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岡記下了所有家庭成員的名字,又抬頭看向她。


    “那麽,下麵請你介紹下發現屍體時的情況。時間是在今天早上,這個沒錯吧?”


    “嗯,對的。唉,我和丈夫的臥室是在這裡的正上方,不過窗戶正對著內池那邊。早上拉開窗簾的時候……”


    “大概幾點?”


    “剛好六點。第一次看到就是在那個時候。”


    “是在矮樹從上嗎?”


    “嗯,一開始還以為是垃圾。最近,聽說後邊的神社裡常有非法丟棄垃圾的事件發生。我還以為是他們把垃圾扔到河邊的矮樹叢上來了。”


    非法丟棄嗎?關於這個問題,鑒定人員應該已經調查過了吧。


    “不過,您那個時候並沒有報警,是吧?”


    “嗯……因為早上我有很多事情要忙。送丈夫出門上班,叫公公和兒子起床,等他們吃完早飯,然後出去丟垃圾,洗衣服……”


    “您實際上的報警時間是十一點半,為什麽是在這個時間呢?”


    “這個……唉,因為要送公公去培訓中心,所以我得陪他走到車站。去的時候還在想,這麽大的東西都隨便亂扔,真是可惡。結果回來的路上就看到了那個……那個……人的……人形的東西,我頓時覺得這真是太恐怖了。”


    “於是報了警。”


    “是的。我心想,假設那東西不是屍體,看到這麽大的垃圾被隨便丟棄也有必要報警,員警應該也會受理的吧。”


    “嗯。您的判斷十分正確。”


    “是吧。就……就是這樣的。”


    她好像在擔心什麽,繼而又放心起來。但不管怎樣,在玲子看來她都隻是一個善意的旁觀者而已。到目前為止她的反應都很符合邏輯,很真實——剛開始以為包裹在藍色塑膠薄膜裡的東西是垃圾,當發現是人的屍體之後就大驚失色,立刻報了警。


    “那麽昨天您最後一次看到還沒放上屍體的矮樹叢是什麽時候?”


    “還沒有……放上屍體?”


    “嗯,我們想根據您所知道的資訊來推斷那個屍體大概是什麽時候被放上去的。”


    她好像頓時鬆了一口氣。


    “啊,昨天應該還沒有放上去哦。我出去買了趟東西,回來的時候還是正常的。”


    “那是幾點左右?”


    “四點半,快五點這樣吧。”


    “那臥室的窗簾是什麽時候拉上的呢?”


    “因為是睡覺前拉上的,所以大概是十二點左右吧。”


    “那個時候您沒有看到可疑得東西嗎?”


    “外麵那麽黑,就算看了也看不清是什麽東西吧。”


    原來如此,也許她說得沒錯。


    “有沒有聽到什麽可疑的聲音或是看到可疑的車輛呢?”


    “您是指把那個東西運來這裡的汽車嗎?”


    “嗯。”


    “嗯,我家邊上的確有一條路。雖說車流量可能很小,但也不至於會注意到每一輛通過的車輛吧。”


    “……也是,您說得有道理。那麽,昨天您的家人分別都是什麽時候回來的呢?”


    “我丈夫是八點左右回來的,兒子大概是十點半。公公昨天根本就沒出過門。”


    “您丈夫和兒子有沒有跟您提起矮樹從?”


    “沒有,完全沒提起。即使是在晚上,從邊上經過的話應該還是會看到的,如果看到了的話一定會跟我說起的吧……可是,兒子什麽都沒說,對,他什麽話都沒說。”


    真奇怪。不,奇怪的不是她,奇怪的是凶手竟然把屍體丟棄在那種地方。


    這種收費釣魚池邊上的矮樹叢雖然在天黑的時候並不起眼,但天亮後還是會被附近的居民發現的,而且來往的行人也為數不少。這幾點隻要凶手稍加考慮是不難想到的,那地方絕不是丟棄屍體的理想場所。另外,雖然隻是從數碼相機上看到了用塑膠繩捆起來的屍體,但看得出包得十分仔細。這種周到仔細和棄屍場所選擇上的草率間存在著一種很強烈的不協調感。玲子雖然感覺得到這種不協調感,但尚不能對此作出很好的解釋。


