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東南的公田,倒是有一樁曆史公案,說起來很有意思。


    南宋晚期,大地主大官僚(貴勢階層)爭相兼並土地,導致南宋國庫收入銳減,不足以應付軍費抵抗蒙元。


    宋朝本來有大量的公田,但多年售賣下來,到宋末公田已盡,田土多半集中在“貴勢”手中。


    趙宋沒了公田,一下子就陷入財政危機。


    於是權臣賈似道大刀闊斧的推行了“公田法”,通過發行紙幣和度牒(沒錯,就是度牒)的方式,用紙幣和度牒強行購買“貴勢”超出品級規定之外的田地。


    賈似道企圖通過公田法,重建大宋王朝的公田儲備,增加國庫收入。


    賈似道的公田法首先在最富裕,土地壟斷最嚴重的平江(蘇州),嘉興等六郡推行,第一階段即強買三百五十萬畝。


    這就是所謂的公田法。也就是所謂的“景定變法”中最重要的舉措。


    然而,此舉遭到地主豪強的抵製,他們勾結地方官吏,隱瞞田畝數目,並將政府強買的田土轉嫁給中下地主和富農。


    如此一來,宋王朝的危機不但沒有緩解,反而激化了社會矛盾。


    “景定變法”失敗,意味著宋朝通過變法改良的道路被堵死。作為改革者的賈似道也“身敗名裂”。


    李洛後世賣過賈似道的《促織經》,他了解過賈似道,覺得此人多半是被黑了,應該不會那麽不堪,起碼比史彌遠,丁大全之輩強的多。


    所謂蓋棺定論,而賈似道死去七百餘年,後世仍然褒貶不一。


    如果此事到此為止,也不算多有趣,最多是讓李洛總結點教訓。


    有趣的是,隨著南宋被蒙元攻滅,賈似道好不容易強買的上千萬畝公田,全部便宜了忽必烈。南宋公田,成了元朝江浙官田的大頭。


    忽必烈拿到這麽多公田,剛好可以在不侵犯士紳豪強的前提下,也有大量田土用來賞賜將士,功臣。真真占了一個大大的便宜。


    而現在,這些田土全部掌握的李洛手裏,讓他也占了一個大大的便宜。


    可以說,唐國大半的田土,都已經掌握在唐廷手裏。這為均田令提供了條件。


    “以各縣域公田,扣除職田之後,分授該縣無田少田者,無論男女老幼,以口均分。田以肥瘠分為上田,中田,下田。一畝上田等同中田畝半,下田兩畝。”


    “一郡之內,各縣人口田土有多寡之分。是以著各地郡守,以郡為域,遷移百姓,以多均寡。人多地狹之縣,可遷移至地廣人稀之縣……”


    李洛這個做法,就是打破國人重遷的習慣,讓人口和土地資源均衡起來,將人均田畝少的地區人口,遷往人均田畝多的地區。不要出現一個縣地少人多,而另一個縣地廣人稀的局麵,最大限度的利用土地資源。


    他計劃先以縣為單位,後以郡為單位,最後以州為單位,慢慢擴散人口遷移,緩解人口地區失衡的情況。


    “各以縣域人口田畝為基,每人授田三到五畝。五口之家,以挾田二十畝為善,每三年,核準口數,重新劃定田畝…”


    李洛按照五口之家二十畝田為參考推行均田令,比隋唐時期的一戶挾百畝看似小氣多了,其實不然。


    因為此時的耕作技術早就不是隋唐時的粗放式耕種了,深耕細作之下,畝產大大增加,人均耕種數量也降低了。一家二十畝田,不勤快都種不完。加上東南田肥,人均幾畝田足夠完稅之後略有盈餘了。


    隻是今年一直打仗錯過了農時,大規模的打糧起碼也要等到明年夏季,這個過度期需要大量的賑濟糧。好在唐國的糧食儲備很多,基本上可以應對,避免了人大量人口餓死。


    終於,冗長的《定國是詔》宣讀完畢。


    但,仍然沒有結束,接下來,又是一份改革科舉和重開科舉的詔書。這是李洛送給東南寒士的大禮包。


    詔曰:“國家掄才大典,名器之重,社稷之本也。王以明道治天下,故以明道權衡天下英才…所謂明道者,明天道,明人道,明臣道,知廉恥,知民心,知善惡…”


    “明道者,必知文史以為鑒,必知算術以知數,必習騎射以強身,必知稼穡以勸農……此即為明道也。”


    此言一出,一些文人出身的官員,都是有點愕然,但他們都是海東老人了,也沒有腹誹。


    自古以來,帝王都是以孝治天下。而唐王李洛,第一次提出“以明道治天下”,可謂首創。作為開國之君,他有這個資格,也有這個便利。


    李洛的明道治天下,選拔的其實是綜合素質強的人才。對經史子集的要求大大降低,但沒有取消,而對於算術,農時,民生,君子六藝等要求有所提高。


    說白了就是要求智育,德育,體育一體,缺一不可。


    “著各州印製科考教本,分發郡縣,以為科考範疇……”


