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呀,就那麽個牛脾氣。要我說,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你也要做百分百的努力。咱們這個歲數,有幾個男人知根知底,肯跟你交心的?”王衛東說。沒想到馮紅突然煩躁起來:“姐,別提這些了好嘛!”


    王衛東一怔,不明白馮紅為啥反應這麽激烈。在感情上,她是那種粗枝大葉的人,沒留意到馮紅此刻的複雜心情。衛東待她不薄,隔三岔五送她一些東西——名牌包或是首飾。有次,她隨口念叨一句兒子想要個筆記本,第二天衛東就讓司機把一個全新的筆記本電腦送到局裏。衛東這麽夠意思,自己卻為了幾套房子,跟她視同陌路的前夫眉來眼去,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半夜,馮紅手機屏幕一亮,突然響起來。拿過一看,是張存柱,她趕緊關機,塞到枕頭底下。好在衛東睡得死,沒有聽見看見。


    第二天回到唐城,張存柱早等在辦公室外。原來他相中了唐城煤礦,想趁著煤礦虧損嚴重,工人開不出支來,把礦買下來。他要馮紅幫他遊說一下王衛東,給主管副市長過個話。“抱歉,你這忙我怕幫不了。”馮紅說。她對買賣企業這套不熟悉,怕張存柱做手腳傷害了衛東。


    “現在講國退民進,抓大放小,我也是在替政府卸包袱啊。”張存柱開導著她,“你想想,反正這個礦早晚都是賣,隻是賣給誰,賣多少問題。現在,礦上找人做的資產評估,和我們做的相差太大,


    煤炭儲量也被估高。這種虧損企業,別的地方都一賣了之、一送了之,就咱們這當成寶貝疙瘩,還好意思開出大價錢來。如果市裏讓他們破產,我兩千萬拿下,保證給你二十萬。”


    馮紅有些動心,張存柱一看有戲,又加了十萬。她瞟了一眼他:“你這是跟我做生意?”


    張存柱一咬牙:“本來我還要給方方麵麵的打點一下。那麽多工人,人吃馬喂,我還要養活。不過既然你肯幫這個忙,我也不能讓你覺得我沒誠意。這樣吧,五十萬,這下你滿意了吧?”


    “就這麽定了,真能為虧損企業找條活路,你也算辦了件人事。”馮紅答應下來,“不過,你要是食言,做出對不住我跟衛東的事,我們有法兒治你。”


    “那是,我得罪誰,也不敢得罪姑奶奶你呀。”柱子有些得意忘形,嬉皮笑臉往眼前湊,抬手摸了一下她的臉頰。“放尊重點!”馮紅柳眉倒豎。張存柱趕緊退後,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帶著訕訕的笑。


    撲哧一下,馮紅笑出聲來……


    她幾乎沒怎麽費唇舌,王衛東就有條件地答應了這事:“好了,我明白了。你告訴張存柱,隻要他有這個實力,解決好遺留職工問題,就去走手續吧。”


    馮紅心花怒放,剛要走,衛東又叫住她,陰沉著臉:“我不想跟他有什麽瓜葛,也不希望你介入他的事,這是最後一次!”


    這個從前王天喜幹了半


    輩子的煤礦,這個盛產肥煤,年齡比這個城市還要長的煤礦,幾經折騰,就這麽易手賣給了張存柱。事成之後,柱子兌現承諾,辦了張銀行卡,把五十萬打了進去。他咬著煙鬥,嘴角綻出了一絲得意:“多少錢都敢要,誰的錢都敢接,這樣的女人,好擺平。”


    順著回旋向上的雕花鐵藝樓梯,劉愛國一步步上樓。對林智誠建的這個美術館,他一直有看法。大戲院還沒完工,又弄個美術館,這得砸進去多少錢?就算畢成是個寶貝,辦個畫展就行了,也用不著這麽興師動眾啊。現在鋼材水泥都在漲價,你林智誠房地產攤子鋪那麽大,又搞這些,資金上有沒有問題呀?


    一見麵,愛國就忍不住發問。林智誠笑笑:“大戲院地皮政府出,美術館是現成地方,不用多少錢。錢這東西呀,就像女人的乳溝,擠一擠總是有的。”


    劉愛國手指點著他,哈哈大笑起來。笑夠了,他一繃臉:“有兩個消息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先聽哪一個?”


