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中,短暫的混亂迅速就結束了。


    雖然受到了那一晚騷亂的影響,但是來參加雲門詩會的各地才子們,還是開始齊聚上京城。


    城中的客棧裏,住滿了來自各地甚至各國的才子,不僅飲食住宿爆滿,連青樓畫舫的生意也是暴漲數倍。


    北齊號稱文化正統,可以稱得上是繁榮娼盛。


    上京城裏,不時響起舊友相見的驚詫聲,言談必論詩句,一時間上京城內,處處聞詩聲。


    每三年一次的雲門詩會,一定會傳出幾首名傳天下的詩詞。


    雲門詩會,號稱天下第一詩會,流傳著各種神奇的傳說。


    據說有寒門子弟,因詩文傑出,被達官顯貴看中,入朝為官者不在少數。


    午後。


    範閑、郭保坤和宗追三人來到了雲門寺附近。


    言冰雲已經回到使團,諸事已畢,過兩日就能出發回南慶了。


    言冰雲的事情十分順利,錦衣衛代鎮撫使衛華親自拜訪範閑,將言冰雲安全送還給南慶使團。


    上京城錦衣衛的諜報網都暫時癱瘓了,實在沒有精力再糾纏言冰雲的事情了。


    對於天下聞名的雲門詩會,在郭少的傾力鼓動下,範閑還是決定來看看。


    雲門寺在上京城北,坐落在小渡河邊上的雲門山腰裏。


    因為想參加詩會的人很多,所以才子們要經過層層選拔,才能進入雲門寺中的詩會。


    “郭少,這詩會還要闖關打擂才能參加?”


    郭保坤作為京都有名的才子,對於天下第一詩會早就景仰了。


    “範兄,你可知道,想參加雲門詩會的才子有多少人?”


    範閑隻是隨意看看,並沒有刻意去打聽。


    “這麽高規格的詩會,沒點才名不敢來吧,能有幾百人就不錯了!”


    郭保坤正色道,“少了,至少上萬!”


    “不但北齊各地才子會來,我大慶也不限製士子參加,連萬裏迢迢的南詔東瀛,都會有人來的!”


    “除非像我朝永王、北齊五言長城這樣名氣的人,可以直接參加,其他人都要經過選拔的。”


    “最終正式參加詩會的有一百士子,還有四百人可以旁聽!”


    “而選拔失敗的士子,大多也會聚集在山腳,等著詩會傳出名篇!”


    範閑聽著咋舌不已,北齊不愧有底蘊,竟然這麽大工夫辦這種詩會。


    這個時候,宗追對範閑說道,“大人,衛大人倒是說過,可以直接給我們一個旁聽名額。”


    範閑擺擺手道,“不用,我倒是想看看這種選拔方式。”


    “咱倆偽裝成郭少仆從,能晉級我們就去看看,進不去就算了。”


    郭保坤受寵若驚道,“範兄,這怎麽可以!我才是您忠實的仆從啊!”


    範閑早斷了在詩文上出頭的想法,所以還是堅持如此,把郭少感動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雲門山腳下,已經敞開了八處通道,專門有京畿大營的士兵負責維持秩序。


    範閑三人就近選了一條通道排隊,順便聽著士子們的議論。


    “聽說了嗎,這次的詩會,陛下也要來啊!”


    “是嗎,之前最多是禮部尚書來,這次竟然連陛下也要來啊!”


    “對啊,陛下滿十六歲了,終於能參加詩會了!”


    “這次詩會可是一飛衝天的良機啊!”


    “參加正式詩會的所有人都要出題,要在陛下出題的時候,做一首好詩……”


    “那就前途無量啦!前途無量!”


    “別無量了,先進入正式詩會再說吧!”


    隊伍進程倒是很快,快到郭保坤的時候,範閑看到了入口處的情況。


    “先交一首入門詩!”


    “預付酒水費用三兩白銀!”


    範閑問道,“郭少,怎麽還要交錢啊!”


    郭少認真的說道,“晚飯錢嘛!放心吧範兄,我都準備好了。”


    “入門詩是古老流傳的傳統,最早的時候懂詩文的人少,要證明你會寫詩才能順利進入。”


    “現在入門詩就是個形式,隻要沒有錯別字,字寫的在水準之上就行!”


    範閑拍了拍郭少的肩膀道,“知道了知道了,趕緊入門吧!”


