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秘書反而不看他了:“一旦有共產黨明確指認你是共產黨,陳繼承、徐鐵英他們就會把事情攪砸,即將推行的幣製改革也會因你受阻。你必須告訴我,關在這裏的人哪些知道你的共產黨身份。”


    梁經綸這才真明白了,眼前這個孫秘書也是鐵血救國會的人,沒有溫暖,沉默中心底反而湧出一股極冷的寒氣。


    孫秘書側轉身望向他:“你很難,我也很難。我現在隻有一個任務,執行建豐同誌指示,保護你。”


    “保護我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審訊那些人。”梁經綸深歎了一口氣,接著說道,“如果要審訊,就審訊一個人,嚴春明。這一天來他的行動很反常,我不知道是不是北平城工部察覺了我的真實身份。如果是,接下來我隻能退出‘孔雀東南飛’計劃。”


    “我立刻去審問嚴春明。”孫秘書站起來,“共產黨北平城工部是否懷疑你,我能從嚴春明的態度中做出判斷。問你最後一個問題,謝木蘭是不是共產黨?”


    梁經綸:“不是。”


    孫秘書:“那就不要緊了。把共產黨北平總學委昨晚那封信的內容原文背誦給我聽。”


    “好。”梁經綸也站了起來,開始一字一句低聲背誦,“‘梁經綸同誌,嚴春明同誌公然違反組織決定,擅自返校,並攜有手槍……’”


    孫秘書虛虛地望著牆,梁經綸背誦的話仿佛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出現在牆上!


    華北“剿總”會議室。


    “好!”陳繼承又把麥克風拿起來,對在嘴邊,噪音很大,“那就開了會把事情弄清楚報南京,再決定放誰不放誰!”


    目光籠罩處,曾可達、王蒲忱、徐鐵英已經在原來的座位上了。


    陳繼承:“先說,為什麽要讓共產黨上台演講?還有,那個共產黨北平城工部的頭兒劉初五是怎麽混進我們發糧隊伍的?不要把事都推給馬漢山,馬漢山背後有誰在暗中策劃?這個必須說清楚!”


    台上台下一片沉寂。


    陳繼承盯向曾可達:“電話打了?”


    曾可達:“打了。”


    陳繼承:“經國局長怎麽說?”


    曾可達:“經國局長說半小時後他再打電話來。”


    陳繼承:“那就先回答我剛才提的問題。從共產黨燕大那個嚴春明說起。”


    此時的嚴春明坐在一尺高的囚床上抬頭望去。


    ——麵前這個人雖然站得很近,可摔碎了眼鏡,一千多度的近視,能見到的還是一團模糊。


    “上級命令你去解放區,為什麽違抗命令,擅自回校?”眼前這個人聲調不高,十分陌生,問話卻單刀直入。


    嚴春明:“我不明白你說的話。”


    孫秘書:“劉初五同誌昨晚還在盡最後努力叫你離開。這話你不會說不明白吧?”


    嚴春明慢慢站了起來,想貼上去,竭力看清眼前這個人的形象。


    “請坐下吧。”孫秘書的聲調雖依然很低,卻露出了嚴厲,“看清了,你也不認識我。”


    嚴春明又坐了回去。


    孫秘書:“老劉同誌已經為你犧牲了。你說,還要多少人為你的錯誤犧牲?”


    嚴春明極力冷靜,答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我就說幾句你明白的意思吧。”孫秘書接著一個字一個字地開始背誦北平總學委那封信,“梁經綸同誌,嚴春明同誌公然違反組織決定,擅自返校,並攜有手槍。我們認為這是極端個人英雄主義作祟,嚴重違背了中央‘七六指示’精神。特指示你代理燕大學委負責工作,穩定學聯,避免任何無謂犧牲。見文即向嚴春明同誌出示,命他交出槍支,控製他的行動,保證他的安全。城工部總學委。”


    囚室裏本就寂靜,這時更是安靜得連心跳都能聽見了。


    嚴春明沉默了不知多久,終於吐言了:“我接受任何處分。”


    孫秘書倏地蹲了下來,緊盯著嚴春明:“現在還談處分,不是太晚了嗎?”


    嚴春明:“那叫我談什麽?”


    孫秘書:“談談你對總學委這個決定的看法。”


    嚴春明:“我沒有看法,我隻能服從。”


    “服從誰?是服從總學委,還是服從梁經綸?”孫秘書這次問話極快,提到梁經綸有意不稱“同誌”!


    嚴春明又沉默了,望向了別處,眼前和心裏都是一片模糊。


    嚴春明正是因為組織上告訴了他梁經綸鐵血救國會的身份,才毅然返校,想竭力彌補自己發展梁經綸入黨的錯誤。眼前這個人對一切如此了解,到底是黨內的同誌,還是梁經綸在鐵血救國會的同黨?無論哪種可能,自己都不能暴露組織已經知道梁經綸真實身份的秘密。


    真正的考驗已經開始了,就是怎麽回話。嚴春明慢慢答道:“我是燕大學委的負責人,我不能在危險的時候離開我的崗位,而不管梁經綸同誌還有別的同誌的安危。組織怎麽看我,已經微不足道了。”


    “你就從來沒有懷疑過總學委這封信?”孫秘書不讓他喘息。


    嚴春明:“下級服從上級,黨員相信組織。不容許任何懷疑。”


    孫秘書最後一問了:“你就沒有懷疑過梁經綸?”