    玲子略一點頭,繼而對她鞠了一躬。


    “多謝您的配合。非常抱歉,日後還會有需要您提供資訊的地方,到時可能要麻煩您去署裡走一趟,還請務必配合。還有就是您的家人,特別是您的兒子,如果有什麽線索的話,麻煩務必告知我們,不管是怎樣的資訊都可以。”


    玲子在自己的名片後麵寫上了龜有署的電話號碼,然後遞到對方手中。平田夫人恭敬地用雙手接過,在確認了名片上的字後,又快速地打量了玲子一眼。


    ——什麽嘛。是想說“你是警部補嗎”?


    不過,她對警部補的瞭解到底有多少呢?外行搞不好還以為巡查部長的地位更高一些呢。要說一般市民對員警的認識,也就是這種程度了。


    ——還是想說我名不副實?要是這樣的話也太沒禮貌了吧!


    玲子這樣想著,忽然注意到夫人臉上的妝化得整整齊齊的。是一開始就這樣嗎?也有可能是在去廚房準備大麥茶的時候,偷偷化的吧。


    ——啊,我的妝……


    玲子忽然開始注意起自己臉上的妝有沒有花掉。


    關上門,兩人回望平田家。沐浴在耀眼夕照下的平田家,看上去很適合這家人居住。


    “大麥茶味道不錯呢。”


    井岡拭了一把已經開始出汗的額頭。


    “是啊……”


    這時,玲子胸口的手機一陣震動。她接起電話,井岡就從旁邊厚臉皮地偷窺手機螢幕。


    “幹嗎啊,不是說了不要從家裡打電話過來麽。”


    “從家裡打來有什麽不好啊?”


    螢幕上顯示的是“姬川宅電”,也就是說是她媽媽打來的。在單位上班的父親是不可能這個時間從家裡打電話過來的。


    手機還在微微震動,肯定是在說些玲子不愛聽的話,像是“今天晚飯前一定要回來哦”、“下次休假是什麽時候”、“跟橫濱的姨媽打過電話了嗎”之類的。


    玲子按下“結束”鍵。


    “沒……沒必要這麽快就掛了吧。”


    “沒事的,我們去下一家吧。”


    玲子帶著井岡,按響了隔壁“鬆宮”家的門鈴。剛一按下去……


    ——啊,該死,都怪來了這麽個電話。


    玲子發現自己忘記補妝了。


    3


    八月十二日,星期二,晚上七點三十分。


    在龜有署最大的會議室門口,貼著寫有“水元公園異常屍體丟棄事件特別專案組”字樣的紙。其實準確地說,屍體的發現現場並不在水元公園內,不過姑且隨它去了。


    玲子就坐在會議室最前方的正中位置。


    “那麽會議正式開始。起立,敬禮……”


    包括鑒定人員在內,出席會議的搜查相關人員有三十個左右。也許是因為分區調查的時間安排得足夠充分,全體搜查員都按時回到了署裡。


    龜有署署長、搜查一課課長和田以及第十係係長今泉並列坐在上座。會議由搜查一課的橋爪管理官主持。


    “首先,由我來報告一下司法解剖的結果。被害人是男性,約三十五歲左右,身高一百七十釐米,體重約七十公斤。血型,b型。死因是頸部刀傷引起大量出血導致失血性休克死亡。推斷死亡時間為前天晚上七點到十點。刀傷從下顎骨左下方到喉頭上方呈一直線走向。創口深度二點五釐米,長度十二釐米。左側頸動脈被切斷。”


    橋爪在自己的喉嚨上比劃了一下。


    “凶器為剃刀、美工刀之類的薄刃刀。從施力點的角度來看,被害人應該是從背後被人繞到前頸割了一刀殺害的。到目前為止,有什麽疑問嗎?”


