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所要代理貪腐案子了!


    這個消息瞬間在這家京師著名的律師事務所傳開了,猶如一陣突如其來的疾風掠過湖麵,將原本平靜的湖水激起陣陣漣漪,僅僅一下午,律所幾十號人盡人皆知了,今天是周二,一大早剛一上班,大家都在三兩成群地討論這個事,秦律師一走進大門,立刻覺察到了與往常不一樣的氣氛,事情在她的意料之中,她緩緩地走過每一個人的身邊,麵帶微笑,眼睛裏卻透露出冷峻與決斷,唬得每個人都趕緊回到自己的工位,有的埋頭做看文案狀,有的站起來向她問好,在一片“主任好”的問候聲中,掌門人不緊不慢地走上了二樓。


    就在昨天,秦律師剛一回京,立馬召集幾個合夥人開了個會,將代理唐鶯夫婦案子的事向大家做了通報,意料之中,大夥一致反對,她竭力說服他們,乃至想試著用真情打動他們,結果幾個人爭得麵紅耳赤,律師是最不會感情用事的群體!原因很簡單——這家律所長期代理經濟案件,以企業之間、公司與個人間的利益權益糾紛為主,代理著眾多知名企業的法律顧問,基本沒有涉足過其他類型的案子,而貪腐案子,被告和代理人是不可能贏的,重要的是,輸掉案子,勢必會對律所的聲譽帶來損害,今天的好局麵,是幾代人忘我拚搏,薪火相傳,團隊共同努力的結果,每個人都有義不容辭的責任和義務維護律所的榮譽和利益,更何況她這個掌舵人呢!


    “這個律所不是你自己的,你無權為所欲為!”


    “你不能為了一己之私,而置整個律所的前程於不顧!”


    合夥人的這些話,讓她久久不能平靜,他們說得沒有錯,可是,他們又怎麽知道她的苦衷,她當然可以轉托其他這方麵更專業的律所,他們的建議合情合理,她又何嚐沒考慮過,不過這不是她所情願的,因為,在她的內心裏,一直有一種情愫難以了結,報答幹娘的救命之恩養育之德,是娘,給了她無私的母愛,讓她擁有了家的溫暖,讓她孤苦伶仃幼小的心靈得到慰籍,她後悔沒來得及報恩幹娘就離她遠去了,她把這種情感不自覺地轉嫁到弟弟妹妹身上,小莊的北京之行大獲成功,也是這種情感在推動著她盡力去幫弟弟去圓夢……


    她隻有親自代理四妹的案子,才能讓她覺得內心無愧,哪怕拚盡全力隻為四妹減少一天的刑期,也會讓她孤冷的心靈得到些許安慰……


    “好吧,你們用不著這樣激憤,我不會連累你們和律所,我會以我個人的名義來代理這個案子”,在眾人驚愕的表情中,她緩緩祭出她的殺手鐧,決絕說道:“如果你們覺得這樣還不夠,我會退出律所,隻持有我的股份,這也許是你們中有人更希望看到的。”


    今天,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今天的律所,就像暴風雨過後的森林,特別地平靜、靜謐,林中的鳥兒似乎都怠倦了,躲在各自的角落裏默不作聲……


    篤、篤、篤……門口響起了柱杖觸地的敲擊聲,卓然有力,由遠及近,清脆而有節奏,一下一下敲在每個人的心坎上……這是一個所有人都熟悉的聲音,也是一個讓所有人聽了都心驚肉跳的聲音……


    門是開著的,篤篤聲停了下來,灰色簡素的衣服,黑色的千層底布鞋,一位老者出現在大門口,用精神矍鑠來形容這位老者再貼切不過了,他身材略矮,麵容清瘦,兩腮微陷,目光深邃而堅定,稀疏的鋼絲般的銀發向後梳去,有條不紊……


    老人在門口略一停頓,抬手用手杖咣咣敲了兩下玻璃門,前台小姑娘趕緊跑過去,甜甜地喊道:


    “爺爺,您來啦!”


    “嗯,你們主任在嗎?”


    “在的在的”


    老人徑直往樓梯走去,小姑娘忙上前攙住他,老人抖了抖胳膊,不耐煩地甩開了她。


    柱杖聲由遠及近,秦主任當然知道這聲音的含義,她早早地打開辦公室門,垂首站著門外側,以這特有的方式迎接她的恩師,準備接受最嚴厲最慈愛的責罰!


    老先生走到她身邊,用他一貫的讓他無數學生都為之膽怯的目光瞪了他的得意門生一眼,鼻子裏甩出一個重重的“哼”字,徑直走了進去。


    老恩師坐在沙發上,兩手放在膝蓋上,眼睛朝向地板,臉陰得嚇人,秦主任快步跟過去,給老人倒了杯水放在茶幾上,然後在老人身邊蹲下,一手撫摸著恩師的手臂。


    “老師,您最近身體可好?”


