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含露步入藥廬,吩咐當值的醫官“含露為我君上配一些去淤止痛藥膏,有幾味中藥煩請醫官賜予。”


    醫官見是荊南世家的人,知他們大勢已去,並不怎麽將他們放在眼裏,冷冷地一抬首,下頜一偏指著裏麵道“藥材都在裏麵,自己拿吧。”說罷自己甩了甩袖子,徑直走了出去。含露也不跟他爭,自顧自走到藥櫃前,翻查所需的那幾味中藥,不經意從一個半開的抽鬥中看見一個精致的小瓶子,此時就聽門口一陣腳步聲響起,含露放下瓶子,轉身隱於櫃後,隻見清婉獨自一人步履匆匆地從外走進,拿了瓶子離開。含露翹首以望,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


    清婉走到芳聘處,將手中的藥瓶親手奉上給芳聘侍女,侍女納入袖中,轉身離去。清婉穿過庭院,以餘光望向左右,便見三四條或長或短的黑影緊跟其後,她心中一驚,知以芳聘的性子,定不會輕易放過自己,便加快腳程,那黑影也加緊追擊,清婉驚慌失措,經過花園時被地上突起的石塊絆了一跤,眼見那黑影就要追上自己,忽然一條繩索迎麵揮來,抽倒了其中一人,清婉伏在地上抬頭望去,繩索的另一頭牢牢握在晟睿的手腕上,望見她驚訝目光,晟睿一笑“快走吧,你以為你幾根銀針就能困住我麽?遲早有一天我還會逮到你的。”


    清婉手腳並用從地上爬起,也來不及質問晟睿,朝藥廬的方向倉皇逃去,另一個黑影正要追,晟睿大力揮手,用緊緊繩索勒住那人脖子,直至他斷氣為止。


    再抬頭時,依稀隻能見清婉融於暗夜中的背影。


    清婉奔回藥廬,趕緊收拾東西,苦海從外走進,見她如此慌張,便已了然“你要走了?”


    清婉點頭。苦海從袖中掏出一支玉簫,遞給清婉“我老頭子與丫頭你有緣,便送佛送到西吧。如今你既已得到你想要的,師傅便送你一樣傍身之物。這個拿著。”清婉道謝接過,苦海又遞給她一隻錦囊,這樣解釋,“我有一故友,這錦囊中有他的名字,你若是有難,便可報我的名字尋他去,必會幫你。”


    清婉感激不盡,苦海一歎“走吧,走了便是了了,何必多說這些。”


    幾日之後荊南蘇穆刑期即滿,皇甫芳聘無論對他施以何種酷刑,都不能從他嘴裏得到任何有用的訊息,哪怕恨得牙癢癢,也不得不礙於眾位世家的麵,將他如期釋放,蘇穆跌跌撞撞走出牢房,充沛陽光鋪天蓋地地照下,刺得眼睛一陣酸痛,幾乎要流下淚來。翹首守在門口的荊南依甫見哥哥出現,當即撲上前去,心疼地摟住他手臂,連聲喚著他的名字“穆哥哥,可嚇死依依了。”


    蘇穆被她這一舉動牽動傷口,忍痛笑對她,安慰荊南依“哥哥這不是好好的麽?”


    荊南依哭得梨花帶雨,好不傷心“依依都聽聞了,穆哥哥為了依依竟然偽作了有疏世家的信函,事情敗露,穆哥哥才受了這苦。”


    蘇穆臉色微變,抬眸不動聲色地看了含露一眼,含露低頭,無可指摘的恭敬。


    “是依依錯怪了穆哥哥。”她含著哭腔向她誤解多時的哥哥道歉。


    蘇穆摸了摸她頭發,柔聲道“長兄不礙事的。”


    荊南依依偎在他臂間,動情而言“依依是真心想嫁給巍鳴君,為了嫁他,舍了天底下的一切,依依都願意,唯有我穆哥哥……誰都不能替代。倘若要依依選擇,依依為了穆哥哥……可以放下。”


    蘇穆抽出袖子小心為她拭淚“依依別怕,長兄會一直留在依依身邊,守護著我的依依。”蘇穆因有傷在身,再加上一時情急,牽動了傷口,遂又爆發出了一陣的咳嗽聲,含露見狀立刻上前扶住蘇穆“蘇穆君傷勢未愈,先回房休息吧。含露為蘇穆君配了些藥膏。”


    蘇穆轉側看她一眼,臉上看不出一點表情,隻是點了點頭。


    因蘇穆一事過後,巍鳴心有嫌隙,縱然葉蘭幾次三番求見,均被他一次次回絕,前來為她複命的侍女也愁容滿麵,向葉蘭解釋道“也不知最近小君怎麽了?以前總是讓我們歡歡喜喜迎著姑娘,現如今……”葉蘭苦笑,止住了她,遞給她一隻錦盒“麻煩您將這呈給巍鳴君。”侍女打開一看,見是一碗粥,入內轉交於巍鳴,他本來不想接,聽到侍女說是葉姑娘親手所熬時,他才一怔,拿起勺子嚐了一口,便愣在那裏。


    跟那日茅草屋時她為他煮的一模一樣的味道。


    侍女見狀便道“葉姑娘還在門口,要請她進來麽?”


    他遲疑地望向門口,仿佛目光能夠穿透那薄薄的一層門板,窺見她的形容,終於他還是低下了頭,說“不……不用了,告訴她,我很累,想一個人靜一靜……”


    葉蘭走後沒多久,就見一個麵生的侍衛慌慌張張前來稟告巍鳴“不好了,葉姑娘受傷了?”


