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秀寧的家鄉,如今叫四家村社。


    四家村社並不是隻有四戶,而是村中百姓有範、崔、張、劉這四個姓氏。


    四家村有一百多戶人家,男女老少六七百口,全部由保長迭兒歹管理。


    四家村社的百姓同樣被集中居住,被村牆圍繞,設有村門。


    李洛到時,看守村門的村兵跪下告訴李洛,保長官人帶著六個甲長,去野王山打獵去了,明天才能回來。


    李洛頓時犯了難。保長和甲長全部外出打獵,誰來接待他?


    這附近幾十裏,都沒有驛站啊。如果去縣城住店,也要多走二三十裏,可…天快黑了。


    如今世道不寧,地頭又不熟,天黑趕路可不是好事。就這一路走來,都不止一次遇見路匪,隻是不敢動手而已。


    去其他村子倒也可以,但李洛知道小警花今晚想住在自己老家。


    崔秀寧道:“不如進村去農家借宿,也是一樣的。”


    李洛心知隻能如此了,就向那村兵了解村中情況。


    村兵恭恭敬敬的跪著回話,這才讓李洛知道,原來村中竟然有幾十戶人家姓崔!


    不用想,那肯定有崔秀寧的祖宗了。


    李洛不由感覺有點荒謬。


    七百多年後的後裔,穿越漫長的時光見到幾十代前的祖宗…


    崔秀寧也一臉複雜和古怪。


    這叫什麽事啊。


    “那就找一戶姓崔的,誰房子大,本官就住誰家。”李洛吩咐那個村兵。


    村兵不敢怠慢,就是他再沒見識,也看出李洛是一個不小的官人,趕緊將李洛等人請進村裏。


    村民們看到一隊鮮衣怒馬的“蒙古人”,頓時紛紛畏懼的躲進家門,趴在窗口偷看。


    在村中行了兩裏,村兵帶領李洛來到一個破敗的大宅院前。


    這宅院雖然看上去破敗不堪,但麵積很大,而且是磚瓦建造,比起周圍的土牆茅草小院,高出好幾個檔次。


    可見當年是富貴人家,隻是現在明顯沒落了。


    李洛抬頭看去,果然看到上麵的石楣上刻著四個大字:進士及第。


    原來還出過進士。


    “大官人,這是百年老宅,雖然破舊,但好在夠大,還請大官人委屈一下。”村兵很忐忑的說道,生怕李洛發怒。


    “無妨,本官就將就下吧。”李洛道。


    村兵上前用棍子敲打快要朽壞的大門,大聲喊道:“崔四三!有大官人上門,快快出來迎接!”


    李洛聽到“崔四三”這名字,不由很是膩味,暗罵蒙元無恥。


    蒙元不允許漢人平民取大名,隻能用數字代替。


    要麽是排行,比如張三,李四,王二,朱重八的名字就是這麽來的。


    要麽是以出生時父母的年歲,比如張士誠,原名張四九。因為他父母生他時兩人年紀加起來四十九。


    元末群雄的大名,要麽是後來重取的,要麽是趁元朝統治衰敗時“違禁”取的。


    當然,對此又有很多人來洗白哦。什麽謠言啦,黑元朝啦。


    比如,他們拿關漢卿、馬致遠等大批文化人的名字說事,證明這是謠言。


    問題是,大作家關漢卿是元朝太醫,馬致遠也是官員,人家都不是出身平民百姓,怎麽能拿來說事?


    指出元朝禁止漢人平民取大名的史料,可遠不止一種哦,都是胡編亂造的野史嗎?


    睜眼說瞎話,其心不可問也。


    大門“支呀”一聲緩緩打開,一個二十出頭的瘦弱青年走出來,抬頭打量李洛等人。


    “崔四三!你戳在這作甚,快拜見大官人啊!”村兵有點著急的說道,怕他惹惱李洛倒黴。


    這崔姓青年雖然名字難聽,但相貌周正,氣度沉靜,與尋常小農大為不同。隻是他麵黃肌瘦,看上去很是落拓。


    崔四三不急不緩的跪拜下去,聲音也不疾不徐:“草民崔四三,拜見大官人。”


    崔秀寧看見崔四三跪在塵埃,頓時不安起來,這人有可能是她祖先啊。


    明朝那位高官祖先的墓誌銘,說的很清楚,點出其八世祖時就遷到這裏,他八世祖還考中金朝進士。


    這大宅門楣上的石刻,不正是“進士及第”四字麽?這村裏,並無其他其他進士宅啊。


    李洛也想到這點,趕緊說道:“起來吧!本官路過此地,但並無保長甲主接待,想要在你家借住一宿。”


    他沒有問對方是否同意,而是直接表示要借住,語氣根本不容置疑。


    崔四三站起來拍拍泥土,拱手說道:“那真是蓬蓽生輝了,官人請進。”他的語氣很淡,全無感到“蓬蓽生輝”的神色。


    李洛一行人進去,這才發現竟是個三進大宅。看來當年他家祖上的官位不低。隻是裏麵雜草叢生,到處都成呈現出破敗的暮氣,難怪沒有被保長甲主占據。


    “吱呀”一聲,二進門被推開,一個年約弱冠的青年出來,“大兄……”


    崔四三道:“四五,這是朝廷官人,要在我家借宿,快來拜見吧。”


    抽紅包!


