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巍鳴背著葉蘭走近大雜院,癟猴瘦猴見到受傷的葉蘭,當即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問她發生了什麽事,巍鳴不快他們聒噪,打斷二人:“吵什麽吵,還不快點扶她進去。”


    癟猴這才反應過來:“我去叫大娘。”


    葉蘭連忙出聲阻止:“別去!枉她老人家擔驚受怕,有什麽話進去。”


    幾人先後進屋,瘦猴留心身後,確定無人跟蹤之後便掩了房門。巍鳴扶她入屋坐下,自然地為她倒水,心翼翼地吹涼,親自喂她喝下,此等親密舉動看得瘦猴等人眼都直了。


    巍鳴不悅地掃了一眼傻站著的那兩人:“愣著幹嘛,沒見她受傷了,趕快去拿點藥過來啊。”


    生不怒自威的氣度是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的,瘦猴本能地轉身去取藥,忽然回過神來:“你誰啊?幹嘛聽你的。”


    癟猴拉了拉他袖子:“可是我怎麽覺得他的對啊……”


    二人拉拉扯扯,嘀嘀咕咕出門拿藥。


    巍鳴順勢在她對麵坐下,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這眼神似曾相識,她曾在蘇穆凝視自己的眼中見過,乍然在另一個男人身上重逢,令她有些許不適,不過葉蘭轉念一想,他們幾經生死,榮辱與共,他對她有所依賴也是難免的吧,便也釋懷了。


    見她額上有汗,把鬢發都濡濕,巍鳴心疼地抽出衣袖,輕點著她臉頰額頭,柔聲道:“疼不疼?”


    葉蘭有些尷尬地避開他的手:“葉蘭作為鸞傾城子民,所作所為隻是想替我君上澄清汙蔑,一切都是應該的。”言下之意就是想告訴他,救他,不過是這件事附帶的意外罷了。


    巍鳴聞言一笑,形容頗蕭索:“你君上……我還真想見見這個人究竟是何等人物,讓你這樣護著。”


    葉蘭下頜微揚,語氣中帶著滿滿的自豪:“自然,他是全下最好的君上。”


    拿著杯子的手一頓,心徑直往深淵下沉,轉過頭去,巍鳴冷哼了一聲。


    葉蘭不覺異樣,自顧自道:“按如今情形,蘇穆君必定不會讓你們皇甫世家的人踏入鸞傾城半步,可是避得了一時,避不了一世,得想個法子,把你送回去了。”


    巍鳴聽聞此語神情一黯,知道送他回去即代表著與她注定的分離,就算深知這是他的責任所在,卻也止不住心底的悵然。


    這時瘦猴癟猴二人取了藥回來,一並帶回來一個消息,七嘴八舌地給葉蘭聽:“老大,你聽了麽?皇甫的長郡主不日就要嫁給懿滄群的侄子,懿滄晟睿。”


    巍鳴豁然起身,高聲道:“怎麽可能?”


    瘦猴沒想到他的情緒會這麽激烈,略顯猶豫,看了葉蘭一眼,見她沒什麽,才鼓起勇氣了下去:“我聽鸞傾城街上的百姓的,現在滿大街都在傳這件事呢……”


    他渾身發顫,忽然想到那個噩夢,想到夢中姐姐的眼淚,妹妹的絕望,想到這一切,就像有人用刀一下一下割著他的心頭肉,刀太鈍了,一滴血都流不出來。緊握的拳頭因為憤怒不住發抖,喉頭腥鹹,滿心滿眼都是恨意催發的淤血,逼他就罷了,連他的姐妹他們都不肯放過麽?


    他張了張口,聲音出奇的澀:“什麽時候?”


    此刻逍遙堂內歌舞升平,觥籌交錯,因是郡主的大喜之日,廣邀了群臣來殿中宴飲,懿滄群坐於大殿上首的太師椅中,誌得意滿地望著不日即將成為他囊中之物的逍遙堂,早已掩不住滿臉喜色,舉杯向著左右道:“好久沒有和我懿花澗的勇士們開懷暢飲了,大家敞開了喝,有你們在,老夫仿佛又回到了從前放狼狩獵的日子裏,哈哈,果然暢快!”


    大殿左右分坐著兩列臣子,以皇甫大臣為主的大多正襟危坐,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對麵的懿花澗武士,或坐或臥,大碗吃肉喝酒,放聲嬉笑,不拘節的舉止惹來皇甫大臣們不滿的視線,卻大多敢怒不敢言,隻得裝作視而不見。


    司儀的皇甫侍衛出聲提醒懿滄群:“澗主,這都過了吉時了,長郡主還等著呢,晟睿君何時能來啊?”


    懿滄群大袖一揮:“晟睿是血性男兒,做事不拘節,就讓她等著。”


    這時逍遙堂的大門從外被轟然撞開,這突兀的響聲率先驚動了皇甫臣子,他們惶惶不安地望向門口,卻見逆光處晟睿闊步走了進來,未穿吉服,依舊一身在懿花澗的打扮,隨意披下的長發為他平添了幾分男子氣概,渾身上下一股放浪形骸的姿態。


    懿滄武士放下手中酒肉,整齊劃一地抱拳向他問好:“老大!”


