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軍大敗之後,第一時間加固營寨,防止唐軍乘勝攻打。


    整個大營都是愁雲密布。傷兵的呻吟此起彼伏。這些來自西域的胡人戰士,第一次品嚐到東方戰士的厲害。


    元軍傷亡過半,暫時已經失去再戰的能力。


    昔裏別金集合幾個都元帥,卻見眾人皆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懊惱神色,不禁臉色更難看了。


    眼看勝券在握,卻突如其來的遭此大敗,半天的功夫損兵數萬,誰的臉色也不會好看。


    “今日這一仗,我們吃了大虧。這個責任,就由我昔裏別金擔當好了,誰讓我是主帥呢。”昔裏別金一上來就安撫眾將,主動將責任攬過來。


    聽到主帥的話,眾將的臉色果然好看很多。


    昔裏別金和幾個蒙古將領交換一個眼神,都是心照不宣。


    這次出兵,八成都是西域色目人,死傷的當然主要是色目人。要說昔裏別金等蒙古將帥有多心疼,那就是扯淡了。


    說到底,隻是利用這些色目兵將罷了。


    說起來,色目人是大元僅次於蒙古國族的人,可實際上,也沒那麽簡單。


    因為,色目人和色目人不同。


    真正作為二等人的色目人,乃是“老色目”,也就是很早前就歸附大蒙古國的色目人。這些老色目如今主要在中原,大元的確很信任他們。


    老色目數量不多了,留在東方的,男女老幼也就一百多萬。


    可是眼前這些新色目就不同了。


    所謂新色目,本是四大汗國的羈縻屬民,數量很多。元廷一統大蒙古國後,大肆招募這些新色目人編為元軍,成為元軍中數量最多的群體。


    他們投靠元廷最晚,數量又最多,高達好幾十萬人,又都是某某教徒,元廷怎麽會放心?


    相對西域的新色目軍,元廷更信任漢軍。利用漢軍協助蒙古鐵騎和探馬赤軍,一起壓製新色目軍,已經是元廷的策略。


    為此,忽必烈不但提升了漢軍的地位,還把漢軍完全編入侍衛親軍。


    這也是為何漢軍死心塌地的願意跟隨元廷西遷的原因。因為去了西方,他們將成為上等人,成為蒙古人最可靠的助手。他們的家人,也將過上好日子。


    所以,昔裏別金等蒙古將帥心裏其實並不在乎新色目兵的死活,他們隻在意能否完成既定戰略。


    他們已經開始心疼漢軍的傷亡,卻不會心疼新色目人的傷亡。西方的新色目人有的是,死了再招募就是了。


    元軍大帳內燒著旺旺的牛糞火堆。


    “這幾日,你們的仗打的很好,無論成敗,本帥都會為你們向大汗請功,增加你們的莊園和奴隸。”昔裏別金畫著大餅,“本帥還會告訴太子殿下和哈力法(安西王),提升你們的教職。”


    損失慘重的西域將領們,這才一個個露出笑容。


    增加莊園奴隸,提升教職,本就是這些土酋最想要的。


    不然,為何要自備武器戰馬,跟隨大元征戰呢?


    “大帥,我等永遠忠於大元,忠於大汗,忠於太子和哈力法。大帥直說就是,接下來怎麽打。”一個回鶻將領表態說道。


    “今日我軍新敗,再繼續強攻皋蘭山,已經不是上策。”昔裏別金摸著小辮子道,“那幹脆舍棄皋蘭山,再入黃河。”


    再入黃河?退兵?


    眾將麵麵相覷。好不容易打過黃河,就要退兵了?


    漢軍大將張顯帖木兒聞言卻是眼睛一亮,“大帥的意思,是先入黃河,在順著黃河冰麵南下,去定西,然後在定西登岸,再入渭水,沿著渭水冰麵東入關中?”


    昔裏別金點頭,很讚許的看了張顯帖木兒一樣。


    張顯帖木兒是張弘範之侄,也是忽必烈信重的世候將領,他想了想又覺得不妥,斟酌著說道:


    “大帥,此刻的確能打唐軍一個措手不及。可關中唐軍,多半也會從渭水冰麵西進,我軍很可能還沒到關中,就和關中唐軍在路上相遇。”


    “而且,我軍眼下隻剩六七萬人能戰,戰馬也損失了五萬匹,新逢大敗,士氣低迷,將士們都心生退意。孤軍深入關中,又如何能打敗文天祥?恐怕要全軍覆沒啊。”


    昔裏別金笑道:“你能想到這些,可算是個聰明的獵人。不過,誰說我要去關中?”


    張顯轉而一想,立刻就明白了。


    “大帥好計策啊!”


    張顯一拍大腿,“原來大帥是要從渭水北上,經過清水進入關隴道,占了關山草原和固關,長寧關。如此一來,我大軍就可封鎖關隴道,蟄伏在隴山,還能奪了關山草原的唐軍戰馬!”


