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他身邊不乏投懷送抱的女人。那些房展車展上的模特,他一個也不心甜,更不要說動感情了。對她們,他隻是逢場作戲,生理需求,等出了事,就讓劉帥帶著去找丁媛,說談朋友不小心有了,請她幫忙解決一下麻煩。丁媛信以為真,教育小劉帥半天,說胎兒是有生命的,是上帝的恩賜,勸他們不要流產。孩子可憐巴巴地求她,丁媛隻好讓別的大夫來做手術,她一旁陪著。直到女孩麻醉後,胡言亂語中叫出林智誠的名字,她才知道怎麽回事。


    “我知道馮紅的事對你傷害很大。可你既然走到現在,事業搞得紅紅火火,就說明你沒有被擊垮。你要珍惜感情,做一個有責任心的男人。”


    不管她說什麽,林智誠都點頭,也不辯解。丁媛是為數不多的,說出話來讓他不反感,能夠完全聽過去的人。丁媛看一下腕上的表,說了句靠著神的力量,一定能夠戰勝撒旦的誘惑,便往裏走。走沒兩步,身子一打晃,林智誠忙上前扶住。


    “沒什麽,”丁媛說,“沒吃早點,有些低血糖。”


    飯桌上,就在大家為王斌生日舉杯時,丁媛卻無力地歪倒在椅子上。救護車鳴著笛接走了丁媛,楊麗華也跟車去了醫院。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一屋


    子人惴惴不安。林兆瑞說,但願媛媛沒啥事。劉蘭芝雙手合十:“菩薩保佑,媛媛這麽好的人,可千萬別有個好歹的。”王斌本想也去醫院,被爸攔住了,這會兒他拉拉奶奶胳膊:“我幹媽不會有事的,不會的!”王樹生傻站著,一句話說不出來,一種不祥之兆籠罩著他。


    丁媛腫瘤轉移,已經到了晚期。幾天後,石柱從國外考察回來,徑直到了醫院,撲到她的病床上:“媛媛,我再也不能等了,咱們馬上就結婚!”


    丁媛搖搖頭:“這樣挺好的,我們誰也不欠誰,不要因為我耽誤了你。”因為化療的緣故,她的頭發脫落了不少,戴著假發。她努力把美好的印象留給所有人。


    石柱說:“我已經請假了,陪著你。”


    “忙你的去吧,我不會感到孤獨的。”丁媛的笑容就像冬天太陽一樣,遙遠,溫暖,但沒有多少熱量。


    石柱急得團團轉,滿頭滿臉都是汗。林智誠把他拉到病房外麵,說幹著急沒用,還是想想治療的辦法吧。這時院長陪著王衛東來了,看了看病人,招呼大家到醫辦室裏談。商量的結果是從北京請專家來會診,再決定下一步治療方案。


    北京專家看完病理報告,搖搖頭,說病人有什麽要求,盡量滿足吧。林智誠一聲不吭,出了病房一拳打在樹幹上。手指皮開肉綻,鮮血淋淋,他絲毫沒覺出疼來。他憋屈得難受:“什麽善


    有善報,純粹他媽的扯淡!媛媛這麽好的人,這麽個結局,這世界還有啥公平可言!”


    林兆瑞、劉蘭芝老兩口呆站著,眼角掛著淚。世上最讓人難受的,莫過於白發人送黑發人。二十多年前,兩人同時沒了女兒,時間剛剛愈合了傷口,沒想到又要麵對再一次的磨難。劉蘭芝念叨說:“老天爺咋就這麽不長眼,哪怕讓我們兩個老不死的折幾年壽,也該留下媛媛這孩子呀!”


    好容易熬到下午放學,王斌騎車子心急火燎趕到醫院。等不及電梯,三步並作兩步跑上五樓。孫誌剛紅著眼睛,正和楊麗華一塊出來,孩子跟他們撞個滿懷。“我的小祖宗,你不好好上學,過來添啥亂?”楊麗華一把扯住兒子。


    “幹媽病得這麽重,我來看看幹媽。”


    “你能幹什麽,快回去。”


    “我不走,我要在病房陪著幹媽。”


    楊麗華壓低聲音:“這不是小孩子家該來的地方。”


    “我已經上初中了,不是小孩了。媽,反正也來了,就讓我進去,看一眼幹媽再走還不行嗎?”孩子可憐巴巴地央求著。這時,屋裏傳出丁媛無力的聲音:“是斌斌嗎,快進來。”


    楊麗華隻好放兒子進屋,小聲叮囑著,當你幹媽的麵千萬別哭。孩子咬著下唇點點頭,可一進屋,看到瘦得脫了型的丁媛,還是忍不住哭出聲來。丁媛招呼孩子到跟前,欠起身,給他擦著淚:“幹媽最看


    不得哭哭啼啼的男人,你也是男子漢了,可別跟他們學。”


    孩子抽噎著說不哭,把淚憋了回去。丁媛問他手機好使嗎,孩子答好使,就是老師不讓帶。丁媛說:“功課挺緊張的,下次不許再跑過來了。想幹媽了,放學發短信。”王斌答應著,從兜裏掏出一張紙,是他畫的丁媛素描頭像。


    “畫得真像,沒想到咱斌斌還有這天賦。”丁媛喜出望外,“嗯,比幹媽本人漂亮多了。”


    王斌問幹媽,你的病會好嗎?


