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蘭不敢深想,如今自己勢單力薄,難敵芳聘之手,隻得悄無聲息地轉身離開,去尋巍鳴,到時才知他剛服了藥睡下,葉蘭守在床邊看他憔悴麵容,不覺陷入了重重擔憂之中。


    現如今巍鳴危在旦夕,而唯一能依仗的人又身陷困境,眼下局勢竟一點也不比當日懿滄群把持朝政時好過多少。葉蘭這樣想著,不由地牽出了一聲歎息。


    該不該告訴他芳聘之事呢?


    巍鳴從睡夢中蘇醒,睜眼第一眼看見她,便微笑,溫柔喚她“蘭兒。”


    葉蘭恍然回神,回他一笑,“你醒了。”接著從旁邊矮幾上端來一碗藥呈給他,“這是調理的傷勢的方子,鳴兒喝了吧。”


    巍鳴低頭看那黝黑汁藥,愁色頓現“還是不要喝這些苦哈哈的東西了。痛就痛著吧……”


    葉蘭恍若未聞,垂眸不語,巍鳴誤以為是因他不肯喝藥的緣故,怕她難過,一把接過藥碗,連聲道“是鳴兒說錯了,鳴兒不痛,良藥苦口,鳴兒喝了便是,蘭兒莫惱。”一邊說著,一邊端起碗仰頭一口喝幹。


    葉蘭勉力一笑,取來一塊潔淨白布為他擦拭肩頭為蘇穆所刺的傷口,憐惜地看著其上新生的皮肉,將愈的傷疤,那些他為她所受的傷,忽然落下眼淚來。感覺到皮膚上滴落的冰冷液體,巍鳴猜到那是什麽,心隨之一顫,輕聲道“明日,我便竭力送蘭兒離開。”


    葉蘭立刻搖頭“我不走。”


    想起當日殿上情形,巍鳴隻覺後怕,握住她的手拉她回到自己麵前,如實地說出他的擔憂“蘇穆手下,竟以巫蠱之術相傷。蘇穆此舉,是反,亦是未反?鳴兒不知……”


    葉蘭有些猶豫“蘇穆君當不會……”


    “他雖未要我性命,可長劍已入我骨肉……可是,人心叵測……”


    葉蘭望著手中沾血的帕子,無言以對。


    巍鳴長歎了口氣“他日,我真與他生死相搏,蘭兒如何自處?我死了,他雖不會為難你,但蘭兒身藏秘籍,必會成眾矢之的,不如離去……”


    說到死字,葉蘭終於再也無法承受,伸手捂住巍鳴的嘴,不讓他說,自己卻反倒淚如雨下“此時此地,你還在為蘭兒思量……我絕不離開你。鳴兒若死了,我也絕不原諒你。”


    巍鳴仍是笑著,伸手為她拭去腮邊的眼淚,逗她道“蘭兒怎麽成了愛哭鬼,倒像是鳴兒欺負了你。”


    葉蘭眼睛紅紅地看著他“蘭兒隻是看不得你受苦。”


    巍鳴展臂擁她入懷,承諾她“你我相守一日,便要像神仙眷侶一般,珍惜春風桃李,忘卻江湖夜雨。”


    葉蘭破涕而笑“鳴兒過去像個孩子,如今倒懂得了人生的許多道理。”


    巍鳴見她巧笑倩兮,說不出的可愛嬌俏,忍不住伸手一刮她鼻尖,取笑她說“說我是個孩子,我看你更像個孩子,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


    二人相對笑語,明明都是笑著的,卻有無可消解的傷感浸透在這空氣裏。


    這時有侍女前來通傳,說是長郡主求見,葉蘭慌忙起身站在一側,芳聘一身華服,春風得意地從外走進,葉蘭屈膝行禮“長郡主。”


    她屬若無睹,徑直走到巍鳴麵前坐下,牽著他的手噓寒問暖,狀甚親熱,儼然一副體貼長姐的模樣。


    葉蘭冷眼看她一舉一動。


    巍鳴罕見她如此妝容,更驚訝她臉上少見的喜悅神色,自她下嫁那懿滄晟睿之後就沒見她這樣過,巍鳴心有同感,也替她高興“鳴兒多年未見長姐華服盛裝了。”


