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天監,觀星樓,八卦台


    天邊尤有一片晚霞。


    高處建築披著霞衣,低處已開始點燭。


    “稍等。”


    來見監正,魏安也提了一隻蜂窩煤爐。


    “蓬!”


    不待他拿出火折子,監正手掌一翻,一縷火苗從虛空中生出,鑽入蜂窩煤爐下方的通風口,很快將蜂窩煤點燃。


    高處風多。


    隨著空氣不斷灌入,上麵兩塊蜂窩煤肉眼可見的轉紅。


    魏將金屬製的燒水壺放上。


    “一會便好。”他看向監正。


    後者望著這新奇之物,眼中有微動,但仍波瀾不驚。


    不多時,壺底有一粒兩粒小氣泡緩緩生出。


    魏安將壺蓋合上,問道,“監正老師以為如何?”


    “不錯。”監正點頭。


    “監正看來,沐豐師兄可有望六品?”魏安再問。


    監正笑了笑,招呼他坐下,道,“我觀小友兼修了幾家,不妨再修我術士。”


    “不然,這一聲聲‘老師’,豈不讓你白叫了?”


    這話可不能讓院長和老師聽見!


    “術士可得長生?”魏安轉移話題。


    監正搖了搖頭。


    “監正老師可否指點後學,何以得長生?”魏安追問道。


    監正撚起酒杯,小酌一口,道,“你儒家立德立功立言為不朽。”


    “以你今時今日之成就,不必入三品,青史上也有你濃墨一筆,何必求長生?”


    魏安麵色不改,直白道,“三品,我所欲也,長生,亦我所欲,二者並不衝突。”


    監正陷入沉默。


    魏安也不在意,原也就是轉開話題才說起這個。


    “我聞入司天監者,無不是驚才絕豔,天賦卓絕之輩,這幾日一起共事,研製蜂窩煤,我感受頗深,司天監術士素養非一般可比。”


    他頓了頓。


    對麵的監正沒有反應,隻是一味地飲酒。


    魏安想了想,繼續道,“沐豐師兄此次若順利入六品,不知其他師兄師姐是否會有想法?”


    “小友不妨直言。”監正放下酒盅,抬眼看向他。


    “監正老師,我要一批司天監術士,往後類似蜂窩煤這樣的機會不少。”


    “實現這些機會的花銷,司天監也要承擔。”


    魏安確實直接。


    不掩飾的借雞生蛋。


    “可。”


    監正更直接,一點不拖泥帶水,不追問,利落地點頭答應。


    直接給魏安整得錯愕了瞬。


    他一時生出疑惑。


    到底什麽才能撼動這為老先生的心神呢?


    哪天他把蒸汽機做出來,也不能撼動嗎?


    他搖搖頭,按下這個念頭。


    還是一步一步紮實地來。


    魏安起身,同時從橫幾上拿起一隻茶盞。


    走到一旁的淨手盆中舀了一盞水,再返回,推到監正身前。


    “監正老師,觀此水,有蟲否?”魏安問道。


    監正看了一眼,輕輕點頭。


    所以監正能觀測到水中的細微之物。


    這應該與監正的實力掛鉤吧?


    “監正老師,以宋卿師兄的實力,能否觀測到這些蟲?”他當即問道,印證猜想。


    “不能。”監正搖頭。


    果然。


    魏安綻放笑容,“監正老師,我還有一個請求。”


    “小友但說無妨。”監正輕輕一揮手,茶盞中的水自己飄回淨手盆中。


    “術士六品為煉金師,您的煉器造詣定然不低,我有一設想,想請老師您出手。”魏安說著,從袍袖間掏出一卷紙,遞過去。


    監正手一招,卷紙懸浮在空中,徐徐展開。


    …


    翌日,一早


    皇城


    “誰說不是呢?”


    “聽說又摻和起商賈之事。”


    “丟了天家顏麵!”


    “嗬嗬~”


    “…”


    一眾來定省的皇子中,四皇子臉黑如鍋底。


    眾人進入大殿,發覺他們口中的懷慶早就到了。


    正指揮三名小黃門忙活什麽。


    “這是何物?”


    “懷慶,這是做什麽?”


    “這是…爐子?”


    “這些時日,懷慶你與那魏安忙的便是這個?”


    “…”


    眾皇子皇女圍上來,沒了之前的明嘲暗諷,全是好奇。


    “哼,燒火的爐子有什麽好稀奇的。”


    一串疑問後,冒出一聲不屑。


    此人一身華美宮裝,正是二皇女臨安。


    懷慶側首,淡淡一瞥,“有人說過,‘未知全貌,不予置評’,臨安,望你日後將這話銘記在心。”


    兩人從小到大,鬥嘴已是常態。


    臨安尤其反感懷慶這種反應態度,顯得她很沒分量。


    她冷哼一聲,道,“說破大天,它也是個燒火的爐子!”