    就是將考試資料發下去,讓參加考試的學子先複習準備。考試的各科權重,和海東相同。目前,傳統的經史子集仍然是分值最權重的科目。


    “各郡錄取者為秀才,賜予秀才功名;州考錄取者為舉人,賜予舉人功名;舉人可赴臨安參加會試……會試每兩年一次,五考不中者,取消參考資格…”


    李洛借鑒了明朝的科舉製度,明確設定秀才,舉人,進士三等文階。但把每三年一考,改為每兩年一考,還限製了考試次數,免得很多人一直考,浪費人力物力資源。


    “定於明年二月初二,重開科舉。五月十五州試。十月初十會試…”


    “秀才,可授予正十品;舉人,可授予正九品;進士,可授予正八品。”


    就連秀才,都有鄉村之官做。通過這種方式,將基層權力掌握在朝堂手中。三級文階的不同,隻在於授官品級的起點不同,但往上都不限製,全部打通。哪怕你隻是個秀才,但隻要你真有本事,爬到三府九部也有可能。


    這就是不拘一格降人才了,絕不以一場考試定終身。


    你是進士,起步就是正八品的縣衙主簿。而我考試不行,隻是個秀才,當了個小小的十品村正。


    但是,要是我真有做實事的本事,又好好幹,或許多年之後做了州牧,而你這個當年的進士,還隻是個郡守。


    就像後世一樣。博士碩士的起步肯定比本科生高,但未必都比本科生能幹。將來混的也未必有本科生混得好,就是這個道理。


    這麽做,就是抑製官僚隊伍的僵化。同時分化文官,不讓他們像明朝進士那樣,一家獨大,以共同的出身結成文官集團。


    重開科舉的詔命一下,文士階層也被籠絡了。


    接下來一道詔命,則是廢除諸色戶籍,不再以劃分戶籍來禁錮官戶,匠戶,農戶,獵戶,漁戶,商戶,織戶,娼戶,樂戶等諸色戶籍,將他們從戶籍的禁錮中解放出來。


    如此一來,無論是文武官員,軍隊,百姓,還是士子,工匠等所有階層,幾乎都得到恩惠。


    真的是唐王之澤,普降眾生。


    還有很多的法令在接下來會一一頒布,但稱王大典上,有這些重磅利好就足夠迅速穩定新生的唐王國了。


    “宣表已畢,群臣舞蹈!”馬致遠宣讀完幾份詔書後,禮官再次唱喝道。


    樂曲大興中,成千上百的官員一起舉臂,張臂,拍掌,口中一起喝道:“哈!呼!”


    一聲哈,一起抬腿。一聲呼,一起踏腳。於是,千百人拍掌踏腳,袍袖翻舉,說不上整齊劃一,卻很有氣勢。官員們的舞蹈也很認真。


    這就是朝賀舞蹈,也就是所謂手舞足蹈。朝賀舞蹈也是千百年的規矩禮儀了。在文天祥鄭思肖等人看來,再正常不過。


    朝賀舞蹈來源於華夏部落時代,那時的先民,通過舞蹈向首領致敬,一直流傳下來,非常古老。華夏原始宗教的儺教之舞,楚國的巫舞,都是以舞蹈致敬上天鬼神。


    所以所謂舞蹈,在華夏傳統中是禮,必須是卑下者跳給尊貴者看。


    “哈!呼!”


    新鮮出爐的王後崔秀寧,努力繃住臉蛋,肚子忍的酸痛。


    她很怕自己忍不住會笑出來。


    王後大人當然不會真的笑出來,可現場還是有人笑場了。


    隻聽一個人嗤嗤的笑起來,雖然聲音有些壓抑,但還是聽得清清楚楚。李洛忍不住眼睛一瞥,原來竟是來朝賀的梁國使團正使蕭焱。


    蕭焱和辛苦作為慶賀使節,和廣東宋廷的使者坐在側麵的貴賓席位上,並沒有像唐國官員那樣在廣場上舞蹈。


    蕭焱說起來是梁國趙王,人也不是繡花枕頭,此人能文能武,卻畢竟年輕,有些輕浮了。


    不過,蕭焱很快就憋住笑,身子微微顫抖。


    李洛隻當沒有看到。而蕭焱旁邊的辛苦,則是狠狠瞪了他一眼。


    “禮畢!”讚禮官唱喝道,“山呼!”


    群臣止住舞蹈,再次下拜山呼道:“天佑大王!萬福金安,與天同休!”


    “興!”


    “山呼!”


    “天佑大王!萬福金安,與天同休!”


    “興!”


    “再山呼!”


    “天佑大王……”


    李洛此時也站起來,站在高高的玉階上,張開雙臂,平放大袖,朗聲道:“平身!開國之慶,寡人與卿等同之!”


