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後騎術嫻熟,縱馬狂奔,滿頭細辮都帶的飛起。前麵開道的一百騎兵隻能讓開,讓她先行,但又不敢離她太遠。


    三大心腹家臣也是善騎之士,他們扈從著他們的公主打馬狂奔,口中不住吆喝。


    相比而言,李洛的騎術就遜色多了。但他不敢落後,隻能咬牙鞭策坐騎,緊緊跟上。


    誰知,這一番馳騁竟然長達半個時辰,一口氣跑出去四五十裏,直到幾人的馬跑不動了,才在一座石橋前停下。


    李洛心裏早罵了十幾遍,他母親的王後,你是馬變的嗎?這麽能跑!我大腿內側的皮,都快被馬背磨破了你知道麽!


    現在停下來,更是火辣辣的痛。


    直到這時,王後才終於盡興的跳下馬背,她指著橋下的河水,意氣風發的說道:“蒙古人和馬,就像河與水。隻要河水還在流,蒙古人就要騎馬。”


    三大家臣一起奉承道:“公主說的道理,就像太陽一定會從西邊落山一樣,永遠不會錯。”


    王後慢慢踱步到橋頭,忽然對這座古老的石橋來了興趣,他指著橋頭一截斷裂的石碑,問道:“那上麵的字,生滿了苔蘚,不知有多少年了。車信,你看看寫的什麽。”


    三大心腹家臣之一的車信,其實是個高麗人。他小時候被蒙古人擄到大都為奴,分給當時的安平公主忽都迷失,竟然因禍得福,成為公主的私屬家臣。後車信隨公主來到母國高麗,卻完全不以高麗人自居。


    車信上前看看碑文上的漫漶的字跡,搖頭說道:“公主,這應該是篆文,小人實在不認識。”車信雖然認識漢字,卻隻能認識楷書和行書,篆書就抓瞎了。


    忽都迷失頓時不高興了,抬手就是一鞭子抽過去,將車信的帽子都打落在地,“你真是一匹瘸腿的駑馬,竟然這般無用!滾開!”


    她其實很討厭漢字,之所以想知道碑文上寫的什麽,純粹是好奇心作祟。很多時候,明明是心血來潮,想一出是一出,但她又偏偏認真,把芝麻般的小事,變成磨盤般的大事。


    女人大都有著莫名的好奇心,這位公主的好奇心尤甚。很多人,都因為她的好奇心遭受無妄之災。


    “李,李什麽,你來看看,這碑上到底寫的什麽?”王後忽然對李洛說道。


    僅僅過了一夜而已,你就忘記我的名字了?李洛很是無語,真是貴人多忘事啊。


    李洛知道,隻要自己稍有遲疑,就會吃她的鞭子。看來,要利用這個女人的權勢,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李洛領命,他蹲到那截一半沒入土中的石碑前,伸手拭去上麵的泥土苔蘚,仔細辨認上麵的字。


    的確是篆體,李洛當然認識篆體。可當他讀出上麵的字跡時,忍不住愣了一下。這碑文的意思,實在不方便給這蒙古公主解釋啊。


    要說不認識麽?


    李洛肯定,要是自己說不認識,這女人的鞭子馬上就會狠狠落下來,她根本不會考慮到昨晚還賞賜了自己這個“大都故人”一件質孫服,她就是這麽任性。


    “王後大人,這上麵說的隻是一件關於契丹人的往事而已。”李洛想敷衍過去,大而化之的解釋一下就行了。


    契丹人的往事?忽都迷失聽到是契丹人的故事,立刻來了興趣。


    “說的契丹人什麽往事?你要原原本本的告訴我,不許漏掉一個字。”忽都迷失說道,她對李洛的敷衍有點不滿了。她決定,等下還要找第三人認這塊碑,甚至把碑文拓下來帶到大都。她一定要知道上麵每一個的意思!


    要是這個李什麽有所欺騙或者遺漏,哼哼。


    李洛知道她很不耐煩,也懶得隱瞞了,“啟稟王後大人,這碑的名字,叫水淹契丹胡虜碑。說的是三百年前,契丹軍攻打高麗,在此地過河時主帥被洪水所淹,契丹大軍隻好撤軍北歸。所以,所以修建一座淹胡橋,立下碑文紀念。”


    契丹當年數次入侵高麗,殺戮很重,被高麗人恨了幾百年,修座橋紀念抗遼當然不奇怪。


    什麽?水淹契丹胡虜碑?淹胡橋?王後聽到這裏,立刻怒了。


    契丹人是草原的子孫,蒙古人也是草原的子孫,兩族其實大有淵源。而高麗人稱契丹人為胡虜,可想其內心對蒙古人是怎麽看的。


    他們還留著這座什麽“淹胡橋”,到底是何居心?


