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陛下禦駕親征,戰事或許會很艱難,但我等當兵吃糧,自然要為陛下效死。”


    李奕一邊說著一邊斟酌道。


    “大夥兒雖是奔著建功立業去的,但凡事總得要先做好壞的打算。”


    “萬一、我是說萬一在戰場上出了什麽意外,日後我再也沒法照拂到嫂嫂,嫂嫂也該要為自己考慮考慮。”


    說到這,李奕指了指布囊,“這裏麵有十吊錢,若是我回不來了,朝廷也會有一筆撫恤,到時嫂嫂隻管去領。”


    話都到這份上,他索性不再藏著掖著,繼續道:“我若能活著回來自然更好,但若回不來了,嫂嫂一個婦道人家,在這東京城裏無依無靠,最好還是回夏津投奔舅舅一家。”


    “雖說舅母那人是吝嗇了些,但舅舅倒是宅心仁厚,表兄表嫂也都是實在人。況且嫂嫂還帶著一筆錢回去,想來舅舅一家也不會嫌多你一張嘴。”


    對於李奕來說,麵對死亡他還是比較坦然的,畢竟是已經死過一次的人。


    這次出征他確實一心想要博個富貴,但同樣也做好了戰死沙場的心理準備。


    機遇和風險向來都是並存的,在這亂世之中若不想擺爛,那就隻剩下拚命這條路。


    不過在此之前,他要先安頓好郭氏才行。


    他身為穿越者又是禁軍小校,尚且還要如履薄冰。


    郭氏這麽一個沒了丈夫的弱女子,處境也隻會更糟糕。


    所以李奕隻能盡量替郭氏謀劃一條靠譜的後路。


    聞言,沉默了許久。


    郭氏才淒然道:“舅舅一家能容我一時,還能容我一世不成?”


    “到最後也不過是找個人讓我改嫁罷了……”


    郭氏的擔憂倒也不是沒有道理。


    現如今社會風氣還算開放,禮教對女子的束縛還不大。


    再加上又處於亂世,很多事情都沒那麽講究,女子改嫁這事不足為奇。


    最典型的莫過於後周太祖郭威,娶的四任妻子都是二婚。


    周世宗柴榮的皇後大符氏也同樣嫁過人,甚至前夫一家還是被現任公公郭威給滅掉的。


    皇帝尚且都是如此,更別說普通百姓家。


    李奕先前倒是沒往這方麵想過。


    他本意是讓郭氏暫時投奔舅舅一家,卻忘了很多事情時間久了都會變,人心更是如此。


    李奕歎氣道:“嫂嫂已經給哥哥守寡兩年,日子過得甚是淒苦,若遇到合適的人改嫁便是,今後……”


    “我不會改嫁的!”


    李奕的話還沒說完,郭氏卻突然打斷道,情緒竟有些激動。


    “若是二郎不在了,我自會隨你去的,不然活在世上還有甚意思?”


    “呃……”李奕尷尬的撓了撓臉。


    他沒想到向來溫柔如水的郭氏還有這麽強硬的一麵。


    隻是細想之下,李奕總覺得她的話似乎有些歧義。


    郭氏是自己哥哥的妻子,什麽叫“自會隨你去的”?


    特別是那句“活在世上還有甚意思”,搞得郭氏要跟自己殉情似的。


    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才是郭氏的丈夫呢。


    就在這時,郭氏的聲音低沉下來:“我一直有句話想要問問二郎……”


    李奕一愣:“什麽話?”


    “當年你是為了避我才急著去投軍的嗎?”


    “啊?”


    李奕發現自己有點跟不上郭氏的思路,怎麽一下子把話題扯到這上麵來?


    當年,李奕之所以去投軍於郭威麾下,皆因他知道對方是未來的後周太祖。


    而且趙匡胤也是在那時候去投奔的郭威。


    他單純是抱著投機的心思去的,想要先借助郭威這個跳板起家,再無縫銜接到未來的宋太祖。


    僅此而已。


    又哪裏是為了避郭氏才去投軍的……他自己怎麽不知道這事?


    李奕有些莫名其妙,隻能半真半假道:“當年投軍不過為博個出路,並沒有其它什麽心思,嫂嫂這話又是從何說起?”


    “原來是這樣……”郭氏莞爾一笑,可笑著笑著,眼角卻逐漸濕潤。


    “嫂嫂,你這是怎麽了?”


