一串瓦礫!


    楊恭、陳泰、張慎、李慕白,還有不少出身雲鹿書院的老先生皆麵露憤憤,對象不言而喻。


    某個雲鹿書院的叛徒!


    ‘存天理,滅人欲’,如一道枷鎖拷住天下學子思想,哪複昔日先賢們的靈性才氣?


    在場不少大儒、老先生有些痛心疾首。


    隻一個朱退之,也隻是暗暗偷樂,不敢表露。


    到底是好友的送別會,總不能冷場,陳泰側首,看向人群中魏安,還未開口之際,忽有一人上前,來到亭前,“先生,我有一詩。”


    眾人為之側目,看清那人麵孔,卻是一愣。


    許新年?


    此人入書院也好些年,未曾聽聞有詩才啊。


    張慎對學生有勇氣站出來,還是欣賞的,但…


    “這是我學生,許辭舊,於兵法上頗有些才能。”


    他忙給學生找補了句。


    楊恭等人自然心領神會。


    這些大儒、老先生們目光溫潤,落在許新年身上,有鼓勵之意。


    其他學子多是好奇,也有暗地不屑者,以朱退之為代表。


    魏安仿佛一名旁觀者默默不語,他也分了一些心神留意場中變化,更多在構思。


    “千裏黃雲白日曛


    北風吹雁雪紛紛


    莫愁前路無知己


    天下誰人不知君。”


    一詩吟誦作罷,滿場沉寂,自然不會是因為許新年作的差。


    實在太好,頭皮發麻!


    許久,學子們朝許新年投去目光,不少人心情複雜,譬如朱退之。


    那些大儒、老先生們,緩緩踱步,自顧吟誦,反複回味品鑒。


    張慎這個大國手撫須變成撚住胡須,望向自己學生的眼中神采連連。


    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楊恭昂首,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神色恍然,依舊沉浸在這首詩中。


    許久許久。


    “好詩,好詩啊,辭舊。”


    “慕白,收了個好學生啊。”


    “如何隻有半闕,剩下的呢?”


    “…”


    讚賞,追捧,蜂擁而至!


    待場麵平複,陳泰卻有些為難。


    是否還要讓魏安…


    “無恙。”


    他依舊喚出魏安。


    先前他已對好友提過一嘴,臨陣脫逃實有失氣度。


    楊恭、李慕白和張慎,還有一些老先生皆神色一頓。


    在學子們的注視中,魏安麵色平靜上前。


    “方才業已引薦過,這是我學生,魏無恙。”


    若換作尋常時刻,陳泰在最後定要加一句‘有些詩才’。


    但上一個被介紹有些詩情的人這會兒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地站那呢。


    “見過諸位先生,諸位年兄。”魏安先朝亭中長揖,再轉身向後方短揖,接著有些靦腆地笑道,“原本許年兄佳作當前,我哪敢上前丟臉,正好前幾日溫習典籍,有所得,今日諸位先生齊聚,更有治學大家紫陽居士,諸位年兄,原諒則個,容我先請教先生、居士為我斧正,再丟臉,可好?”


    問學、問劍這類行為通常帶有挑釁意味,說是討教,實為切磋。


    不過魏安言詞誠懇,又有些少年俏皮,顯得討喜。


    “幼平,你這學生,有些意思。”


    一位老先生笑道。


    陳泰有些僵硬回了個笑容。


    他此刻心態,比之前許新年跳出來獻詩時張慎的詫異疑惑,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無妨,隻管問來。”楊恭灑脫一笑,又看了眼陳泰、李慕白,道,“先前我便有意將你收入我門下,某些人暗中作梗罷了。”


    一句玩笑再度緩和氣氛,將在場眾人對魏安的寬容度拉到最大。


    不分場合、有些魯莽地請教學問,丟臉什麽的,無人會與魏安計較。


    魏安再長揖、短揖拜了一圈,上前半步。


    隻那半步,不論是此時此刻在場眾人,抑或後世學子,永遠銘記這半步!


    他微微昂首,神色一斂,朗聲道,“我前日踏入九品時,重新梳理自身,到程公注解,有些疑惑。”


    程公注解?


    請教雲鹿書院大儒程公注解?


    頓時,眾人才對他拉到最大的寬容度無限縮小。


    有些學子聯想到魏安一直難入九品,此刻都懷疑他是不是國子監派來的奸細。


    不少老先生也麵露不悅。


    將眾人神色變化納入眼中,魏安心中打了個怵。


    雲鹿一脈與程晦一脈真是死仇啊。


    果然,二五仔在哪都遭人唾棄!


    “昔日程相曾言‘人化物也者,滅天理而窮人欲者也;於是有悖逆詐偽之心,有淫泆作亂之事’,又言‘人心私欲,故危殆;道心天理,故精微’、‘上達反天理,下達徇人欲者與’。”


    “‘天理者,作事之準則,猶匠氏之有規矩,射者之有正鵠;循之則是,舍之則非;循之則公,舍之則私;循之則為上達,舍之則為下達;循之則宅衷仁恕,天道佑之,動與福俱;舍之則立意谿刻,惡星隨之,動與禍俱;其得其失,相去天淵’。”


    “程相以為,天理二字,與人欲相反而立!要存天理,滅人欲!”


    不止老先生,楊恭等人越聽越凝眉。


    但並未阻止魏安,不僅瞧在陳泰麵子上,更不覺魏安是不智之人。


    學子們個別麵露抵觸。


    卻聽魏安繼續道,“後學苦思冥想,天理,人欲,當真相反而立?”


    “飲食,天理也,山珍海味,人欲也,對否?”


    “夫妻,天理也,三妻四妾,人欲也,對否?”


    他言及此,楊恭等人麵色已起了變化,不少學子也聽出些什麽。


    魏安趁熱打鐵,稍提了提嗓門,“天理在人欲之中,天理即人欲,對否?”


    此言如黃呂大鍾,綿陽亭內外一片沉寂,眾人不僅頭皮發麻,耳邊嗡鳴,腦中更似有什麽即將衝出,豁然開朗、撥雲見日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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