    昔裏別金哈哈大笑道:“就是如此!關中唐軍,怎麽也要四五日後才來,我軍完全可以提前從渭水經清水,直入隴山道!到時,唐軍再多,也很難在山中施展。”


    “我軍隻要堅守關隴古道一段時日,等渭河的冰一化,就能掐斷隴右和關中聯係。到時,朝廷的援軍也到了,隴右和關隴道就落入我大元手中!”


    昔裏別金一邊說一邊在沙盤上演示,對陝西地形不熟的幾個西域都元帥,也都明白了。


    隻要不傻就知道,這的確是一步好棋。要是能實現,完全可以反敗為勝。


    到時,六七萬大軍釘子一般扼守關隴道,易守難攻,堅持幾個月沒問題。


    “不過,我們動作的要快,一天都不能耽誤。今晚就拔營,在唐軍沒想到之前,先走一步!”


    “傷兵,讓他們自己過河,退回蘭州。”


    昔裏別金做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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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訴將士們,我們不是打仗,是要退入隴山修整,等候朝廷援軍。”昔裏別金也沒忘記欺騙元軍士卒。


    不欺騙也不行了。因為元軍此時已經沒有多少戰心。


    “還有,此事不要告訴其他人,就是萬戶長也不能說。等到明日進入洮河,才能宣布。大汗早就說了,謹防軍中唐人奸細,不要讓奸細得知消息。”昔裏別金不忘最後叮囑一句。


    忽必烈早就再三告誡重臣將帥,讓他們千萬提防唐國奸細。凡是大事,能瞞一時是一時,能不告訴身邊人就不要告訴身邊人。


    如今,很多時候中高級將領也不知道下一步到底往哪去,具體怎麽幹。就是大將的幕僚,也很難從將主嘴中聽到什麽消息了。


    就說這次,萬戶長級別的將領都暫時蒙在鼓裏。知道軍略的,隻有正副統帥和五個都元帥。


    這使得潛伏在元軍中的特務,很難再及時獲取情報了。往往知道的時候,反應時間已經很少。


    …………


    皋蘭山唐軍大營。


    戰馬的嘶鳴聲此起彼伏,唐軍將士人人笑顏逐開。


    今日一場大勝,趁機搶了五萬匹戰馬啊。


    真是賺大了。


    而今日己軍的傷亡,不過四五千人,當真是一場大勝。


    “節帥妙計,竟然一仗殲敵數萬,還獲取數萬戰馬,痛快啊,痛快!”副帥唐牧很是高興。


    武岩自己也很高興。作為江華元從老人,他屬於“八虎大將”之一。可這些年,軍功戰績上,陸師中不如楊序朱頷虎古,水師中不如劉拓鄭和。就是死去數年的光夏,也比他戰功大。


    可以說,元從“八虎大將”中,他和蕭北戰功墊底。


    他一直沒有太拿的出手的耀眼戰績,以至於被戲謔為是“善受不善攻”的男人。


    這如何能忍?


    可是這次皋蘭山之戰,他以五萬兵馬大戰十幾萬元軍,主動出擊大破之,繳獲甚重,終於摘下了“善受不善攻”的帽子。


    “節帥,我軍能戰之兵,還有三萬,而且士氣高揚,人人悍不畏死。以我看,可趁著元軍士氣蕩然,一鼓作氣,將他們趕回黃河之北,再拿下蘭州!”申花生惡狠狠說道。


    武岩站起來,走到火堆旁,伸手一邊烤火,一邊盯著地圖,陷入了沉思中。


    地圖很簡略,可大致的山川地形和郡縣,還是能分辨的。大唐的地圖,是皇後陛下親手繪製。據皇後說,有不少錯誤之處,可在唐軍將領眼中,仍然是天下最好的圖了。


    遠比宋元的地圖要詳實精準。


    武岩用兵雖然沒有朱頷多謀,可有一個優點又是朱頷所不及的。那就是謹慎。


    倘若自己是元軍統帥,此時該當如何?


    直到火焰燒到他的手,才打斷他的思考。武岩甩甩被灼傷的手,伸出手指在地圖上摩挲,慢慢的,他的眼睛盯到了渭河。


    渭河,雖然在隴西沒有與黃河交匯,卻離黃河不遠。在定西,兩河被洮河連接在一起。


    武岩盯著渭河,越看越覺得不對。漸漸的,他的目光被定西吸引。


    “這裏…”武岩點著定西的位置,“耶律將軍,你覺得是不是有些古怪?”


    耶律忠節是老將,經驗很是豐富。他看著定西的位置說道:“定西,黃河支流洮河與渭河皆打此過…不對!”


    “節帥的意思是,元軍有可能從黃河入洮河,在定西登陸,再入渭河,沿冰麵東入關中?”


    申花生搖頭:“元軍東入關中是死路一條。就他們所剩的殘兵,進入關中又如何?被文太尉剿滅是遲早的事。再說,很可能在半路,就遇見文太尉西進的大軍。文太尉,肯定會走結冰的渭河,不會走關隴道。”


    武岩幽幽說道:“可萬一元軍這麽幹,不是為了進入關中呢?”他的手在隴山一點,“難道元軍不能進入渭水,再從清水北上,進入隴山?”