    李奕頓時吃了一驚。


    這怎麽話說得好好的就開始掉小珍珠了呢?


    “沒事,我很高興。”郭氏擦了擦眼角,“原來二郎不是避我才去投軍的。”


    這都哪跟哪?


    李奕倒是愈加的糊塗了,不太明白郭氏的意思。


    “二郎,你知道嘛……”


    郭氏走到桌前坐下,眼神逐漸發散,似乎陷入了回憶。


    “當年你投軍後不久阿娘病重,臨終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大郎。”


    “阿娘說,二郎是個有本事的,自小便有主見,不用人操心。可大郎愚笨憨厚,她怕自己不在了,二郎又遠在軍中,大郎就沒了著落。”


    “那時,二郎你和瑀哥兒他們去投軍,我還以為你是嫌棄我天天跟在你後麵,因而厭煩我,所以都沒跟我說一聲就偷偷跑掉。”


    “我真傻……”


    說著說著,郭氏的淚珠又止不住的往下掉。


    “我心裏對你有氣,阿娘又那麽憂心大郎,我一氣之下便告訴阿娘,我願意嫁給大郎替她照應他。”


    郭氏的話雖然東一句西一句,顛三倒四的沒什麽邏輯。


    但李奕還是聽明白了,他並不傻,隱隱知曉郭氏的心思。


    他仔細想了想,自己和郭氏青梅竹馬,對她確實是存有好感的。


    但他當年一心想著建功立業,想著抱上宋太祖的大腿,兒女私情都被他暫拋腦後。


    至於瞞著家人偷跑去投軍,隻不過是怕家人勸阻擔憂,才沒有大張旗鼓的去說這事。


    沒想到會造成這般誤會……


    郭氏平複了一下情緒,繼續道:“我時常也在想,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大郎和二郎怎差別如此大。”


    “昔日在夏津時,二郎時常帶著瑀哥兒他們,招搖過市惹得雞犬不寧。可偏偏十裏八村的小娘,都對奕哥兒你歡喜的很。”


    “二郎你們每次偷溜進馬場,咱們這些小娘就會在外麵偷瞧,最喜你騎馬射箭時的英武。”


    “村頭的王嬸子還私下調笑咱們,說二郎你雖頑劣了些,但卻是十裏八村最俊的後生,我們有人能嫁給你也不吃虧。”


    或許是想到好玩的事,郭氏捂嘴輕笑道:“那些小娘想要送你東西,又不好意思直接給你,每次都托我轉交。”


    “可她們哪裏知道,我從沒有把東西拿給你,都是第二天還給她們,說二郎你不要。”


    郭氏嫣然一笑,思緒似乎回到了那時的青春年少。


    若不是剛才被李奕的話給刺激到了,她肯定不敢吐露這些埋藏心底多年的秘密。


    郭氏害怕有些話不講出來,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都說少女懷春,郭氏也不例外。


    當年尚是豆蔻年華的她,眼裏心裏滿是那個意氣風華的少年郎。


    那個相貌俊秀、才識過人的少年郎,又有那個少女不會為之傾倒?


    可造化弄人,那個少年郎卻成了她的小叔子。


    “這算是……表白嗎?”


    看著又哭又笑的郭氏,李奕的心情很複雜。


    還沒等他開口,郭氏又黯然道:“阿娘說大郎愚笨,但我知道大郎並不笨。”


    “大郎他心裏明白,我因賭氣而嫁給他,其實並不喜歡他。他為了讓阿娘走的安心,才會同意與我成親。”


    “從成親到現在他卻從未碰過我……”


    說到這,郭氏捂嘴抽泣道,“但大郎心裏定是怨我的,怨我嫁了他卻還惦記著二郎。”


    “我對不起大郎,我是個災星,我克死了爹娘,克死了大郎和阿娘,我好怕又害了二郎…嗚嗚嗚…”


    郭氏頓時捂住臉失聲痛哭。


    “不會的,他們不是被你克死的。”


    李奕輕歎一聲,走到郭氏身邊,輕撫著她的背,安慰道:“生死有命,天道倫常,非人力所能更改,何必如此譴責自己呢。”


    “二郎!”


    郭氏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情感,轉身撲進李奕的懷裏,緊緊地摟住了他。


    “放心吧,我定會活著回來,你就安心在東京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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