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洛以主人之姿,隨黃知州昂然進入州衙,來到判事大堂,卻見大案主位上已經坐了一人。


    此人是個中年蒙古官人。他一身紫色質孫服,沒有戴帽,露出刮的烏青的頭頂,地地道道的髡頭辮發,加上耳垂金環,麵容粗野,怎麽看都是一個蠻人。


    李洛主動拱手道:“我,高麗仁州李哈剌不花,奉英明的太子所命,簡任本州達魯花赤的便是。上位可是哈日圖官人麽?”


    那蒙古官人終於慢騰騰站起來,很敷衍的撫胸行禮:“我,將要離開此地的哈日圖,新任戶部郎中的便是。”


    哈日圖聽到李洛是個“高麗人”,本來有心折辱一番。但等聽到李洛是太子簡任的達魯花赤,就不敢太擺譜了。


    這新的鎮守官人既然是“高麗人”,那就一定是安平公主的臣子,又成為太子的人。要不然,一個高麗人,哪有那麽容易成為一州鎮守官人?


    他哈日圖雖然是大汗怯薛侍衛出身,但根腳不過是百戶那顏,當然壓製不了李洛這個“太子黨”。


    其實,雖然真金簡任了李洛為達魯花赤,但李洛自己心裏清楚,他還真不算太子的人,遠沒有真金“宮師府”的三十八士重要。


    真金不過為了酬謝自己的功勞,加上看妹妹安平公主的麵皮,又需要向高麗君臣示好,這才給了自己這個官位。


    但是,太子真金不是個小氣人,不會專門否認李洛是太子黨。這就給李洛狐假虎威提供了方便。


    李洛對哈日圖的態度也很冷淡,擺出一絲太子黨和高麗門閥的架勢。如果在哈日圖這個正宗蒙古官人麵前露怯,他這個州衙班長就不好當了。


    哈日圖見李洛神色寡淡,並無奉承之意,反而不好拿大。


    兩人例行公事的交接完文書和印信,哈日圖就徑直離開州衙。他雖卸任寧海達魯花赤,卻調任京官,也並不虧。


    州達魯花赤的官印是銀質,上麵刻著蒙漢兩種文字:主寧海州達魯花赤。


    李洛徑直坐上大堂,看著堂下的黃知州等人,說道:“黃知州,還請你介紹一下各位同僚。”


    這次,他用的是漢語。雖然他蒙語說的很好,但很不喜歡那種腔調。


    黃知州並不奇怪李洛的漢話如此流利,他當然知道高麗世族精通漢學,連文字都是漢字。


    “好教鎮守官人知道,這是州同提穆哈丁,這是判官陳悉,這是推官張頌……”。黃知州一一介紹道。


    每一個被介紹的屬官,都上前重新拜見,說幾句官場上的廢話。


    其他人倒也罷了,主要是提穆哈丁,引起了李洛的注意。此人官居六品州同,乃州衙第三把手,本身也不算什麽。但是,這提穆哈丁是個高鼻深目、頭發蜷曲的色目人。


    而且,他也不像漢官們那樣恭敬,說話和神色都有點敷衍。


    李洛知道,提穆哈丁自以為是第二等的色目人,不願奉承自己。


    不要緊。要是此人不老實,哼哼。


    看到黃不花一臉謹慎的樣子,李洛也不禁為漢官的處境感到悲哀。


    在其他任何一個朝代,包括高麗,日國,安南三國,知州都是一把手,當仁不讓的主官。可在“我大元”,硬是成了副手,淪為辦事官。


    說起來,知州此時的權限,還不如後世的市長。而達魯花赤,卻比書記權力更重。


    黃不花看著施施然高坐堂上的李洛,也很不是滋味兒。


    高麗人做達魯花赤的,整個大元應該不會超過十個,可畢竟還算有了資格。漢人呢,如今卻是一個也沒有啊。


    朝廷寧願相信高麗人,也不願意相信漢人,真是令人心灰意冷。


    在這寧海州,他雖是知州,卻連州同提穆哈丁也難以壓製,就是因為提穆哈丁是色目人。他官高三級,竟然使不動提穆哈丁。


    眾官介紹完畢,按照品級大小排班站定後,又聽鎮守官人道:“本官人受太子殿下抬舉,還兼任寧海水軍千戶所達魯花赤之職位。黃知州,這千戶所距離州城多遠?”


    眾人心中凜然,想不到新鎮守官人還兼任水軍千戶所達魯花赤,看來真是太子的人了。


    這是總攬寧海州軍政大權啊。


    再看李洛雖然年紀很輕,但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種上位日久的威壓,頓時更加不敢小視。唯恐被李洛尋個錯處,拿來立威。


    就是州同提穆哈丁,也變得恭敬了些。


    知州黃牛再次回稟:“千戶所在州城東邊二十裏的海邊水營,鎮守官人眼下就去交接麽?”