    “哼,一時半會兒還進不了棺材!”


    “老師,看你說的!”


    ……


    這世上,有兩個人的恩情她無以為報,一個是給了她二次生命撫養她成人的幹娘,再就是眼前的這位老人——給了她整個世界的人!


    他是當之無愧的當今律師界的泰鬥!這家律所的締造者!他白手起家,又曆艱涉險將這家律所帶向了輝煌,就在功成名就的時候,他卻選擇了急流勇退,將這艘在浩洋中劈波斬浪昂然疾航的航船親手交給了他的愛徒!


    老前輩刀鋒般的目光鎖定他的學生:


    “說,為什麽?!”


    “老師,這事您也知道了?”


    “是不是要等到這個事務所散夥了再給我說?”


    “……”


    “老師,我想問您個事兒,我跟隨您這麽多年,你可知道我的家是哪兒?”學生抬頭仰看著老恩師。


    “說正事兒!”老先生皺起眉頭,加重語氣一字一頓地說。


    “老師,您肯定不知道,因為我也不知道,我想和您說,您一向聽話的學生為什麽這麽執拗,非要做這一件違背您的事!”學生將老人的手杖小心拿開倚放在沙發扶手邊。


    看著老師茫然的表情,學生繼續說:“我所不知道的,我的家鄉,還有我的生日、年齡和身世……我最早的記憶,是一幅灰色的畫麵,那時候我大約兩三歲,懵懵懂懂記得兩個大人帶著我在火車站裏,那裏麵人頭攢動,等我一覺醒來,發現找不到他們了,我在人群裏焦急地尋找,拉扯每一個象我父母的人的褲子,但都不是我的親人……”大律師眼裏注滿了淚水,聲音有些哽咽。


    “我努力地去找,茫然地走出了車站,天黑了下來,還下著小雪,我害怕極了,又凍又餓,惶恐地走著,後來就一頭倒在雪地上什麽也不知道了……”


    “等我再次醒來,卻是在暖暖的被窩裏,我首先看到的,是一張和藹的微笑的麵孔,就象您一樣的慈愛的麵孔……”秦律唏噓著,淚水已流滿了兩頰。


    “是幹娘救起了我,不,她就是我的親娘!是她老人家,給了我一個家,給了我無私的母愛……我不怪我的親生父母,那個年代,因為生活所迫舍棄孩子是常有的事,他們給我的,隻有一張寫著我名字的字條……”


    “娘一輩子共收留了我們十一個孩子,我排行老三,她省吃儉用供我們讀書生活,艱難的時候甚至挨家挨戶去乞討!但從不曾舍棄我們一個,後來我在北京讀書、工作,追隨您,海北就回去的少了,娘臨終的時候,我連夜趕回家,她流著淚用幹枯的手撫摸著我的臉和頭發,還依然微笑著……嗚嗚嗚……”


    “老師,這幾十年來,有兩個人的大恩我無以為報,一個是娘,一個就是您!沒有娘,我早就在雪地裏喂了野狗,我考上大學,那時候家裏窮,我的一個妹妹偷偷賣掉了祖傳的手鐲給了我三十塊錢……這次,我的當事人,就是我的這個妹妹!老師,我懇請您允許我犯一次錯誤,讓我彌補一點我內心對這個家的愧欠!老師!”說完,學生彎下身子,向恩師深深鞠了個躬……


    老人久久無語,好一會兒,他摘下眼鏡,用衣角擦了擦鏡片,慢慢站了起來,嘴角微微動了動,但始終沒有說出什麽,老人拿過手杖,從學生身邊走過,又回過身來,看著眼前人,緩緩說:


    “法庭如戰場,不用我多說,把握好尺度,你好自為之吧!”


    “老師,謝謝您!”學生再次躬下了身子,接著跑過去,為老師拉開門,門外,不知什麽時候聚攏了一大群人,眼睛都紅紅的……


    “老師,我送您。”


    “我來送老先生!”一個小夥子搶過話頭,上前扶住老者……


    目送老人走下了樓梯,女人回身默默回身,大夥自動為她閃開路,剛走到辦公室門口,一個抱著文件夾的女孩向前大聲說道:


    “老師!我支持您!”


    “主任,我永遠你在一起!”


    “主任,我和您一起接這個官司!”


    ……


    聽到這些感人的話語,女主任剛剛平複的心再次翻滾了起來,淚水不由自主地湧了上來,她回過身來,看著這群滿腔熱血的青年……


    “謝謝!謝謝!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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