    什麽?


    幾人心中一震,經過武岩一提醒,頓時發現,這個法子完全可以實現。


    隻要元軍早行動一天,就能輕而易舉的做到。甚至路上元軍根本不用打仗,隻要行軍就成。


    元軍以騎兵為主,機動性比唐軍強。加上提前行動,唐軍不但攔不住,也追不上。


    可元軍進入關隴道的後果,唐軍卻難以承受。


    隴山雖然很大,可是能行軍的路很少,隻要占據固關和長寧關,就能鎖鑰隴山。要想奪回來,需要花費很大的力氣。


    還有隴山中的關山草原,養了幾萬母馬母牛。要是落入元軍手裏…


    起碼元軍絕對不會擔心沒有軍糧,堅守兩三個月完全沒問題。


    幾個月後,冰麵早就化了,元廷的援軍也早就到甘涼了。而隴山的元軍作為一顆釘子釘在這裏,隴右很難守得住。


    武岩越想,越覺得元軍有可能孤注一擲的冒這個險。


    “元軍很可能今晚半夜就會動。”武岩皺眉,“估計,情報也不會及時送過來了。”


    “不過,或許有意外驚喜,也說不定。”


    意外驚喜?


    “節帥是說李思晉?”申花生明白了。


    武岩點頭,“大唐已經給過他機會。要是他還不動手,那就是坐失良機。我猜測,他有可能會動手。”


    李思晉雖是西域胡人,卻是沙陀人後裔,據說還是李克用的子孫。從他與其他西域胡人迥然不同的名字就可看出,李思晉沒有那麽簡單。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被唐國特務盯上,作為重點策反目標。隻是,李思晉一直在搖擺不定。


    李思晉是個萬戶長,已經屬於高級將領,他會得到元軍統帥的意圖麽?


    武岩不敢肯定。他不敢把希望放在李思晉臨陣倒戈之上。


    至於攻打元軍,此時也不現實。元軍如今閉營不出,兵力仍然占據絕對優勢,貿然攻打風險太大。那樣會逼得元軍拚命,反而激發他們的士氣。


    “傳劉衛泰!”武楊下令道。


    不一時,已經升為副營帥的劉衛泰進入大帳,捶胸行禮道:“末將見過節帥!”


    “免禮!”武岩道,“劉將軍,你率領中軍五千兵馬,立刻出發,抄近路去清水,在清水堡駐守。”


    “諾!末將一定在清水堡擋住元軍,不教元軍入隴山一步。”劉衛泰根本沒有問為什麽,就幹脆果斷的領命。


    很明顯,他從武岩的命令中,很快猜出元軍的企圖,反應不可謂不快。


    “好。立刻點兵出發!”武岩頒下令箭。


    “末將告退!”劉衛泰擎著令箭出帳。


    武岩看著劉衛泰的背影,“劉衛泰真是個將才。陛下如此知人善用,大唐緣何不興。”


    唐牧道:“節帥,我軍本就兵少。中軍被調走,萬一元軍不去隴山,那我軍就白白分兵了。”


    武岩苦笑,“眼下也隻有這麽做最穩妥。放心就是,兩萬多精兵,完全能守得住皋蘭山。”


    申花生道:“幾天前,有幾十萬甘涼百姓逃入了隴右,各地郡守衙門沒有接到朝廷指令,也不知如何安置他們。這些人亂哄哄的,難免惹出亂子。”


    因為事發倉促,唐廷安置北方流民的指示還沒傳到隴右,隴右各郡的準備也嚴重不足。


    這幾天,武岩和元軍激戰,無暇他顧,也就沒有管這些流民的死活。隻知道流民過了黃河就一夥夥的南下,此時已經在後方了。


    於是,武岩又下了一道重要的命令。


    “來人!傳本帥將令,按照《大唐律典》緊急法案,隴右暫時軍管戒嚴!拿本帥令箭,令各郡暫時聽從軍令!”


    “各郡打開官倉,暫時賑濟流民。調集警士民兵維持治安,登記流民冊簿。流民,暫時安置在各地空房。千萬莫讓流民作亂,要仔細甄別,發現兵器立刻收繳,凡圖謀不軌者,殺!”


    “陛下聖旨和文太尉之命,很快就到了。這段時日,千萬要穩住。各地郡守,縣令,縣尉,鄉正村正,傷殘退役將士,全部要調動起來!”


    武岩下完命令,行軍錄事立刻記錄下來。


    軍管戒嚴令不是隨便下的。一旦下了,就要仔細說明原委,必須要有非如此不可的理由。


    因為,這是武將接管地方行政之權,是大忌。就算《大唐律典》規定了緊急時刻可以暫時實行軍官戒嚴,可要求的條件也很詳細。


    不然,地方未必會奉命,朝廷也會懲處。搞得不好,就是謀反的罪名。


    好在,如今這種局勢,也不得不暫時實行軍管戒嚴了。


    不然,就是失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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