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陽高照,氣晴好,傅昊郗一行人等從無常塢出發,日夜兼程,幾乎跟鸞傾城的人馬前後腳抵達逍遙城,城邦內外人聲鼎沸,熱鬧非凡,荊南依坐在馬車內揭簾往外望,好奇道:“這就是逍遙堂?看上去稀鬆平常,既不若上宮闕,也並非金碧輝煌?不過也是石頭山上的石頭城罷了。世家們真沒見識,跟個寶貝似的你爭我搶,我看啊,是癡傻瘋癲了。”


    身旁的傅昊郗搖著折扇,看她疑惑神色淡淡一笑:“姑娘有所不知,住在金山金城之中,也未必有此處一覽眾山的威風。逍遙堂有險為防,要塞之處,是兵家必爭之地。再加上沾金帶水,物資豐饒,有帝王之相。”


    荊南依覺得無趣,坐回軟榻上,撇嘴道:“當帝王又怎麽樣?其樂無窮了麽?我哥哥也管著一座城,每都東奔西跑,忙得要死,累得要死,我看當帝王也沒什麽好。”


    傅昊郗聽著這真之語,失笑。


    車外的飛塵聽見荊南依這一席話,忍不住插了一句:“姐姐,此帝王非彼帝王,這其中的差別可大了,一城是池中水,此處,可是宦海沉浮,遼闊無邊啊。”


    傅昊郗以扇柄輕叩著掌心,點頭讚同飛塵:“站在這裏的人,受萬人敬仰,如山巔高峰一般俯瞰眾生,能掌生殺予奪,若鬼怪神靈一樣能翻雲覆雨。那是一種毒癮,讓人欲罷不能。”


    荊南依聽得神往不已,忽然才想起一件事:“既然如此重要,那你怎麽能隨意出入?”


    飛塵接話:“有錢能使鬼推磨啊,姐姐。”


    傅昊郗收起扇子,敲打了窗外的飛塵一下,斥道:“多嘴。”轉頭才對荊南依解釋,“通往權力之巔,都是步步踩著白骨人血,黃金白銀。傅某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迂腐書生,隻能憑幾個臭錢,看看熱鬧罷了。”


    荊南依眼睛一亮,拉著他衣袖興致勃勃道:“我也要去見識見識,看這幻海朝堂究竟有何種魅力?”


    傅昊郗順著自己被拽的衣袖看向她的手,一笑而過,應她道:“好。”


    因事先被周全打點,一行人順利進了逍遙堂,荊南依饒有興趣地四下張望,忽聞號角聲響,一列皇甫侍衛匆匆跑上前來,成列排隊,以金絲繩索將道路攔出。一名皇甫侍衛大聲宣布:“逍遙堂巍鳴君迎娶鸞鳳之女——荊南郡主到。”


    夾道兩邊的百姓紛紛跪地。荊南依先是一驚,暗想除了自己哪來什麽荊南郡主,轉念一想,頓時怒火中燒,一咬牙,恨恨道:“我才是鸞鳳之女,哪個枝頭上的麻雀,膽敢佯裝鳳凰!”罷便要穿過人群擠上前去看個究竟。


    傅昊郗將她臉色一覽無餘,盡入眼底,更加證實了之前的猜測,暗暗頷首,向著飛塵壓低聲音道:“看來你沒有騙我。”


    飛塵欠身,保持著謙卑的姿勢,恭謹道:“飛塵不敢,奴過,姐姐才是荊南正牌的郡主。”


    傅昊郗啟步去追荊南依,吩咐飛塵:“護著她。”


    “是。”


    就在這時一輛馬車由遠駛近,巍鳴和葉蘭並肩端坐其中,但凡二人經過,隨行的巍鳴侍衛就會向道路兩旁拋灑碎銀,沿途的百姓一邊跟隨著隊伍一邊拾撿銀子,口中大呼萬歲。荊南依撥開人群,跌跌撞撞地追著那輛馬車,被攔路的皇甫侍衛狠狠推了一把,粗聲喝道:“讓開,別擋了郡主的路……”待他抬頭看清麵前女子容顏時,那侍衛便愣在原地。


    閉月羞花不足以形容麵前女子的美貌,隻可惜唯一影響這美貌的,是她臉上無所遁形的怒氣,她目光追尋著葉蘭馬車的去向,粉腮怒容,氣憤不已。飛塵擠到她身邊,一臉諂媚地低聲道:“姐姐心,真是狗眼看人低,明明我們姐姐才是貨真價實的郡主呀!”


    荊南依挑眉回首,望向飛塵,飛塵伏低做繼續討好她道:“姐姐,主人既把我賞了你,飛塵便是姐姐的馬前卒,全聽姐姐的吩咐,姐姐若是想要飛塵往西,飛塵絕不會往東去!”


    望著那輛遠去的馬車,荊南依臉上尤有不忿,恨聲道:“你的布偶呢?找一個纏著她,我要看看,這偷換日的賊婆娘,到底是何許人也。本郡主舍棄不要的東西,誰也沒資格討要!”


    飛塵乖覺頷首,領命稱是。從懷中掏出一隻布偶,咬破手指,將鮮血點在上麵。布偶如獲生命,從他手中彈跳而起,咻的一聲鑽入了葉蘭的馬車內。荊南依恨恨地望了那馬車最後一眼,在飛塵的連聲催促下,這才轉身離去。


    馬車轆轆駛近逍遙堂,那高大巍峨的城邦也越來越清晰,那日萬裏無雲,城門大開,早已恭候了許久的眾位大臣們跪地相迎,山呼:“恭迎巍鳴君,恭迎荊南郡主!皇甫世家千秋無期!”