    此時,如果換了劄罕這樣的蒙古貴族,壓根就不會把這當回事。一座幾百年前的石橋而已,犯不著啊。


    可是拿到忽都迷失這裏,就不成了。她一不高興,就要任性。她一任性,沒有事也會搞出事情。


    “這橋的名字真是豈有此理!”忽都迷失立刻就和石橋較上了勁兒。


    李洛硬著頭皮道:“王後大人所言極是,這橋的名字的確混賬……”


    李洛還沒說完,忽都迷失就對另一個家臣道:“印候,傳本後旨意,拆了這座橋!”


    這名叫印候的家臣,是個蒙古人。他也討厭這座橋的名字,對公主的命令也從來不會有絲毫遲疑,哪怕這命令很荒謬。


    印候領命而去。不一時,一百騎兵就奔馳過來,他們一下馬就開始拆橋。可問題是,一座石橋,他們沒有工具,是那麽的容易拆的麽?


    再說,橋拆了,使團是不是就要繞道了?這不是傻嗎?


    李洛開始同情高麗王了。


    果然,一百騎兵用刀敲了半天,也拿石橋沒有辦法。一直等到使團大隊跟上來,石橋也沒有受到到多少損傷。


    “我的王後,是誰讓你停止了前進的腳步?”高麗王走下華麗的車駕,上前用蒙語說道。他不知道王後又發了什麽病,竟然要拆橋了。


    王後森然道:“王暙,你知道這座橋的名字麽?”她對高麗人眼中至高無上的王直呼其名了。


    高麗王有點尷尬,“這個……王後有所不知,這契丹是契丹,我蒙古是蒙古……”他自然知道這座古橋的名字,也多次經過這座橋。


    “放屁!”王後勃然大怒,“在你心裏,隻怕都是胡虜吧!”指著石橋,“立刻下令給地方官人,拆了它!”


    高麗王急的直跺腳,就為此事拆一座古橋,瘋了麽?可是他很清楚妻子一旦耍橫起來,根本不講道理,尤其是自己這個丈夫的道理,她更不會聽。


    高麗王不敢抗辯,他一眼掃到李洛,立刻脫口說道:“李司譯,你勸勸王後吧!”


    王後動怒的時候,往往寧願聽從其他人的勸解,也不會聽自己的。讓李洛勸導一下,可能會有效果。


    李洛暗罵高麗王廢物,表麵上卻趕緊說道:“王後大人,還記得當年嫁到高麗的路線嗎?”


    王後聽到李洛的話,注意力頓時被轉移,“記得,就是這條路。”


    李洛又道:“王後應該每次回大都省親,也都走這條路吧?微臣想來,這座橋,公主十五歲時就走過,可能,公主還曾在這座橋上駐足看風景。”


    王後一愣,對啊,這座橋她其實也走過幾次,的確在橋上駐足看過風景。隻是之前從來沒有留意那塊古碑。


    想到這裏,她的心忽然有點柔軟了,莫名其妙的怒火,也莫名其妙的消減許多。


    卻聽李洛繼續說道:“那麽如此說來,王後就是這座石橋承載過的最高貴的人了。它幾次承載公主,有點像公主騎過的馬啊!公主,怎麽會真的忍心拆掉它呢?”李洛又對高麗王道:“王上,微臣覺得,王後隻不過順口說說罷了。”


    李洛拿這座橋比作馬,雖說是胡拉硬扯,卻還是觸動了蒙古人心中對馬的感情。


    女人的感性是很沒有道理的,從感性的角度去勸解,多半會湊效。李洛將石橋聯係到她當年出嫁的路,回娘家的路,以及騎過的馬,這都是打感情牌。


    果然,王後的臉色好看多了。


    李洛繼續說道:“以微臣所見,此橋和王後大人其實有緣,而且緣分未盡。既然橋的名字不好,不如請王後重新賜名。”


    這是製造新問題,掩蓋老問題的策略。


    王後立刻來了興趣,毫不猶豫的接受了李洛的建議。她很有興致的想了想,說道:“就叫安平橋吧。”安平,是她出嫁前的封號。


    “公主聖明!此名甚好!”李洛趕緊趁熱捧了一句,然後用高麗語大聲翻譯道:“王後大人有令,此橋名改賜為安平橋!”


    此言一出,周圍擔心石橋被拆的高麗人,全都鬆了一口氣,忍不住一起行禮道:“王後大人聖明!”


    高麗王忍不住對李洛點頭微笑,這個李司譯,今天又幫自己解了個圍,等回到高麗,一定要賞賜他。


    李簽也對“侄子”李洛投去滿意的笑容。這個侄子,越來越讓他驚喜了。當然,要是他知道李洛根本不是他侄子……


    王後給石橋賜了一個好名字,心中很有些成就感,又見到高麗人一起對她行禮,就更是高興起來。


    “李洛,你騎馬跟在本後車邊,本後自有話說。”王後這次沒有再忘記李洛名字。她騎馬也累了,又進了馬車。


    李洛隻好騎著馬,行走在王後車駕邊。這一幕,讓另外三大家臣不由側目。


    三大家臣都知道,如果說昨晚賞賜質孫服給李洛還隻是公主一時興起的話,那麽今天,這李洛真的開始受到公主信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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