    李洛擺手:“本官車馬勞頓,今日便作罷了,明日再去水營交接不遲。黃知州,如今這州中戶口、賦稅、安境等情狀如何啊?”


    黃知州早有準備,胸有成竹的稟報起來。


    “好教鎮守官人知道。寧海州三縣如今共有諸色民戶三萬四千五,男女老幼十六萬二千餘。”


    “今年夏秋稅糧科差全部征收完畢,上繳交鈔二十五萬餘貫。”


    “安境嘛…如今還有兩夥山賊沒有剿滅。海上偶有海盜上岸騷擾。再就是,流民頗多,光我寧海州,就不下七八萬口。”


    …………


    李洛一邊聽著匯報,一邊翻著文書賬簿察看,都能對的上。就算對不上,他也不關心。


    他不是來當青天大老爺為民做主、整治吏治的,他是來挖人口的。堂下這群官吏,貪不貪酷,稱不稱職,關他李某人屁事。


    等到黃牛匯報完,李洛對整個寧海州的情況有了大概的認知。最讓他驚喜的是,本州竟然有七八萬流民。


    好啊,真好。


    不過,李洛又想到一個黃牛沒有匯報的重要問題。


    “黃知州,本州投下領地之事,又是怎麽一番情狀?”


    黃牛一下子被這個問題問住了,說道:“鎮守官人贖罪,此事下官並不清楚。不過,州同替穆哈丁倒是清楚這些。”


    提穆哈丁見李洛看向自己,隻好出來稟報:“鎮守官人,寧海州有投下領地大概十七個莊園,都是蒙古大官人的私屬,差不多共有投下封戶兩萬多戶,人口近十萬。”


    李洛差點氣樂了。


    怪不得,寧海州是人煙繁盛的上州,明明有三十多萬人口,卻怎麽隻有十六萬人在冊了,原來光蒙古貴族的莊園農奴,就有近十萬啊。


    這些投下領地和農奴,李洛不會去管。他隻要能將大量流民送到海東,這個官兒就沒白做。至於其他事,哪怕洪水滔天,他也無暇顧及。


    了解完州中情況,李洛就在黃不花帶領下進入州衙後院,也就是達魯花赤的官邸。


    州衙同時也是達魯花赤的官邸住宅。而知州等人,卻不能住在州衙,他們沒有資格。


    過了大堂,穿過簽押堂和內堂,這才進入官邸大院。


    官邸大院還有後門,平時達魯花赤的家屬進出,都是從後門。


    官邸占地麵積很大,足有十餘畝大小,庭院房屋無不軒麗,是個很不錯的北方庭院。


    李洛等人的馬被牽到馬廄,崔秀寧親自安頓眾人的住處。


    官邸還有幾十個官奴,這些不是哈日圖的私奴,所以沒有帶走。這些官奴都是漢人,被崔秀寧安排到外院。至於內院的人手,她準備重新購買一批可靠的私奴。


    等李洛安頓完畢,剛好已經黃昏。知州黃牛前來相請,說是為李洛準備了接風的酒宴,已經在城中海秀樓備好了。


    李洛沒有拒絕,當下帶了韓韶、宗晝等幾個護衛,往海秀樓參加酒宴。他也好借機了解一下這些屬官們的脾性。


    寧海州城還是比較繁榮的,尤其是這海秀樓,一看就是城中最頂級的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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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洛到時,二樓中心花廳,已經上滿了酒菜,坐著十幾個官吏,就等自己最後入席了。


    李洛一眼就看到一個顯眼的蒙古人。此人年紀很輕,隻有二十出頭,官位似乎也不高,卻有種被眾星拱月的架勢。


    李洛立刻知道他是誰了。榮城縣的達魯花赤:阿木童哥。


    一個縣的達魯花赤,隻是七品官。但誰叫此人是蒙古“國族”呢?


    眾人看見李洛這個主角到場,一起站起來施禮道:“見過鎮守官人!”


    而榮城縣的達魯花赤阿木童哥,卻壓根沒有動屁股,隻是手撫胸口敷衍的行個禮。


    嗬嗬,有點囂張了啊,年輕人。你隻是個七品哦。


    李洛笑吟吟的坐在上座,擺手道:“諸位無需多禮,隻管坐下吃酒便是。”


    阿木童哥目光冷淡的瞟了李洛一眼,自己倒了一杯酒,旁若無人的喝下去。


    現場的氣氛,頓時有點尷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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