    皇甫臣子麵麵相覷,卻不知該以何禮節來對待這未來的駙馬爺,注定的逍遙堂主人,一時都有些沉默,望向他的眼光中有忿忿,亦有不甘。


    晟睿置若罔聞,闊步走上大堂,來到懿滄群的桌邊,隨手提起他桌上一杯酒灌入口中。皇甫大臣們震驚於他的不敬,屏聲禁氣地望向懿滄群,等待著他的反應,不料他隻是哈哈大笑,望向晟睿的目光飽含愛意,不亞於看他另外一個親生的孩子,拊掌讚道:“好好好,果然是我懿滄澗的好兒郎,比那養在深閨唯唯諾諾的兒強了百倍有多。”


    晟睿胡亂擦了把嘴,粗聲道:“叔父,我媳婦呢?”


    懿滄群又是大笑,側身命侍從:“有請長郡主,別讓我的侄兒久等了。”


    簾幕之後的絲竹再度奏響,司官朗聲誦道:“鸞啾龍舞,琴瑟齊鳴,敬地。”


    侍女扶著皇甫芳聘步入大殿,盛裝之下的她步態輕盈,有步步生蓮之姿,垂下的蓋頭遮住她大部分視線,隻有眼角餘光處能窺見,她途徑的每一個懿滄武士臉上,都帶著因猥褻的笑容,和時不時爆發的失禮喝彩。


    她的臉因羞憤而通紅,攥緊了拳頭。


    晟睿微笑著看她走近,側首問懿滄群:“叔父,這就是我挑的那個吧。”


    懿滄群拍了拍他手臂,意味深長道:“放心,叔父給你的,永遠都是最好的。”


    芳聘翩然走至他麵前,盈盈一拜,視線所及之處,是他的鞋襪和衣服下擺,穿的並非跟她一樣的紅色。


    她心頭一緊。


    侍女似有疑惑,低聲詢問:“晟睿君。”


    她的世界忽然顛倒,來不及發出一聲驚呼,晟睿一把將她抗向肩頭,侍女驚駭上前阻止:“駙馬爺,怎能如此,這於禮不和啊。”


    晟睿喝她:“閉嘴,這禮不是我懿滄澗的禮,我要按照懿滄澗的方式,帶走屬於我的女人。”


    懿滄武士哈哈大笑,起哄鼓掌,皇甫眾臣眼見郡主受辱,無不憤慨:“我皇甫世家百年來何曾遭受過如此奇恥大辱……”


    丟下身後一殿的笑聲,晟睿扛著芳聘穿過回廊,走進洞房,婚房之內紅綢挽梁,紅燭瑩瑩,各類珠玉寶石成雙成對擺在桌前,交杯酒中盛放著水酒,桌子一角放著新郎挑蓋頭的杆秤,他揮退了侍奉的下人和喜娘,信步走至床邊,孟浪地將芳聘拋在雕花大床之上,柔軟的布料完美地承接了她的重量,芳聘慌忙起身坐正。


    桌上有空杯兩隻,在中原新婚之夜素有新郎新娘喝交杯酒的習俗,晟睿提壺斟酒,笑著向芳聘所在的方向道:“從前你你不擅飲酒,不能讓我的新娘子在新婚之夜喝醉,這杯酒,我替你喝了。”罷便一飲而盡,將空杯摔在地上,又拿起杆秤,把玩似的掂了掂,隨手丟在一邊,拔出腰間所配的圓月彎刀,走到芳聘麵前。


    刀鋒的寒光忽然閃過她的眼,讓她的臉色微微一變。


    她忍不住低聲道:“你想幹什麽?”


    彎刀的用途卻並非她所設想的那樣,巍鳴隻是用它代替杆秤,挑起了她覆麵的蓋頭。隨著蓋頭一寸寸上移,新郎的模樣第一次清晰地呈現在芳聘麵前。


    挺拔高大,出乎她意料的俊朗,或許因為是常年在外風吹日曬的關係,他身上無一絲半點文弱書生的氣質,強悍堅硬,這是一個有別於芳聘見過的任何一個男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男子漢。


    忽然出現的陰雲遮蔽了空中明月,他的笑在她羞澀的注視下僵在唇角。新婚之夜,嬌娘在前,他的第一個問題卻與這銀燭高燒的氛圍截然不符:“你是誰?”他沉聲道。


    芳聘含笑低頭,隻那一眼,便已看清了她將要托付半生的良人,心頭忽然升起一層薄薄的喜悅,嫁給這樣的男人並非一個壞的選擇,這樣想著,她羞怯地答:“我是您的妻子,皇甫芳聘。”


    他用刀柄抬起她下頜,迫她看向自己的眼,冷淡地問:“我的問題,向來不喜歡重複第二遍,隻可惜遇到一個喜歡裝傻的騙子,那我再問你一次,她呢?”


    芳聘眼中的茫然不似作偽,隻是呆呆地看著他:“誰?”


    “我選中的那個女人,”他眼中有殘忍一閃而過,聯想到某種可怕的可能,他的聲音都變了,“你把她殺了麽?”


    芳聘駭然色變:“你,你胡什麽?我……我就是你選中的妻子……”


    “好,好,好,”晟睿強壓怒火,連聲了三個好,“你不肯,自然有人會告訴我,我倒要看看,這是誰的把戲,敢拿一個贗品來搪塞我?”怒氣衝衝的晟睿踹開房門轉身就走,徒留芳聘一人在驚愕當中默默流了一夜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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