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秀寧嚼著麥子,視角的餘光發現一雙亮晶晶的狹長眼睛看著自己,似乎還在舔舌頭。待她回過頭,覺得毛茸茸的母獸尤其可憐。


    崔秀寧不敢再看,感覺麥子也不甜了。


    “看它的樣子,真會吃麥子。”


    “現在下大雪,連老鼠都躲起來了,村裏家禽也奇缺,它懷著崽子行動不便,所以不能出去覓食。”李洛吃完麥子,開始削竹筒。


    “我倒是想給它一把麥子。”崔秀寧蹙著眉。


    “你是女人,心軟正常。但是一把麥子真救不了它,該餓死還是會餓死。就像這村裏的人一樣。”


    “會有人餓死嗎?”


    “會。今天才臘月初三,已有不少村民快沒糧食了。要熬到明年春暖花開,恐怕很難。”


    “這點麥子省著點吃,應該能吃三天。我決定明天去野外挖點野菜,兌著吃總會多吃幾天。”


    “算了吧。這麽厚的雪,你去哪挖野菜?怎麽也要等到雪化。再說你不會韓語,更不懂古韓語,出門連交流都不行。”


    “官府會不會救濟?”


    “官府已經下了安民告示,說要鄰裏提攜,共渡難關,沒提放糧賑濟的話。”


    “狗屁的官府,拿走百姓的糧食,不管有人餓死。”


    “這個話題沒勁,不談了。今天宋老板告訴我,幾天之內應該會有村正上門,給我們辦理戶籍落戶。”


    “怎麽落戶這麽容易?我還以為很折騰。”


    “這些年高麗人口損失很大,巴不得外來人口落戶,也好承擔賦稅徭役。多一戶人家,就多一戶剝削的對象。”


    “我們現在哪有錢糧交賦稅?村正上門,這次是不是還要征收?”


    “老宋說,那是一定要繳納的。我們沒有田地,不用繳納農稅,卻要繳納口稅和征東稅。”


    “這……現在我們吃飯都難,哪裏還能繳稅!要交多少?”


    “口稅每人三百文,征東稅按照田畝和戶口來算,大概每人再加兩百文。”


    “也就是說,我們需要整整一貫錢繳稅?”


    “是的。”


    “不交會有什麽後果?”


    “有財產就沒收財產,沒有財產就抓人。”


    “坐牢?”


    “不是。是抓去服勞役抵償賦稅。男的做民夫,女的到官紡局做工,很多人會被累死。”


    “那咱們跑吧……算了,我們這樣子能跑哪裏去。”


    “一貫錢,倒也不至於讓我們跑路。隻是時間緊了點,腰帶暫時也找不到合適的買主。”


    “你有什麽法子?”


    “目前也沒有好的辦法。這地方你也看了,居民太窮,河裏沒水,我們自然難找到錢。”


    “你今天不是了解了一些情況嗎?都給我說說。”


    “行。這江華島雖然不到中國半個縣大,但因為江華島當過四十年高麗的都城,所以行政級別是郡,也有近十萬人口。


    像摩東寨這樣的村子,島上有上百個,最繁華的是江華山城,也是當年的行宮所在,現在有郡守官衙。老宋說江華山城有一萬多人口,有錢人也比較多。”


    “那我們可以去江華山城碰碰運氣,要是能賣掉腰帶就好了。”


    “進城要收進城稅,每人50文,兩人就是100。”


    “我去,這也要錢?還有天理嗎?”


    “其實還不止花100文。我們在島南,山城在島北,要走50多裏路,來回超過百裏。”


    “明白了,當天肯定回不來,必須要住店,又要錢。再說,我們也沒有支持走100裏的糧食作為能量,看來沒有半貫錢在手,我們去不了。”


    “我們隻有三文錢,隻能暫時窩在這摩東寨。”


    “摩東寨的情況呢?”


    “摩東寨有一百多戶人家,六百多口人。除了高麗人,還有幾戶女真人,幾戶漢人,都是從中國來的。其中,家庭殷實的不過十來戶。原先的樸家是真正有錢的大地主,可惜被滅門了。”


    “就是說,要找錢隻有在殷實人家頭上打主意?”


    “警察,你變壞了。”


    “放屁,我有說做壞事嗎?”


    “好吧。其實摩尼山附近四個村寨,最有錢的就是柳家。可柳家是坐地虎,很難打交道。一個不好,我們就喊天不應,喊地不靈。”


    “哼,就是土豪劣紳,惡霸地主罷了,應該被革命,被打倒。”


    “土豪劣紳?聽說柳家雖隻是貞州柳氏的旁支,卻在島上占著上萬畝田地,好幾艘海船,還養著幾百私兵,人人穿甲。你以為隻是一個劣紳那樣簡單嗎?柳家根本就是土皇帝,是島上四大家族之一。”


    “你做的竹筒給我,別修了,能喝水就行。”


    李洛把兩個竹筒給她,卻並沒有停下刀。


    “你這是做什麽?”崔秀寧很享受的喝了一口開水,“逃犯,先喝點水吧。”


    “我在做弓卡子。”


    “捕獵用?”


    “你怎麽知道?”


    “我在警校學習的時候,有介紹獵槍和弓卡子的。農村有很多人用,造成不少隱患,派出所知道要沒收的。”


    “你一個女孩子,為何當警察?還是當刑警?”


    “我爸是刑警,我爺爺是…也算警察。我也喜歡這行。不過我父母不想讓我弟弟再當警察,他們更喜歡我弟弟。”


    “你爺爺也算警察,什麽叫算?聽不懂。”


    “呃,就是…秘密警察。”


    “懂了,你爺爺就是特務。他哪邊的?”


    “廢話,我爺爺肯定是紅特務啊,難道還是境外的?”


    “你想家嗎?”


    “你說呢?”


    “女人不要太傷心,容易生病。一旦病了,就是很大的問題。”


    “我沒你想的那麽脆弱。”


    “我做完弓卡,明天去山上設卡子,然後在村裏逛逛碰碰運氣,後天大早去山上看看有沒有收獲。”


    “逃犯,你忘了很重要的一個東西,沒這個捉不到獵物。”


    “沒有餌!”


    “對。你舍得用麥子當餌?可能會被鳥吃了。”


    “就用半升,賭一下。”


    “有牙刷就好了,不刷牙不行。”


    “要是搞到豬毛,我們就做。牙膏也要想辦法。”


    “那我明天在家把茅廁收拾出來,不然上廁所不方便。”


    “對了,還有廁紙……也是個問題!”


    “高麗村民用什麽?總不會有紙用吧?”


    “可能用木片吧,雅號廁籌。有錢人才用紙。”


    崔秀寧:“……”


    李洛做好了幾根竹片,又找到一截繩子做弦,一個簡單的弓卡算是成了。這七文錢買的半根竹子,總算物超所值。


    晚上還是一人睡炕上,一人睡炕下。母狐被趕到正房當“家主”,麥子也被藏起來。


    第二天早上,雪竟然停了,風也住了,一縷陽光映照積雪,似乎是個好兆頭。


    李洛在崔秀寧不舍的目光中拿走半升麥子。然後離開小院,往摩尼山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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