    “你就愛賣關子。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先說壞消息!”


    “壞消息就是……”劉愛國揣摩著林智誠的反應,斟酌著用詞,“馮紅跟柱子好上了,兩人黏到了一塊,炒礦呢。”林智誠瞪了他一眼,又問好消息。愛國說:“好消息是——北京來個藝術品經紀人,是位漂亮的小姐。她對畢成的畫很感


    興趣,想約你吃頓飯。”


    “哼,這也算好消息。藝、術、品、經、紀、人,”林智誠一字一頓,“光惦記著別人的寶貝,當中間二道販子那種人?”


    “哎,這可不是一般的經紀人,漂亮、聰明、膽識過人。還有哇,她對你美術館,對畢成的畫,知道得倍兒清。你說這事啊,真是瘸子的屁股——邪門了!”


    林智誠唔了一聲。劉愛國醒悟過來,不該當他麵提瘸子,忙抽了自己臉一下:“該死,看我這臭嘴!”


    林智誠沒理他,打電話讓把這幾天美術館監控錄像調了出來。不一會兒,一個穿著黑色風衣,戴著太陽鏡的短發女人出現在畫麵裏。林智誠喊一聲停,畫麵定格在她摘去鏡子,駐足在一幅畫的瞬間。杏仁眼,凹眼窩,嘴唇有些厚,豐潤而性感。林智誠問是她嗎。愛國嗯了一聲,有些納悶,她什麽時候冒上來的?


    “瞧見沒,人家是有備而來。你呀,讓人家賣了,還在幫人家數錢。這幫畫商個個人精,跟他們打交道小心點……”


    劉愛國洗耳恭聽。原以為聽了馮紅的事,林智誠會暴跳如雷,沒想到竟然這麽平靜。現在,見他不錯眼珠地盯著錄像中的女子,愛國覺得有必要實話實說:“這個畫商小姐嘛,說起來拐彎抹角,還跟咱們有點親戚呢。”林智誠忙問哪門子親戚。得知是張存柱的表妹,他摸著下巴,微笑掛在嘴邊,半晌才


    道:“這事兒,有點意思啊……”


    管艾父親老早就當了鐵道兵,她生下來就隨軍到處跑,鐵路修到哪裏,全家就安到哪裏。她經多見廣,十七歲上考進美院,後來又在國外待了幾年,現在三十不到,就已是小有名氣的藝術品經紀人,把好幾個畫家介紹到國外,作品賣出了好價錢。很偶然的,她看到了畢成的幾幅畫,一下子掂量出市場潛力,這才來唐城尋覓這個畫家。表哥向她推薦了劉愛國,說隻要給愛國錢,沒有他搞不掂的事。


    “這麽說,更得非見不可了?”聽了愛國不無誇張的一番介紹,林智誠也想會會這位小女子。


    “必須的。我說,既然你跟馮紅都是過去時了,也沒有啥忌諱了不是。你跟柱子呢,也算唐城地產界兩座山頭。可這麽多年打打殺殺,寧可讓外人發財,也不給對方一點活路,為這失去多少市場?有句老話叫‘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這麽做值嗎?我希望你們倆以後和平相處,一塊兒掙錢,那該多和諧。”


    林智誠哼了一聲。


    他左手食指勾著,示意劉愛國近前。盯得愛國有些發毛,才說:“老舅,我求求你,以後少跟我玩哩咯啷。馮紅也好,馮綠也好,跟你跟我的生活沒啥關係,知道不?”劉愛國知道他還在為祝壽的事耿耿於懷,忙說:“以後不了,都怪我,好心辦壞事。”


    “算了,都過去了。”林智誠一


    擺手,“既然你這麽愛張羅事,那就給他柱子點麵子,吃這頓飯,順便會會他這個表妹。”


    飯局設在了和平飯店。林智誠和劉愛國在穿著旗袍,模特一樣高挑的迎賓小姐引領下,走進包間。盡管在監控錄像中見過管艾,可一見真人,林智誠還是被她的氣質吸引了。麥色的皮膚,中灰色的羊毛衫,美人骨前掛著一枚古舊的白玉吊墜,有種不顯奢華的高雅。