    沒有人舉手。


    “其次,上半身可見多處刀傷。大小傷口總計九十四處,每一處都比較淺,雖然出血,但與死因無關。其中有五十二處傷口雖然大小不一,但都是玻璃片所致。此外,在相對較深的傷口周圍,可見有活體反應的鈍力性損傷痕跡,這樣的傷口有十一處。未發現骨折現象。綜合以上各點,可以斷定,被害人是在仰麵躺臥狀態下,被壓上玻璃板,再以拳頭大的鈍器擊打至死的,也就是說——”


    橋爪再一次演示了具體動作。他假定上座的桌子上有人仰麵躺著,然後模仿從上麵敲擊毆打的動作。


    突然,井岡在邊上小聲地說道:


    “……是要變魔術什麽的吧。”


    怎麽可能,沒這種事吧。


    玲子首先想到的是一一私刑。在受刑者身上壓上玻璃板,然後用鈍器擊打,最後用別的方法給予致命一擊。這樣的做法很容易讓人想到私刑。到底是出於逼供還是殺雞儆猴的目的現階段尚不清楚。其他的與會者中也不乏持相同想法的人,會議室的某個角落裡就傳來了“是私刑吧”的聲音。


    被害人到底是由於什麽原因遭受了私刑呢?他之所以會死是因為在玻璃板私刑發揮功效後做了最終的坦白?還是說出了不該說的話呢?不,這樣的主觀臆斷是不好的,隻會給搜查工作帶來阻礙。


    “如果沒有疑問的話我們繼續下麵的內容……這是最後一道刀傷。這道傷口是在被害人死後劃上去的,從心窩一直延續到髖關節。傷口深九點五釐米,長三十六釐米。這應該是用有~定厚度的刀具,像是彈簧刀、厚刃菜刀之類的劃出來的。首先,深深刺入心窩部位,然後一一點一點地往髖關節剖過去。創傷部位內部的傷勢十分複雜,應該是兩手施力幾十回,才切出了長達三十六釐米,幾乎可以將腹部切斷的傷口。關於這些,有沒有什麽疑問?”


    玲子立馬抓住時機舉起手,橋爪點了她的名。


    “腹部的刀傷僅僅是普通的切開傷口嗎?”


    橋爪一臉的不可思議。


    “怎麽講?”


    “是這樣的。假設被害人把凶手想要的某個東西藏在了肚子裡,在被施以私刑後,他把這個事情坦白出來,然後就被割斷喉嚨殺死了,繼而被剖腹。如果是這樣的話,就不是單純的切開來了,凶手應該是在腹部內來回攪動過了吧。”


    橋爪盯著手頭的資料。坐在對麵的轄區警署的年輕警官捂住了嘴巴。是在想像了畫麵後感到噁心了嗎?鄰座的大塚摩挲著他的背詢問道:“沒事吧?”


    “這種想法不管從哪一點來看都是不成立的。如果真是如你所說,一定會反映在檢查報告上吧。可事實是完全沒有,沒有就是沒有。”


    恐怕事實真的如橋爪所說,如果是切開來後又在裡麵來回攪動,解剖報告裡一定會有相關要點的記錄。


    “明白了。”


    玲子坐下後,橋爪把解剖報告這一頁翻了過去。


    “那麽接下來,看一下手腕的壓痕和擦傷。從手腕的表皮上檢測出了微量的黏合劑成分。雖然還不是十分確定,不過可以初步斷定是用膠帶固定手腕後留下的痕跡。被害人試圖抵抗或是掙脫膠帶,膠帶卷了起來,在手背上勒出了一道約一釐米寬的壓痕和擦傷。雙手被綁,失去自由的被害人隔著玻璃板遭受毆打,然後又被人從背後割斷了喉嚨。以上是司法解剖的結果,各位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人舉手。


    “那麽,接下來是來自總廳的鑒定。”