    李洛一擺手,“免了。崔四三,你家有幾口人?”


    崔四三淡淡道:“如今隻有我兄弟二人。”


    這麽大的宅子,又破敗不堪,隻住著兩個人,不由讓李洛想到《聊齋誌異》。


    年紀隻有二十的崔四五,沒有哥哥淡定,此時明顯有點焦慮。


    這麽多人在自己家借宿,房間倒有的是,可這吃食怎生是好?他兄弟二人如何招待得起?


    李洛吩咐把馬匹關進變成百草園的後院,哪裏的草茂盛的很,都不用再喂。


    等到把李洛請進唯一像樣的客廳,崔四三不卑不亢的說道:“好教官人知道,寒舍如今隻有幾鬥糙米,幾樣蔬菜,並無好酒好肉可以招待,草民實在慚愧。”


    他嘴裏說著慚愧,語氣卻殊無絲毫慚愧之意。


    李洛環顧蕭然的客廳,笑道:“無妨,糙米青菜,偶然吃吃也不錯。”


    這麽好說話?崔氏兄弟不禁有點驚訝。難道不是應該發怒,然後抽幾鞭子後,拂袖而去的嗎?那樣他們就省了糧食了。


    李洛這麽好伺候,反而讓崔氏兄弟心中苦澀。這麽多人吃一頓,要浪費他們多少寶貴的糧食?


    苦也!


    不過,既然這狗官如此不講究,他們也不得不出血。


    “那…大官人請稍待,我兄弟這就準備飯菜。”崔四三苦笑著說道。


    李沅看到崔氏兄弟的情狀,不禁暗道:就在昨天,自己不也是這麽窘迫嗎?甚至還不如他們。起碼他們兄弟兩人可以相互依靠。


    崔氏兄弟下去準備飯菜,李洛站起來,走到客廳角落的書架,翻起主人的書。


    有經史子集,詩歌詞賦,可農桑、水利、兵事、律法、算術、地理等方麵的“雜書”更多。


    看來,崔氏兄弟所學頗為繁雜,不是一般的儒生。


    從這些雜書的磨損程度來看,也是崔氏兄弟經常看的。


    崔秀寧看到這這多書,不禁有點自豪,祖上果然不一般,落魄成這樣,還有這麽藏書。


    此時,後院的西角菜地裏,崔氏兄弟正在怨懟李洛。


    小崔一邊有點心疼的拔起一根蘿卜,一邊說道:“這韃子狗官當真混賬。百姓如此艱難,還要在民家讓百姓拿口糧給他們受用,不當人子啊。”


    大崔歎息道:“民不與官鬥,何況是韃子官吏?今日這位應該是漢官,還算和氣的,已經不錯了。二弟,萬萬不可惱了他們,招惹禍端。”


    小崔像是挖自己心肝似的又拔起一根蘿卜,“我崔氏當年號稱五姓七望,何等煊赫清貴。如今不但落魄到食不果腹的境地,還受韃子欺淩,真是辱沒祖宗。”


    大崔挑出一顆不好的青菜放進菜籃子,“等到韃子重開科舉,你我兄弟就有指望了。”


    小崔冷哼一聲道:“忽必烈還會重開科舉?他就是個騙子,信他還不如信鬼!再說,我也不稀罕胡人的科舉,他們的功名,我都覺得腥臊。”


    大崔道:“小聲點,別讓韃子官吏聽見。考韃子的科舉是丟人,可我們不考,就沒有出路,說不定哪天就要餓死。考了科舉做了官,說不定還能為百姓做點好事。”


    小崔冷笑:“那也要等到元廷重開科舉再說。我估計沒指望,或許等老虜死了,真金即位才有可能。”


    大崔苦笑:“活著才有指望。咱兄弟都沒有娶妻生子,不能斷了香火。誰讓漢人不走運,教蒙韃坐了天下呢?”


    小崔一屁股坐下來,“大兄啊,等他們吃完這頓飯,我們就沒多少口糧了。你看那麽多雄壯的護衛,都是能吃的貨色啊。”


    大崔發了會兒呆,忽然說道:“晚上咱好好伺候著,說不定那狗官一高興,就賞點錢財給我們。”


    小崔嗬嗬笑了,“大兄,你這念頭…挺好的。”


    半個時辰後,崔氏兄弟的飯菜獻上來。李洛一看,除了一大鍋糙米飯,就是一大盆蘿卜,一大盆青菜。


    真的是…清清白白哦。


    “大官人,寒舍傾盡所有,隻有這些粗賤之物了,還請海涵呐。”崔四三拱手“賠罪”。


    李洛很客氣的笑道:“難為賢昆仲了,還請一起用吧!毋需客氣。”


    毋需客氣?


    大小崔有點錯亂了。


    這是誰家啊。


    ps:崔家兄弟獻上來給大家玩耍,別忘了投票支持我,水太涼了哦…有書單的朋友,給個書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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