    郭保坤順利入門之後,領了一張號碼,按照引導來到了河邊。


    河水兩邊有幾十個小亭子,小亭子看起來都有些年頭了,上方標記著號碼。


    郭少拿著甲三十八的號碼,來到了亭子中,沒多久亭子裏就湊足了十個人。


    當然,範閑和宗追算是仆從,和郭保坤一起算一個人。


    十個人湊足之後,門口的小吏就開始照本宣科的介紹規則。


    “諸位,甲三十八號亭中,一共有十位士子參加詩會選拔。”


    “作詩題目由第一位到達的士子隨機抽取,然後在一盞茶工夫內,所有人同作一詩題。”


    “先做出的前兩名自動晉級,如果有爭議會由先生評判,破壞秩序者直接送出場外……”


    範閑本以為會一輪遊,但是想不到這個亭子中的題目竟然是青山。


    郭保坤第一個搶答,用得就是範閑在靖王府詩會上那首詩,結果順利晉級。


    範閑忍不住感慨,沒有查重的年代就是好啊!


    第二輪更為簡單粗暴,這處通道的二百多人,來到了雲門寺附近的一個別院。


    別院裏有名優彈琴舞蹈,然後按照號碼分為了二十餘桌,士子們開始飲酒對詩。


    每一桌上都有一位小吏,監督各桌按照詩詞行酒令,最終兩位勝者進階。


    範閑和宗追,和其他士子的仆從一起,看著一個個士子被抬走。


    看來這詩會,不光要有才學,酒量也不能差。


    這些被抬出去的,就是沒輸在詩詞上,輸在酒量上了。


    可能會有因酒量淘汰的才子,但是最終坐在桌上的,一定是酒量和才氣都不差的。


    如果才氣不行的話,酒令是接不住的。


    最終,在範閑的幫忙提醒下,郭少在醉倒的最後一刻,終於贏下了一個名額。


    所以,郭保坤就成為了進入雲門寺的五百名士子中的一位。


    這五百人中,有一百人參加正式詩會,剩餘四百人隻能旁聽。


    所以,郭少還必須接受第三輪五進一的選拔。


    “範兄啊,能參加天下第一詩會的……都是大才啊!”


    因為小皇帝也要參加正式詩會,所以這一屆詩會重點檢查了士子會不會禦前失儀。


    醉醺醺的郭保坤,理所當然的被取消了選拔資格,隻能作為旁聽士子了。


    有禮部官員認出了範閑,給他們選了一個靠前排的旁聽席位。


    聽到這個消息的郭少,有些遺憾,“範兄,郭某今日是白喝這麽多了啊!”因為北齊本來就要送使團一個旁觀席位的,現在的結果好像沒變。


    範閑笑著說道,“不對,郭少你已經證明了,伱的才氣在天下士子中排名前五百!”


    “我們現在的席位,是你用實力爭取來的!”


    北齊崇信神廟,雲門寺的規模遠遠超過南慶京都的慶廟。


    雲門詩會,隻占用了雲門寺外的巨大外殿。


    外殿和慶廟的外殿一樣,是可以舉辦宴飲的,不過雲門寺的大得多了。


    範閑三人經過嚴格的安檢,然後坐在靠前的旁聽席上。


    正式參加詩會的士子們,一個個精神抖擻的入座了。


    這些人全部麵不改色,一點都看不出是喝過酒的樣子。


    隨後,眾人足足等了半個時辰,直到大殿中響起了莊嚴的音樂。


    各處席位上走入了腰配繡春刀的錦衣衛,一個個嚴陣以待。


    小皇帝要參加詩會,可給衛華出了個大難題,要全力保護皇帝,也是他不願意再糾纏言冰雲的原因。


    音樂響起,眾人眼巴巴看著大門口,一老一少緩緩走入了大殿。


    “是莊大家!莊大家來了!”


    “那位年輕人,應該就是南慶的永王李長安吧!”


    “據說他不到二十歲,竟然號稱詩書畫三聖了!”


    “沒在雲門詩會上拿出過名篇絕句,算什麽詩聖!”


    大殿中五百多士子,以北齊士子居多。


    當世有文壇雙璧,北有莊墨韓,南有李長安。


    文人自古相輕,更何況南北戰爭剛剛結束,這些士子們胸口都憋著氣呢!


    李長安從容入場,對於殿中隱隱綽綽的敵意,一點都不在意。


    莊墨韓和李長安兩人,分別坐在了主位下方的兩個席位上。


    那個空著的最高座位,就是為皇帝戰豆豆安排的。


    好在沒等多久,小皇帝在海棠朵朵的保護下,走入了大殿。


    除了莊墨韓和李長安,殿中的其他人,全部跪倒行禮。


    “參見陛下!”