    芳聘低頭看遍周身,止不住臉上喜滋滋的笑“怎麽樣,漂亮吧,長姐最近新製的新衣。”


    巍鳴點頭,老老實實地說“漂亮。”


    芳聘理了理袖子,原本神色甚喜悅,不知突然想起了什麽,忽的長長歎了口氣“想你我兒時,本就過著珠璣照明月,錦羅煥煙霞的生活,隻是這些年,周遭多舛,竟都忘了……”


    巍鳴想起舊時那些富貴日子,如今物非人非,不覺憂思如焚,禁不住開始嗆咳。


    芳聘在他床邊坐下,輕輕拍著他的背,安慰道“鳴兒安心調息身子,逍遙堂的雜務,長姐會替鳴兒打點。”


    葉蘭一怔,品出她話中異樣,下意識向她看去。


    “勞長姐費心了,隻是,逍遙堂如今有累卵之危……”


    不等他說完,芳聘便直接打斷了巍鳴的話“無妨。長姐已勸慰荊南蘇穆離去,並命人下了城門,如今,我逍遙堂固若金湯,鳴兒大可高枕無憂了。”


    巍鳴愣住,本能地先看了葉蘭一眼,這才回頭問長姐“蘇穆走了?”


    芳聘不自然地避開巍鳴的目光,點了點頭。


    巍鳴蹙眉,不可否認,蘇穆是他心裏潛在勁敵之一,無論是感情還是政治。可是對於他的猝然離去,巍鳴不是不困惑,在他眼裏,蘇穆並不是那種會不告而別的人。


    “此事甚為蹊蹺?長姐如何達成?”


    芳聘像是懶得再說,擺手製止了他“好了好了,都病著,莫管這些勞心傷神之事了。好好將養著便是,一切有長姐在。這些事,日後再議。長姐就不擾鳴兒休息了。”她起身要走,巍鳴心切,忍不住又咳了起來,斷斷續續地在身後挽留“長……長姐……”


    芳聘停止腳步,並不回頭,徑直離去,經過葉蘭身邊時才若有似無地瞥了她一眼,如果是從前,這個女人尚且還值得她提防,現如今連蘇穆都在她掌中,她又有何好懼?芳聘隻一笑,意味深長地收回她的目光,翩然離開。


    很快門口傳來了她侍女交代侍衛的聲音“汝等守衛於此,好好護衛巍鳴君。”


    巍鳴葉蘭對視一眼,目中有雷同的隱憂“長姐她……”


    葉蘭此行本來是想告訴她蘇穆的事,可是現如今芳聘儼然有清君側後取而代之的嫌疑,若是她直言不諱,不過徒增他的煩惱,對他的病情也有礙,麵對巍鳴望來的驚惑目光,她最終選擇了絕口不提。


    芳聘從巍鳴處回到自己寢宮,發現晟睿早已恭候許久,見到她的第一句就是“你要的,我已經給你了,你答應我的呢?”


    想要的業已成功到手,芳聘那日心情甚好,一笑,轉顧身後侍女,侍女回裏屋取來一隻錦盒,並當年晟睿所穿的衣衫彎刀,晟睿急不可耐,一把奪過錦盒,打開取出畫像,畫中正是離櫻的正麵像,晟睿臉上一喜,放聲大笑起來“果然是她,能與惡狼纏鬥的少女,怎可能是平凡人家的女兒?”