    巍鳴大驚失色,連忙問“她怎麽了?傷在哪兒?”


    侍衛微低著頭,答他道“葉姑娘在竹苑摔傷了,剛剛被抬進香榭。”


    巍鳴一躍而起,奔出門去。


    與此同時蘇穆也從牢中放出,荊南依聽說兄長傷勢嚴重,全是為了自己嫁入逍遙堂的緣故,因此百般體貼,萬般愧疚,在他懷中哭得梨花帶雨,蘇穆自然心疼不已,更加堅定了要帶依依回鸞傾城的決心,荊南依一麵為巍鳴心亂,一麵又為蘇穆擔憂,一連數日愁容不散,傅昊郗看在眼裏,便找了好些有趣的小玩意兒來討她歡心,其中包括一隻通體碧玉的九連環,擺在荊南依的麵前,含笑道“好東西。我特意讓人找來給你的。你試試看,可解得開?”


    她看都懶得看一眼,隨手就丟在一邊,不耐煩道“滾。”


    傅昊郗雖愛極了荊南依,卻也不是天生好性兒,強壓了怒火,冷冷地撇開了頭“看來,是我多事了。”這時一侍女匆匆忙忙跑了進來,道“郡主,巍鳴君邀您到竹苑欣賞夜光杯。”


    荊南依即刻來了興致,正要答應,就聽背後有人大喝一聲“別去!”


    她回頭,正是一臉焦灼的傅昊郗,那侍女鬼鬼祟祟瞥了一眼他,像是心虛,很快就溜了。荊南依不疑有它,快活地翻開妝奩裝扮自己,渾然不顧傅昊郗幾乎低聲下氣的請求“不要去,依依,別去……”


    荊南依自顧自地塗脂抹粉,左顧右盼望著鏡中的自己,喃喃自語“……還是不要塗胭脂了,清麗脫俗似乎更雅致些……裙子呢……該穿什麽顏色的裙子……”


    傅昊郗倚著桌案,整個人似乎搖搖欲墜,因她的無視而歇斯底裏地吼“不要去!”


    她驚詫地回頭“你說什麽?”


    傅昊郗幾乎是在低聲下氣地哀求“就一個時辰,留下來,不要去,否則……否則……”


    “否則怎麽了?”荊南依有點好笑地看著他,“你不會不知道我有多盼望這個機會吧,況且日暮黃昏,自然是去喜歡的人,留在這裏看你有什麽意思?”


    傅昊郗表情痛苦,一把拽住了荊南依的手臂。荊南依冷麵斥道“我自然會回來,你等著就是!”


    傅昊郗怒吼“我等夠了!”


    荊南依對他連敷衍都懶得,掙脫手臂,斥他道“放手,別耽誤了我的時辰。”


    “依依,就當我求你了,在你心裏,我的請求連他的一個時辰都比不上麽?”


    荊南依懶得與他廢話,見他怎麽都不肯鬆,恨恨一跺腳,重重踩在他足尖,他豈會在乎這點小小疼痛,但見荊南依去意已決,傅昊郗還是選擇了黯然放手,眼看著她如隻快活的小鳥一樣翩然而去,難以遏製的卻是心頭浮起的一層惘然疼痛,沉默片刻,還是提足跟上她的腳步,選擇在暗中保護她。


    巍鳴聽聞葉蘭受傷,馬不停蹄地奔向無人的竹苑,那水榭設於密林之中的水上,被層層輕紗和帷幔遮擋,有卻幽光隱隱透出,月夜之下,璀璨如一粒明珠。巍鳴心急如焚,三步並作兩步直奔香榭,撩開帷幔時,有一片竹葉翩然落下,擦過他脖頸,他蹙眉,伸手一抹,並不甚在意,隻是暗暗向天祈禱“蘭兒千萬不可有事……”


    隱於遠處竹林之後的含露見他如約前來,雙手合十默默祝禱“如此,含露便推波助瀾,幫著蘇穆君成全了這段姻緣,也斷了他回鸞傾城的心。”而後轉身,朝葉蘭所在的別院走去。


    巍鳴一麵喚著葉蘭的名字,一麵啟步繼續往水榭的深處走去,忽然一道黑影從天而降,一個手刀砍在他頸後,陷入暈眩前的最後一眼,是一雙他似曾相識的眼。


    荊南依興衝衝地走入香榭,揭開一層層帷幔,忽然像是有什麽東西從頭頂落下,粘在她脖上,她伸手取下,見是一片竹葉,也不甚在意,隨手扔在一邊,抬頭先看見了桌上的夜光杯,奇道“夜光杯在此,邀我賞杯子的人呢?”四下張望,想找到巍鳴在哪,就見一人立於陰影處,時刻拂動的薄紗遮住了他的臉,荊南依試探著問道“巍鳴君……”忽然一陣天旋地轉,她感到頭暈,腳下一軟,在即將跌倒的前一刻,那人急切地伸手攬住她腰,拽著的輕紗順勢飄下遮住了荊南依的眼,二人齊齊後退時不小心撞到桌上,夜光杯碎在地上,榭內就這樣暗了下來。


    那人隔著一層紗彎下腰,吻在她頸邊,荊南依覺得癢,咯咯的笑出聲來,眼前的輕紗如一道薄薄的煙霧,讓她宛如置身夢境之中,她看不清麵前這人的臉,隻見到他胳膊上一顆耀眼的紅痣。


    她笑著,喃喃地說“我這是怎麽了……”


    “依依,你困了,睡一覺,一切都會不一樣的……”


    他溫柔地在她耳邊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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