    五百士子中,占據大多數的北齊士子們,都目光尊崇的看著這位小皇帝。


    坊間傳聞,小皇帝運籌帷幄,一夜除掉兩大權臣。


    這次高調參加天下第一詩會,更是宣示著逐漸親自掌權的決心。


    這些胸中燃起烈火的士子們,都期待著小皇帝能幫齊國一掃戰敗的頹喪,開啟一個新的時代!


    在這個特殊的時間點上,這次的天下第一詩會,被賦予了一些額外的含義。


    “平身吧!”


    戰豆豆目不斜視的坐在主位上,用餘光瞟了一眼李長安。


    李長安隱隱感受到莫名的敵意,或者更確切的說,叫做怨氣。


    難道讓紅樓夢斷更,真的讓戰豆豆如此幽怨嗎。


    “諸位士子,朕從小就聽說過天下第一詩會的名聲,今日終於有幸參加。”


    “朕有言在先,詩會是才子展示才華的舞台,朕並非以皇帝身份來此。”


    “朕和慶國的永王殿下,將會和諸位才子一樣,參與出題和作詩。”


    “諸位千萬莫要拘束,請老師還是按照規矩主持詩會吧。”


    戰豆豆言簡意賅,莊墨韓也是客套了一番,然後就開始了詩會。


    詩會規則也很簡單,就是正式參加詩會的一百位士子,按照座次出詩題。


    文人重才思,才思敏捷者最為人推崇。


    待一位士子出題後,其他士子就依題目作詩,每個題目僅限作詩三首,才思慢者就比較吃虧了。


    莊墨韓說完規則和開場白之後,對戰豆豆說道,“陛下,請您先出題吧。”


    戰豆豆看了一眼大殿石柱上的壁畫,提出了一個建議。


    “老師,我們借了雲門寺外殿舉行詩會,應該讓天脈者先出題目。”


    “弟子建議,由聖女海棠先出詩題!”


    戰豆豆話裏有話,分明是在說,本朝的天脈者才是真正的天脈者。


    李長安不以為意,不過他在心裏盤算著,走之前要想辦法將小皇帝好好收拾一番。


    海棠一身白衣,神色肅穆,莊嚴的站在戰豆豆斜後方。


    在宮中要裝神聖的海棠,在雲門寺裏更要裝了。


    此刻的她看起來一塵不染,像仙女一樣。


    不擅長詩詞的海棠朵朵,對這建議感到十分意外!


    小師侄你搞什麽,怎麽不事先商量一下!


    最近的小師侄十分躁動,一點都不穩重。


    海棠朵朵的臉上古井無波,做出一副雲淡風輕,波瀾不驚的神色。


    “酒!”


    她剛剛說完,在士子們作詩之前,戰豆豆先過了話題。


    “今日諸位才子,都是飲了不少大齊烈酒才入殿的,聖女的題目果然應景!”


    海棠朵朵微微一笑,顯得十分純潔聖神。


    她心裏想的是,隻怕本聖女說個錘子,小皇帝也會找理由說應景。


    戰豆豆繼續說道,“所謂遠來是客,階下一百名才子中,有十八位是來自南慶和南詔的。”


    “這第一首詩詞,不如請南慶詩聖來作,也符合大齊待客之道。”


    殿中的大多數人,對於李長安都是隻聞其名,未見其人。


    戰豆豆的提議既附和禮節,也符合殿中所有人的期待。


    親眼見過李長安當場作詩的莊墨韓,端起一杯酒說道,“永王殿下,老朽早就在期待這一刻了。”


    李長安端起桌上酒觴,和莊墨韓對飲了一杯。


    “長安一鬥詩百篇,京城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謫落塵世酒中仙!”


    李長安從容不迫,語氣悠閑的將李太白的四句詩抄了過來。


    莊墨韓身後的弟子,手起筆落,將這首詩抄了下來。


    這幾句很狂,天子呼來不上船!


    原詩是自言臣是酒中仙,李長安不願稱臣,直接改成了謫落塵世酒中仙。


    所以,李長安念完這首詩,大殿中頓時寂靜了下來。


    不少人都被這四句的狂放不羈打動了,但是誰也不敢叫好。


    天子就在上麵坐著,你竟然說天子呼來不上船!


    所有人都知道,這首詩造成的沉默,該由誰來打破。


    果然,戰豆豆輕笑了一聲。


    “永王殿下,若是朕在船上喚你,你上不上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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