    坐在玲子後麵的鑒定人員站了起來,是小峰主任。


    “好的。首先是包裹屍體的藍色塑膠薄膜,據瞭解這是一種在建築工地很常見的薄膜,製造商是箕輪材料有限公司,所在地是川崎。指紋一共有七種,有一種是被害人自己的,其他六種都沒有犯罪記錄。然後是塑膠繩,課搜研已經推斷出了製造商,不過可惜的是來曆還不是很清楚。因為死者的牙齒有治療過的痕跡,所以已經移交法醫學會牙科去做檢驗了,對照檢查的結果明後天就可以出來。嗯,下麵是關於現場周邊的情況……”


    接下來,小峰和轄區警署的鑒定人員做了關於現場周邊鑒定結果的報告,不過,並沒有提出什麽有價值的物證。因為有一部分資訊送去課搜研做鑒定了,所以明後天可能會有新的情報出來。基本上,鑒定部門的暫時報告估計也就是這些內容了。


    “下麵輪到分區調查報告。一區。”


    “是。”


    玲子站了起來。其實本應該用麥克風的,不過她還是努力提高了自己的嗓門。


    “我們對現場周邊做了走訪調查。第一發現人是現場對麵住戶的主婦,叫做平田康子。康子在今天早上六點,從二樓臥室的窗戶目擊了包裹著屍體的塑膠薄膜,當時她誤認為那是非法丟棄的垃圾,沒有通報警方。第二次目擊是在中午十一點過後,當時她送公公去水元公園的公交站,在回家的路上,她發現包裹是人體的形狀,於是在十一點半報了警。這與最初趕到現場的水元公園派出所的新井巡查部長的報告是完全一致的。


    康子昨天並沒有發現包裹。另外,晚間也沒有注意到可疑的聲音或車輛。剛才我又給平田家打了電話,已經回家的康子的丈夫幹夫和公公安次郎都在今天早上知道了包裹的存在,但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線索了。平田家的另外一位成員,目前是大學生的次男正行與父母同住,不過因為當時人不在,所以沒能進行問訊調查。改日會再次前往調查。接下來……“玲子又將負責區域內其他人家的調查情況作了報告,不過證言的內容大抵相同。其實不止玲子,後麵的人所做的分區調查報告也都是大同小異的。


    現場周邊沒有一個居民注意到當晚有可疑的聲音或是車輛。到了早上,大家都瞥見了那個藍色包裹,然後從旁經過,誰也沒想到裡麵包的會是屍體。


    果然十分奇怪——周邊的居民怎麽也想不到凶手會把屍體丟棄在大家路過就能看見的地方。因為這一舉動實在是太過大膽了,居民們的舉報有些晚,但這應該並不在凶手的算計當中。


    為什麽凶手把屍體捆得那麽結實仔細之後卻隨隨便便地丟在了那種地方?屍體被發現又有什麽意義呢?雖然不是有意要掩蓋死者的身份,但目前隻能確認被害人不是周邊的居民這一點。周邊的居民裡沒有從周日晚上開始行蹤不明的人,至少在分區調查範圍內的居民裡沒有。如果是這樣的話,凶手會是死者的熟人嗎?還是在此地區的流動人口?現在隻能寄希望於被害人被送去做檢查的牙課資料了。


    搜查會議即將結束。以第一次會議來說,時間有些短。僅憑現狀的話並沒有得到什麽有力的物證或證言。


    一課課長和田拿過麥克風做總結。


    “現階段,對於被害人的身份以及凶手的作案目的和動機我們都一無所知。但從這個有計劃且獵奇性的殺人方法來看,凶手很有可能再次作案,我們必須盡力避免慘劇再次發生。從明天開始,希望本部的搜查員能夠團結一致,早一天,不,哪怕是早一分早一秒,也要儘快把案件破掉。今天的搜查會議到此結束。”


    在橋爪管理官的口令下,全體起立,敬禮,然後解散。會議結束了。


    玲子正在整理東西,後麵傳來了菊田的聲音。


    “主任,喝一杯如何?”