    其餘皇子皇女並不勸阻,反往後退了退,給兩人騰出空間,他們掛著笑意,一旁看熱鬧。


    更多是看懷慶的熱鬧。


    目光聚焦中的懷慶輕輕點頭,依舊淡淡道,“它是燒火的爐子,我沒說不是。”


    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臨安一口氣堵在胸口,“你…”


    “那你這幾日忙的不是這個爐子?”年紀最長的皇子,已過三十,指了指從未見過的爐子,道。


    懷慶示意小黃門將厚實的牛油紙包拆開,裏頭赫然是壘起的數塊蜂窩煤。


    “這是…”


    眾皇子皇女投去目光。


    又是個沒見過的新奇物。


    “好熱鬧啊,在說什麽?”


    元景帝的聲音沒征兆地響起。


    與在朝會上的淡泊出世不同,這會兒他的聲音多了幾分生氣。


    似乎是因為殿中這一眾子嗣。


    “父皇。”


    “給父皇請安。”


    “…”


    一眾皇子皇女恭恭敬敬地行禮。


    “好好。”元景帝露出笑意,點了點頭。


    走到近前,他也注意到與殿中擺置格格不入的蜂窩煤爐和蜂窩煤。


    “此物是…”


    懷慶上前,福了福禮後,介紹道,“父皇,因其孔如蜂窩孔,取名蜂窩煤。”


    “這便是你這些時日的成果?”元景帝問道。


    “請父皇允兒臣演示,兒臣為父皇介紹此物。”懷慶請求道。


    她可以倚仗父皇疼愛,將這些帶來殿中。


    但要點燃,自是要元景帝同意。


    元景帝輕輕點頭。


    一旁的小黃門立即上前,照長公主此前的吩咐操作。


    “此蜂窩煤以煤炭、黃土、木屑為…”


    簡單地說明蜂窩煤的原料、製作。


    懷慶並未當眾說明其配比。


    將司天監沐豐的總結遞上後,繼續道,“今歲又是大寒,京城之中亦有買不起木炭的人家,蜂窩煤成本低廉,耐燒,火力旺,實普濟百姓之物!”


    她話落,伏在地上的小黃門輕輕一吹,一小縷近乎無色的煙升起。


    元景帝放下手中的箋紙,上前。


    眾皇子皇女跟在其後。


    數雙眼睛中,爐膛內,紅色迅速由最低下傳至最上麵。


    這紅,在晨輝裏也那麽紮眼。


    “燃得倒快。”


    其中一名皇子道。


    “還要看火力如何?”


    另一名皇子道。


    元景帝索性陪這些兒女們等了一起。


    不多時,銅壺之中傳出細微的咕嘟聲。


    “這般快?”


    有皇子震愕。


    “懷慶,此蜂窩煤成本果真低於木炭?”


    商業嗅覺靈敏的已在追問細節。


    懷慶看了他一眼,給了個抱歉又公式化的笑容。


    此間殿中,除了她,隻有元景帝知曉蜂窩煤的成本。


    元景帝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箋紙。


    魏安…


    思忖之後,他道,“懷慶你如何打算?”


    懷慶上前,道,“父皇,兒臣以為,由皇家牽頭,聯合司天監出產、售賣。”


    “具體分成…還須等監正老師的回複。”


    元景帝沒吭聲。


    大殿內,敏銳的皇子皇女已在暗暗思索自己怎麽分一杯羹,遲鈍的隻當自己沒看成熱鬧。


    至於之前對懷慶的嘲笑…有嗎?


    不記得了。


    其中有心思活絡的,此刻已然在琢磨不久前他們嘲笑的另一個對象,魏安。


    “這不是與民爭利嗎?懷慶,你利欲熏心!”


    如平地起驚雷,臨安的聲音打破安靜。


    眾皇子皇女露出錯愕之色。


    這是臨安能說出來的話?


    “臨安。”太子是臨安的胞兄,立出聲嗬止道。


    臨安嘟了個嘴,往人群裏退了退。


    太子收回目光,上前,朝元景帝拱手,正要開口時…


    “臨安所言甚是。”懷慶揀起似乎落地的話。


    還在生‘窩囊氣’的臨安一愣。


    什麽意思?


    她這是認可我的話?


    卻聽懷慶繼續道,“父皇,兒臣以為,司天監總結上的兩種蜂窩煤,成本低,一枚隻賺一文便可;成本高,一枚可賺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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