    芳聘冷眼看著,不得不承認,她所嫁的這位夫君冷酷無情,殺人不眨眼,但是當他提及離櫻時,臉上有罕見的溫情流露的瞬間。


    他一邊欣賞,一邊向著那畫中少女訴衷腸“年少時,你我在懿花澗的冰雪裏一會,我便立誓,定要你成為我的女人。沒想到,老天愛玩笑,竟讓你我本有夫妻之緣,卻未遂人意。我定會尋你回來,管他的世仇,我要定了你。”


    明明是怨他的,明明是厭他的,可是芳聘卻不能向自己的心否認,望見晟睿如此情動,她不是不嫉妒。同為女人,她也希望自己被人愛,被人珍惜,像全天下被保護得很好的女孩兒一樣,可命運不讓她如意,賜予她的隻有機關算盡。


    芳聘忽然冷冷開口,打破他的旖旎幻想“可惜,她已經死了。”


    “死了?”晟睿非但不傷心,反倒又是一聲大笑,“你太不了解你小妹了,她雖生性冷疏,骨子裏卻是烈性如酒的,她如果真的死了,就是化成厲鬼也會來尋你的,你難道從未感覺到嗎?”


    芳聘臉色一白,被他的那席話嚇到了,又驚又疑地看著他。


    “當年,你傷她之事,我本應百般償還。隻是……”晟睿沉下了聲音,望向她的眼中再無一點感情,“一日夫妻白日恩,我饒你性命。今日別過,你我恩斷義絕。”話畢,他抽出自己的彎刀,向金繩索砍去,一時之間火花四濺,繩索應聲而烈,示意二人恩斷義絕,這一舉嚇得芳聘後退數步。


    晟睿一腳踹開房門,在芳聘怨懟的目光中揚長而去。在他走後侍女才小心翼翼地問她“長郡主,為何要放他走?”


    芳聘抬眸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黯然不語。


    聽聞了那日在殿上發生的事情之後,苦海等人便十分納罕“說來甚是古怪,飛塵的蠱術竟落到了那小娘子手裏。飛塵這個家夥,為了女人,真是舍得啊!”


    傅昊郗搖著折扇,若有所思,隻聽門外聲音嘈雜,苦海推門望去,不知何處冒出來的一列皇甫侍衛正將荊南依的住處團團圍住,如銅牆鐵壁一般不讓人出入,苦海關了門,回身稟給傅昊郗“塢主,皇甫的人將小姐姐的院落都圍住了。”


    傅昊郗收了折扇,冷笑“長郡主放了狗,要露出獠牙了。”


    苦海搖頭,甚為苦惱“這個逍遙堂哪裏逍遙,倒像是一座監牢。今日一撥,明日一群,全都是自投羅網。”


    “說得好,的確是監牢,鎖人也鎖心。”傅昊郗冷淡道。


    苦海觀他神色,小心翼翼地建議道“不如塢主,我們還是回無常塢去?”


    傅昊郗卻突然不言語,苦海像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試探著問他“您舍不下小姐姐?不如,連她一同綁了回去。”


    可是世間事哪有他說的這樣容易,傅昊郗黯然一歎“我諾過她,絕不勉強於她,就算是刀山火海,她要留下,我便留下。”


    苦海腳一跺,手一拍,似乎也替傅昊郗不值“哎,小姐姐真是被蒙了心,好好的塢主擺在眼前不要,偏要那個癡癡傻傻的巍鳴君,如今還懷了那家夥的孩子,和尚我估摸著,這輩子也離不開逍遙堂了。可憐那孩子,一出生就要被關在這牢籠之中。”


    傅昊郗被戳中隱痛,臉色一變,背過身,顯然就不想在孩子的問題上多提,可偏偏苦海好像察覺不到他的不懌,反倒還要再插上一刀,他慢悠悠地開口“算起來,那孩子,本就是逍遙堂正經的主子。何有離開之理?主子,您說是吧?”


    傅昊郗凝眸看他,苦海卻仿佛一無所知,表情無辜地望著塢主。沉吟良久,傅昊郗終於開口,問得卻是全不想幹的人“那葉蘭,是否還在堂中?”


    苦海忙不迭點頭“是。”


    “請她過來一趟,就說……”


    “什麽?”


    傅昊郗意味深長道“就說,我有法子能救那巍鳴君一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傾世妖顏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馬莎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馬莎莎並收藏傾世妖顏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