    “是哦。走吧。”


    玲子望向上座方向,朝著今泉係長做了個舉杯喝酒的動作。不過,今泉眉頭緊鎖,揮了揮手回答她“不去”。


    ——算了,得過胃潰瘍的人總要有點禁忌吧。


    玲子點點頭,又轉向石倉。


    “阿保,偶爾也去喝一杯如何?”


    雖說姬川的班組裡大都是年輕的調查員,但年近五十的石倉也的確是其中一員。他是老資格了,所以不像大塚或是湯田那麽隨意。不過正因如此,或許他願意一起喝一杯。再怎麽說,石倉也是玲子的部下,同其他年輕人一樣,他也希望能有跟上司推心置腹地談話的機會。


    “雖然這是很難得的機會,不過今天……這邊離家裡反而挺近的,所以我想偶爾也早點回家一次。”


    石倉弓起他的虎背,致歉道。


    “這樣啊,阿保住市川是吧。”


    石倉家裡有一個上大學的女兒和一個上中學的兒子。聽說兒子拒絕上學,女兒的工作也還沒著落,石倉為此煩惱不已。雖然並不是玲子自己問出來,而是從菊田那裡打聽到的,不過她還是知道石倉的大概情況的,所以也不會勉強他去。


    “嗯,那明天見。辛苦了。”


    石倉鞠了好幾個躬,弓著身子逃也似的離開了會議室。


    井岡突然插了進來。


    “等等等等,還有我呢。”


    大塚從後麵抓住了井岡的手腕。


    “是我要去,你們也要一起去嗎?”


    井岡來回看著大塚和湯田。


    湯田也學著大塚的樣抓住了井岡。


    “不,我們另外行動。”


    “啊,怎麽回事?”


    玲子的問題被無視了。


    “不,我要和玲子一起去……”


    這時候,菊田才稍稍抖了下眉毛。


    大塚抱住井岡的肩膀。


    “快別說這種話了。我們不是在世田穀的任務中一起作戰的好同誌嘛。”


    “我是很樂意跟你們一起作戰啊。”


    “就是嘛,井岡。我們走吧。”


    湯田跟大塚完全是同一戰線。


    “怎……怎麽回事,怎麽回事?”


    “好了好了,走吧走吧。”


    “能等一下嗎?”


    “知道了,我會替你拿包的啦。”


    “別這樣,喂!”


    菊田一語不發,玲子也保持著沉默。


    井岡被大塚和湯田各抓住一隻手倒拖出了會議室。如果下樓梯的時候也是這樣倒退的話就有點危險了。


    “……那我們差不多也出發吧。”


    菊田的表情有點僵硬。玲子也不是遲鈍的人,這麽一來,終於恍然大悟了。做準備工作的隻有大塚和湯田嗎?還是石倉和今泉也參與了呢?


    “是啊,走吧。就我們兩個。”


    玲子說完,偷偷瞄了一眼緊張得喘不過氣的菊田,他的臉上微微泛起了紅暈。


    兩人來到了一家連鎖小酒館。


    “辛苦了。”


    “辛苦。”


    一開始,兩人就爭相把中杯生啤一飲而盡。


    差不多到了第二杯,兩三碟小菜送了上來。就在這時,菊田回避了玲子的視線,問道:“……對了,上次的相親怎麽樣了?”


    玲子故意把嘴巴撅成“ヘ”字形,直直地瞪著他。


    “菊田,連你都說這種話啊?到底是為什麽啊?我為什麽就非要這麽早結婚不可啊?”


    “連我都?什麽意思啊?”玲子隻是瞪著他不說話,菊田撥弄著毛豆粒自言自語道,“啊,是國奧先生吧?”


    方而有力的下巴張合著咬碎了豆子,一張大嘴大口吃著玲子點的海藻沙拉,粗脖子上的喉結十分突出,啤酒杯大幅度地傾斜著,好像有多少啤酒都灌得下去似的。對於菊田的這種豪放的吃喝方式,玲子早就看慣了。以往,那總給她一種“這才像男人”的感歎,並從中感受到旺盛的生命力。不過今天,他好像是為了堵住自己的嘴巴才拚命把嘴塞滿,不停地灌酒,看起來總有點缺少男子漢氣息。


    ——你到底想說什麽啊?