    讚禮官再次唱喝道:“大王有令,明日申時一刻,賜宴西湖先憂園!”


    由於鳳凰山趙宋皇宮被蒙元破壞太大,其實已經沒有幾座像樣的宮殿了,以至於宮內大宴都沒有地方。


    李洛隻好下令將西湖邊風光最秀美的賈似道園林“後樂園”改為“先憂園”,收為王室所有。


    這座園林距離此處不過十幾裏,傍山臨湖,富麗堂皇融於湖光山色,非常適合舉辦王家大宴。


    “謝大王!”


    最後,就是分發封爵者的印綬典冊。在接到印綬的那一刻,他們就是真正的唐國勳貴了。


    像都烈,烏圖兩人更是讓別人羨慕,因為兩人都是一門兩爵位。父親都是伯,兒子都是子爵。


    當然,別人也不覺得奇怪。因為都知道都烈和烏圖兩家父子不但是大王元從,還是資格最老,效力最早的元從。


    爵位最高的文天祥,封了縣侯,這也無人說什麽。雖然文天祥歸唐不過兩年,但他名望很高,軍功也很大,尤其是文天祥一入江南,寒門士子頃刻歸唐,輕而易舉就替唐國收攏了江南士林之心,掌握了文教興盛之地的輿論。


    …………


    直到下午巳時,整個稱王大典才宣告結束,整整一天的時間。


    “將世子送到太上王那裏去!”李洛和崔秀寧一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將大典禮上早就不耐煩的李征送到顏鐸那裏。


    他們現在隻想休息一下。


    李洛到崔秀寧的坤寧宮,揮退所有侍女,自己三下五除二扒掉沉重的袞服,一下子倒在描金繡花的床榻上。


    崔秀寧也忙不迭的脫下華服,換上輕便的中衣,撲倒在床榻上。


    “有點累啊。保持儀態這麽久,一整天裝模作樣……”李洛笑道,“我就是個傻子,還正坐,腿都麻的沒有知覺了。”


    崔秀寧身子一翻,滾到李洛身邊,“給本後按按肩膀,我比你更累好吧,征兒一直鬧,我還要哄著他,又不敢動作太大,不要太辛苦。”


    李洛敷衍著按著女人的肩膀,把一條腿伸過去,“寡人的腿,王後按按吧。”


    崔秀寧道:“聽鄭思肖說,這比稱帝大典簡單多了,可想稱帝大典更累人啊。”


    “好了。稱王這件大事終於完成了。接下來軍事政事一大堆,有的忙乎了。咱們都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夠好好歇歇。”李洛歎息道。


    “可不是麽?”崔秀寧一百個讚同,“來臨安城半年了,我竟然沒去過西湖!你也沒去過!想起這茬我就來氣,我們來這個世界五年了,你從來沒帶我旅遊過一次啊。”


    “行行,等忙過這陣,咱們就白龍魚服,微服私訪,在唐國境內好好遊山玩水。”李洛也是突然覺得,自己當真是沒有享受過。


    來到這個世界後,他唯一的一次享受,還是在高麗仁州李氏家城。


    除此之外,他和崔秀寧的生活都很馬虎,也很忙碌,整天像打仗一樣。哪怕現在貴為唐王和王後,小兩口過的日子也很普通。


    就連宮中的膳食,也是家常飯菜。平時的衣食住行,也盡量簡單樸素。宮中雖然有幾百個侍女,但真正用來伺候他們個人的時候卻很少。


    兩人談了會話兒,隨便用了點晚膳,就開始商議另一件大事。


    改革幣製!


    如今的江浙,用的還是交鈔,貶值越來越嚴重不說,還是元廷發行的貨幣。這怎麽能容忍?


    不光如此,市麵上還有以僧人的度牒為貨幣的,而且還很多,簡直是咄咄怪事。除此之外,白銀,黃金,銅錢也在流通。


    這一切使得東南的貨幣製度極其混亂,嚴重影響了財政的施行和經濟的恢複。


    “以我們現在掌握的白銀,在東南施行銀本位足夠了。”李洛很有底氣的說道。


    經過大肆鎮反後,東南富庶之地,大地主大豪紳積蓄多年的白銀,大多被李洛收入囊中。大量的白銀集中在李洛之手,讓東南民間的白銀奇缺,更加劇了交鈔的貶值。


    因為這個原因,唐國的經濟如今非常脆弱。農村沒有太多影響,可各大小城池,物價如今飛漲,一日三變,城池中開始出現對唐廷不滿的聲音。


    城中的米麵糧油鹽,近來暴漲了五倍,還隻收銅錢和金銀,交鈔都沒人收了。這使得之前以交鈔為主要貨幣資產的城中市民,一下子變得一貧如洗。


    很多城池都出現了以物易物的現象。


    雖然問題主要是元廷造成的,但李洛既然成了這裏的主人,問題就必須要他來解決。


    特察局報告,有人甚至想促使唐國因為交鈔大幅貶值爆發民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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