    “沒想到經紀人居然是位美女,不去當模特可惜了。”林智誠握著管艾的手,打趣道。


    “林總過獎了,我想當模特,人家不要我;想當畫家,又沒當成,就成現在這樣子了。”


    “還好,真要當了畫家,畢加索就得去別處找飯碗了。”


    “真壞,林總你一見麵就拿人家開涮。”


    兩人有說有笑,把劉愛國和張存柱晾在了一邊。柱子握著煙鬥,嘴角帶著淺笑,看著他倆鬥嘴,心中竊喜。劉愛國心裏納悶:小誠今天表現有些反常,看來,英雄也難過美人關啊。他輕咳了一聲,拿過來菜譜:“我向管小姐介紹一下,這家飯店是我們烹飪協會成員單位,它的特色呢是把宮廷膳食和地方菜點融合在一起,取料精細,原汁原味。”


    管艾讓林智誠點菜,林智誠衝愛國努努嘴:“唐城美食家在場呢,他明白還是他點吧。”劉愛國也不謙讓,點了乳香扣肉、紅燒裙邊、醬汁瓦塊魚、金湯血燕魚翅羹


    幾個特色菜,涼菜要了臘八蒜鮮貝,糯米蜜汁蓮藕等。“我有糖尿病,你讓廚師給我單做一個胡蘿卜丁炒豌豆,要鹹鮮味,不放糖。”他吩咐服務生道。


    “上次我們吃飯,一桌八個人,六個血糖高。”張存柱由愛國的糖尿病引發感慨,“不知為啥,現在糖尿病這麽多。”


    “唉,富貴病,營養過剩,缺乏運動,消耗不掉。現在,我總算琢磨出養生的十六字真經:汗要出透,水要喝夠,飯要少吃,便要排清。”劉愛國說出自己的經驗之談。


    “精辟!”張存柱拍了一下巴掌,忙掏出手機來。記下這十六字真經,他抬起臉:“錢也掙得差不多了,有個好身板,多享受幾年是真的。我血糖沒啥問題,就是三高,大夫抽血化驗,一抽一管子油。”


    他一臉關心地問起林智誠身板咋樣,喜歡吃啥,林智誠拍拍自己的義肢:“除了它,心啊肺啊肝的都沒有啥毛病。我是雜食動物,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遊的,沒有不吃的。敢吃蛇肉嗎?”他問一旁的管艾。


    “嗯,還行吧。”


    “那再加個龍虎鳳蛇羹。”林智誠吩咐服務生,又對管艾說,“這個有美容養顏作用,保證你越吃越漂亮。”


    管艾禮貌地衝他一笑。林智誠問管小姐喝點什麽,你在國外呆過,應該喜歡紅酒。他招呼服務員上一瓶拉菲。管艾一聽,忙攔住:“太奢侈了。今天我陪幾位


    大哥痛快喝一回,上白的。”


    大家都說爽快。


    “藝術品經紀都幹什麽?”林智誠看著管艾的名片問。管艾解釋了一番,林智誠點點頭:“哦,明白了,就是把中國的好東西倒騰到國外。這不是賣國嗎?”


    在劉愛國看來,林智誠幾乎在裝傻充愣。管艾也一愣,忙辯解道:“藝術品收藏是沒有國界的,我也把國外優秀藝術品介紹到中國,這是一種很好的文化交流。”


    菜陸續上來,服務生擰下酒瓶口的金屬箍,挨個倒酒。劉愛國忙招呼說,還是抓緊對付美味佳肴吧。管艾先敬林智誠和劉愛國,然後又和表哥一塊敬他倆。一杯酒她一飲而盡,杯底衝下,向兩人叫著板。林智誠不甘示弱,口裏絮絮叨叨叫著管小姐,一杯又一杯地幹著。


    一頓飯下來,酒酣耳熱中張存柱暗自高興,這頓飯吃得值。表妹真是個撒手鐧,一招製敵,林智誠這老小子,不僅沒計較他跟馮紅的事,反而摟著他稱兄道弟,跟管艾又留手機號,又約下次吃飯時間,整個一惦記著天鵝肉的癩蛤蟆。管艾沒表哥這麽興奮,她對林智誠第一印象實在不怎麽樣,吹五大六,愛扯黃嗑,再次印證了她心目中的土豪形象。這號人她見多了,打心眼裏有些瞧不起。不過,為了以後合作,還得捏著鼻子交往。