    玲子既不是小孩子也不是傻瓜。像菊田這樣笨拙老實的表現背後的意思,不用說她也知道,但並不是說她知道,菊田就不用說出來。也許的確有這樣的女性存在,但玲子不是那類人。她希望對方能好好地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在欲言又止的氣氛中,靠菜肴和啤酒來掩飾猶豫,結果最後又逃避到工作的話題上,這種情況是玲子無法忍受的。


    ——你到底想怎麽樣啊?


    工作中的沉默寡言可以原諒,也有原諒的理由。可是,像這樣工作結束後特地約出來吃飯,隻顧著大口吃菜大口喝酒,卻連“喜歡”的一個“喜”字都說不出口,就不能原諒了。說不能原諒有些傲慢,這一點她也很清楚。但是,既然這樣為什麽要兩人單獨吃飯呢?玲子很想這樣反問他。


    說起來,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有一次玲子相親結束,差不多也是這個時間,他也約她吃過飯。如果你在意就說出來,如果喜歡我就請清清楚楚地表示出來,隻要你說了,隻要你說了,我就——


    玲子向路過的服務生舉起了空啤酒杯。菊田像是把這當做了信號一般,小聲地說道:“說到底,那個還是私刑吧。”


    還是那一套。玲子意識到了這一點,覺得自己如果接他的話就又前功盡棄了。一旦開始了工作的話題,菊田的猶豫和不安就像指間漏出的細沙一樣跑得乾乾淨淨。腦海中已經清晰地描繪出了屍體的圖像,甚至連搜查會議上獲得的情報也像注釋一樣浮現出來。


    “……那個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


    玲子自然地皺起了眉,隨口答道:“是不是私刑,還要等被害人的身份確定以後才能做出判斷。其實最讓我在意的還是腹部那個三十六釐米的刀傷,搞不懂有什麽意義。”


    “啊,你在會上也提出來了呢。”


    菊田喝光了第四杯啤酒。


    “……另外,用詞也很血腥,在傷口內部來回撥弄什麽的。”


    “胡說。當時說的是‘來回攪動’。”


    玲子也喝光了第三杯啤酒。


    “差不多啦。對了,那個捂住嘴的年輕人,那人,你知道是誰嗎?”


    “啊,大塚對麵的那個年輕人麽,嗯……不知道。”


    “那個啊,好像是協力廠商麵本部部長北見的公子。”


    協力廠商麵是統領澀穀、目黑、世田穀的總部。說到方麵本部部長,那可是了不起的員警官員了,屬於警視監級別。如果是他的公子,那級別就可想而知了。


    “也就是說,那位公子哥也是編內人員嘍?”


    “嗯。應該是警大畢業了,正在實習吧。”


    菊田不禁麵露苦笑。玲子側起頭表示不解。


    “不過這樣很奇怪啊。幹嗎要把培訓期的公子哥特地派來這種亂糟糟的地方呢?說到底也就三個來月,適當地給他些活兒幹不就好了。”


    “這個嘛,肯定是他本人說這也是一種經驗什麽的堅持要來吧。”


    “你說什麽呀。然後他就這樣在會上噁心了,不是給人添亂嗎?”


    “嗯……說得也是。”


    這時,玲子發現菊田正直直地看著自己。對了,談論這類話題的時候,菊田就可以和自己直接對視。問相親問題時遊移不定的目光現在正很強勢地直直盯著玲子。就這樣,就用這樣的目光說出“我喜歡你”吧,我一定會立馬說“好的”,大聲地說——


    可惜,這種念頭菊田根本想都不會想到。


    “編內人員還真是不錯啊。那麽年輕就可以混到警部補。”


    玲子有些想把菊田吃得乾乾淨淨的盤子全都從桌子上推下去。


    ——都是你一個人吃的,可別想我跟你平攤飯錢!


    金釘的夜又更深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草莓之夜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譽田哲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譽田哲也並收藏草莓之夜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