    巍鳴微微笑著,坦然受著這朝臣的恭賀,親手牽葉蘭走下馬車,在眾人簇擁下領著她步入寢殿。殿內早已根據他的指示裝飾一新,四處擺放著鬱鬱蔥蔥的蘭花,花香浮動醉人心脾,巍鳴一一指給葉蘭看:“這寢宮布置得可和你心意?‘蘭生幽穀,嫋嫋獨立’,我是按照蘭兒的性情,特意為之。蘭兒住在其中,任是無人也自香。你可喜歡?”


    葉蘭環顧四周,因這美景,久不見喜色的臉上也微露笑意。


    蘇穆跟在稍遠處注視著二人一舉一動,看著他們相視而笑的刹那,心內頓時五味陳雜。


    巍鳴轉頭又安排蘇穆的去處:“對了,穆哥哥,你暫住在西暖閣,便於我等三人秉燭夜遊,巴山夜雨話家常……”


    葉蘭聽了此語,忍不住接他的話,玩笑道:“也便於蘇穆君對你耳提麵命,教訓學問,對麽?”


    巍鳴被她點破,臉上頓現苦惱神色:“蘭兒……”


    眾人皆笑,蘇穆也跟著他們笑,低下頭去,苦澀地向自己承認,他不想親眼看見二人打情罵俏的一幕。


    葉蘭餘光不經意瞥見蘇穆神情,頓時一怔,整個人也沉默下來。


    三人之間被一股異樣的氛圍籠罩,唯有巍鳴蒙在鼓中。


    幸好這時巍鳴侍衛進來通傳,打破了尷尬:“稟君,澗主和晟睿將軍來了。”


    巍鳴蘇穆彼此交換了下目光,心底不約而同閃過一個相似的念頭:他們來做什麽?


    不等侍衛退下,懿滄群與晟睿二人闊步入殿,冷淡地一掃麵前三人,冷笑了一聲,懿滄群抖開手上捧著的手諭,道:“老夫已稟告老堂主,商議後,老堂主下了這道手諭,推遲婚期。”


    巍鳴下意識地問:“何故要推遲?”


    懿滄群揚袖一指葉蘭,皮笑肉不笑道:“嫁入皇甫世家的女子必要秀毓名門,祥中世德。依我的了解,荊南郡主摸爬滾打,下作計量十分拿手,並非什麽大家閨秀。大婚前,該修的女德,該學的規矩,皆要樣樣精通,一切符合禮法後方可成婚,才不辱皇甫世家的顏麵。”


    蘇穆聽了不是不惱,暗中捏緊拳頭,冷靜反駁:“家妹是名正言順的鸞鳳女子,無論舉止品性如何?鸞鳳之命不容任何人不敬。澗主是否故意拖延婚期?按照禮法,巍鳴君成婚後,便可登基攝政,獨掌大權,澗主難道借故阻礙?”


    “胡言亂語!”懿滄群虎目一瞪,喝道,“老夫是老堂主欽點輔佐巍鳴君的老臣,又是鳴兒的舅父。怎可能阻攔他掌權?巍鳴君倘若成婚,老夫欣慰不已,必定掛印歸家,落個清閑自在。”罷又轉向蘇穆,不懷好意地,“倒是你,這麽著急完婚,難道是想以外戚的身份圖謀我逍遙堂的權力?依老夫之見,蘇穆君,還是避避嫌為好?否則,老夫隻好效仿那些先王。為防聯姻的母家擴張,統統削爵去官,發配邊疆。”


    蘇穆倒也不懼,輕笑:“澗主真是貴人多忘事,難道數典忘祖,忘記懿滄世家也是逍遙堂的外戚嗎?”


    晟睿在旁冷眼看著,原本就因上次交手落敗一事懷恨在心,眼下更是借題發揮:“大膽,荊南蘇穆,你怎可與我們懿花澗相提並論!荊南世家不配!”


    “長兄不必與他們多費口舌,”葉蘭冷眼看著,走上前來,自然地挽住巍鳴的手臂,昂首驕傲道,“葉蘭必會盡快學得皇甫世家的規矩,令澗主安然接受鸞鳳之女,旺我夫君繼承大位,坐擁下。”


    巍鳴見她主動與自己表示親密,替他話,不禁麵露喜色,目光和暖地望向她。


    懿滄群被她戳中痛處,臉色激變,隻是礙著眾人都在,僵笑道:“好,借郡主吉言,那老夫就靜候佳音了,此事我已吩咐交予長郡主,我們走。”


    待他們走後,蘇穆不免憂心:“懿滄群這樣拖延婚期,是不想讓巍鳴繼位,收回他的實權。”


    見無人回應,蘇穆轉身,才發現巍鳴正一臉癡笑地望著葉蘭,握住葉蘭挽著自己胳膊的那隻手,滿臉寵溺,活像一隻狗,就差一條尾巴。


    蘇穆低頭握拳抵在唇邊,輕輕咳嗽了一聲。


    葉蘭驚覺,忙不迭甩開,惱怒道:“你,幹什麽?”


    巍鳴臉上帶著近乎微醺的笑:“蘭兒方才喚我夫君,聲音如此婉轉,堪比林間黃鸝鳥,本君還要聽,你再喚一聲。”


    葉蘭蹙眉:“放開!”


    “不放,”巍鳴撒嬌似地抱住葉蘭的手臂,死皮賴臉道,“你喚我夫君,我就鬆開,否則,誓死不從。”


    葉蘭豈是好相與、能受人威脅的,反身一個擒拿,拿住巍鳴一條手臂,疼得巍鳴直叫喚,再不敢多言。


    蘇穆撇開臉,笑笑又問:“蘭兒當真要去學那些禮儀?”


    “兄長勿念,蘭兒想長郡主不會為難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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