    “當然會了,幹媽還想出院後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讓你畫一張水粉呢。”


    孩子有些發愁,他沒畫過水粉,爸媽怕耽誤功課不讓學。丁媛說:“現在還是功課要緊,畫畫兒的事不著急。好了,你去吧,幹媽想休息一會兒。”


    王斌三步一回頭,戀戀不舍地走了。楊麗華沒想到平時沒心少肺的兒子,心腸比誰都硬的兒子,會這麽重感情。看著他跟丁媛親密無間的樣子,她在想:我要有個三長兩短的,這孩子會不會也這樣上心?


    回家準備裝裹時,跟丈夫嘮叨起這些,楊麗華眼淚汪汪的。王樹生說:“你看你,當初攛掇認幹媽的是你,現在心窄吃醋的也是你。放心吧,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兒子,對你這個親媽隻會更好。”


    楊麗華這才放下心。


    這時,林兆瑞劉蘭芝老兩口過來打探消息。一看見麗華手裏的繡花旗袍,就明白了怎麽回


    事。這是丁媛最喜歡的衣服,有回來家就穿著這件綿綢旗袍。小立領,葫蘆扣,袖口和下擺口繡著蔓草紋。老兩口誇她漂亮,丁媛笑說:“她們都說我是老妖婆,四十出頭的人了,還這麽妖妖孽孽的。我說愛美沒罪過,我死了就穿這件走。”老兩口一想到這節,心裏一陣酸楚。王樹生看著呆愣愣的爸媽,又看了一眼牆上的表:“時候不早了,你們也休息吧,媛媛那頭有啥事,再叫你二老。”


    秋夜很涼,外麵下了露水。楊麗華關上窗戶,看兒子睡熟了,帶好房門,招呼丈夫過來,小聲道:“大夫說,媛媛就一半天的事了,你去跟小石做伴陪陪媛媛吧。夜裏沒事最好,明天一大早我就過去。”


    王樹生答應著,穿衣服要走。楊麗華又說:“別騎車子了,打車過去,路上注意安全。你可不能有啥閃失,咱們全家就指望著你呢。”她說得眼睛潤濕,王樹生心裏也難受了半天。


    病房走廊裏光線昏暗,隻有重症監護室還亮著燈。王樹生輕輕推門進去,石柱剛把林智誠勸走,他帶著哭音叫了聲爐長。王樹生示意他小聲點,別驚動媛媛。他緊緊攥著石柱的手:“堅強些,大家都看著咱們呢,咱們不能垮!”


    他們站在床前不再說話,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兩個男人就這樣守護著他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午夜時,丁媛清醒了一陣兒,示意石


    柱過去:“我對不住你,耽誤你這麽長時間……”


    石柱哭著說:“是我自願的。媛媛,我會永遠陪著你!”


    丁媛點點頭,眼珠又轉轉,看到了王樹生,說姐夫,還記得當年的高考作文嗎?王樹生說記得。他怎麽會忘記呢,丁媛當年高考,沒有寫好的那篇作文《我將怎樣度過今後不平凡的二十三年》。媛媛當時的一句玩笑話曾讓他耿耿於懷,萬沒料到,上天留給她的時間真的隻有二十幾年。這都是命啊!到這份上,他真的相信,冥冥之中確實有股神秘力量在左右著人的命運。


    “好好待我姐,麗華是個好人……”丁媛說著,陷入昏迷狀態。王樹生和石柱忙上前,焦急地呼喚著,大夫護士也趕了過來。


    半睜開眼睛,丁媛眼神迷離:“姐夫,這些天,我一閉眼就看到從前科室裏的姐妹,看到我燕兒姐,她們想念我,招呼我過去。生活中有你們陪伴,到那頭,有這些好姐妹,我知足了……”


    淩晨時,心電圖漸漸拉出條直線。王樹生看一下表,剛好是當年大地震發生的那個時辰,他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秋雨在外麵淅淅瀝瀝下起來,隻有閃電,沒有雷聲。王樹生覺得一股陰冷刺骨的寒意,掠過地麵,由下而上漫過來。那是另一個世界死亡的寒意。


    天亮後雨停了,鳥雀嘰嘰喳喳地叫起來。醫院裏的檜柏飽含著水分,針葉球果間,水珠


    閃閃爍爍,五顏六色。空氣中有股熬中藥的味道。王樹生從太平間出來,楊麗華剛好趕到,拿著那件綿綢繡花旗袍。


    兩人的手緊緊地扣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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