    “組織上懷疑梁經綸同誌了?”嚴春明吃驚地反問道。


    孫秘書慢慢站起來:“希望你能經受住考驗。”


    嚴春明望著眼前模糊的身影走向了鐵門,緊跟著閉上了眼。


    馬漢山不知什麽時候被押進了會場,戴著手銬站在主席台前,閉著眼誰也不看。


    陳繼承的目光掃了下來,盯在方孟敖臉上。


    別的人這個時候都不看馬漢山,方孟敖反而看著馬漢山。


    “馬漢山!”陳繼承轉盯向馬漢山。


    馬漢山睜眼了,望向陳繼承。


    陳繼承:“該說什麽你知道,說吧!”


    “該說的?”馬漢山兩眼翻了上去,故意想了想,“該說的太多了吧……陳副總司令指示一下。”


    “劉初五!”陳繼承厲聲道,“這個人是你叫來的,還是別人派給你的?還要我提醒嗎?”


    “什麽劉初五?”馬漢山還真不知道這個名字,但心裏很快明白了這個人肯定跟自己有幹係,一個個人影飛快地在眼前閃過,立刻篩選出了那個“五爺”的形象!


    馬漢山大抵知道了劉初五其人,更不能說了:“想不起來了,還真要請陳副總提個醒。”


    陳繼承冷笑了,轉向徐鐵英:“徐局長,你問他。”


    徐鐵英站起來:“你帶來的人,你給了他一把槍,叫他殺我,你現在說不認識?”


    “這個人我認識。”馬漢山立刻承認了,“我托人找的青幫的兄弟,還給了他一萬美元,叫他替黨國除害。人家後來不幹了,老子才親自動手。徐鐵英,扯這些人有意思嗎?”


    徐鐵英故意露出輕鬆一笑,望向王蒲忱,說道:“他還說這個人是青幫的,王站長,你是否該提個醒了?”


    陳繼承的眼立刻盯向了王蒲忱。


    王蒲忱慢慢站起來:“這個劉初五是共產黨北平城工部管武裝暴動的,外號‘紅旗老五’。老站長,黨國《戡亂救國手令》你很清楚,跟共產黨這樣的人直接發生關係,隻能你自己說清楚。”


    馬漢山倒是沉默了,卻並沒有露出別人想象的那種慌張害怕的神色,出了一陣子神,說道:“媽的,真神了,不佩服也不行。”


    徐鐵英:“說下去。”


    馬漢山:“4月份我接這個民調會的時候他就跟我說了,今年犯‘紅’字,有血光之災,這道坎隻怕過不去……”


    徐鐵英:“劉初五?”


    馬漢山:“劉鐵嘴。前門大街的,算個命一塊大洋。勸你開完會也去請他算算。”


    徐鐵英:“陳副總司令,我請求立刻將馬漢山押交警備司令部偵緝處,馬上審出他的共產黨背景。”


    “我讚成!”馬漢山舉著手銬吼了一嗓子,接著蔑望徐鐵英,“姓徐的,反正我也想殺你,你也想殺我,怎麽都是死。審問好,那個什麽劉初五跟我有沒有關係,當麵對質立刻就明白了。”


    王蒲忱立刻接言道:“那個劉初五衝上台拿槍要殺方大隊長,已經被徐局長當場擊斃了。”


    馬漢山這下有些怔住了,少頃說道:“這我倒真該死了!本想請個人替黨國除害,倒差點兒傷了方大隊長。反正死無對證了,老子不分辯了,你們說我認識那個共產黨,老子就認識那個共產黨吧。”


    “那個嚴春明呢,還有梁經綸!”徐鐵英立刻追問,“他們跟劉初五什麽關係?”


    “走!”何其滄倏地站起,望向方步亭。


    方步亭立刻跟著站起來。


    “二位!”李宇清早在觀察何其滄的反應了,趕忙站起來,轉對陳繼承,“南京指示立刻商議美援合理配給的方案。馬漢山和共產黨的事是否開了這個會再說?”


    陳繼承跟著慢慢站起來:“何副校長和方行長都是來要求放人的,不放人他們也不會配合我們商議美援合理配給方案。何副校長、方行長,你們就不想我們問清楚?”


    “我們真的該去辭職了。”方步亭接言道,望著何其滄,“一大把年紀了,家裏人被抓,把我們拉在這裏陪審,還說是商量什麽美援合理配給?老哥,我早就勸你不要寫什麽幣製改革論證,你不聽。現在都明白了吧?”


    “嘿!”何其滄盯著方步亭,“你替他們中央銀行賣了半輩子命,反過來教訓我?”


    兩個老的吵起來了。


    所有的人都蒙在那裏望著他們。


    “我們不吵了。”方步亭伸了一下手,“一輩子我就沒有吵過你,走吧。”


    “把門關了!”這回是李宇清在大聲下令。


    門本就是關著的,李宇清一聲令下,前麵那道門反而推開了,憲兵連長走了進來,大聲答道:“是!”接著對門外喊道,“把門都從外麵鎖了!”


    “幹什麽?!”何其滄大聲問道,“關我們的禁閉?”


    “方大隊長!”李宇清望向方孟敖,“請你到前邊來陪兩位長輩。”


    曾可達期盼的目光同時投了過來。


    方孟敖大步走出自己的座位,向何其滄和自己的父親走去。


    李宇清立刻向那個憲兵連長:“把門外的值班電話拉進來!”


    憲兵連長怔了一下:“報告長官,電話線不夠。”


    “接!”李宇清大聲喝道。


    “是!”憲兵連長走了出去。


    方孟敖已經走到何其滄和方步亭麵前。


    兩個老的望著他,還真不好走了。


    李宇清接著問曾可達:“曾督察,你不是說經國局長半小時後來電話嗎?”


    曾可達站起來,看了一下表:“是。應該快了。”


    李宇清也不再看陳繼承和王克俊:“暫時休會,等經國局長的電話來了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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