    心情最複雜的要算劉愛國,他沒想到林智誠會這麽沒成色。上了車,他說


    出了心裏話:“林總,今天你的表現頂多打四十分。人家都把高大光鮮一麵亮給對方,你可倒好,往黑裏醜裏描自己,我有些整不明白。”


    “本來咱也不是什麽好棗,裝啥裝?”林智誠打著哈哈,搞得愛國雲裏霧罩的,不明白他想幹什麽。


    盡管手裏有管艾的名片,林智誠卻沒有跟她聯係。三天後,管艾憋不住了,提出來要他陪著去看畢成。林智誠並不著急,電話說讓我秘書陪你去吧,我還有個重要會議。


    管艾有點悻悻道,那就改天吧。第二天,就在她要放棄希望的時候,接到一個陌生女孩的電話,說林總上午十點在美術館等她。


    從監控錄像裏,林智誠看到管艾上樓,眼睛東轉西瞅,終於來到他的門外。他從寬大的轉椅上起身,上前握住了管艾的手:“美女駕到,有失遠迎,歡迎,歡迎。”


    上樓時,管艾注意到幾個工人正往牆上掛著畫。那些舊作呢,是不是被林智誠賣掉了,賣給了誰,她滿腦子疑問,迫不及待地要見到畢成本人。兩人走進畢成的工作室,屋子足有一個籃球場大,碩大的畫案上,鋪著一張雪白的三米多長的北極熊皮。這是林智誠花二十萬元買下的。此時,蓄著長髯的畢成正躺在熊皮上,似睡非睡。林智誠近前小聲叫了他兩聲,附在他耳朵邊,說北京來的客人要見你。老畢眼睛都沒睜,哼了一聲,沒見我睡


    覺嗎,不見!


    林智誠轉過身,衝管艾攤開雙手,表示愛莫能助。兩人悄悄地退出屋子。


    不愧是行家裏手,管艾隻看一眼畢成畫了一半的畫,一塊石頭便落了地。行,畢成正處在風格成熟期,還有創作潛力。接下來,她暗自佩服林智誠有眼光。畢成畫作,符合國際流行趨勢,隻消炒作一下,幾年後翻番不成問題。


    兩人走下旋轉樓梯時,管艾開了口:“林總,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林智誠笑了:“你太客氣了,有啥話盡管說。”管艾道:“我沒少跟畫家藝術家打交道,我不讚成你給畢成這麽優裕條件。舒適環境隻能讓藝術家變懶,創作力下降。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老祖宗早就總結出來這個規律,磨難出力作。有首詩怎麽說:為了那千秋萬代的藝術喲,我們不能讓藝術家生前過好。”


    林智誠不以為然:“是畫兒重要,還是人重要?如果二者取其一,我寧可不要畫兒,也不能讓老畢再回從前環境,再受二茬罪。”


    他看一眼麵前這個小他十幾歲的時尚女子,心想,你一輩子順風順水,連老天都眷顧,怎麽能夠體會到一個從煉獄中掙紮過來的人的心理呢。“管小姐,你要是誠心賞畫呢,你就在這兒看。要是想跟我做生意,打起買賣畢成的主意,你可是看錯人了。”他說。管


    艾剛想解釋,被林智誠製止。他看了一下表說對不起,我還有重要約會,便丟下她匆匆走了。


    劉愛國沒想到,管艾會在林智誠那裏碰一鼻子灰。他鼓著腮幫,轉著眼珠想半天,才明白了原委:“你說錯話了。你眼裏是先有畫兒,後有人,而林總眼裏先是人,後才是畫兒。畢成一幅畫兒再值錢,也不如他一個樓盤掙得多。養著畢成,是把畢成視為人才,真心實意地在幫他,而不是當成商品在經營。”


    管艾點頭稱是,又纏磨著劉愛國給她講林智誠、畢成的故事。為這,特意又請他撮了一頓。


    管艾大學學的是油畫,研究生卻選的中國美術史。她懂得欣賞畫,知道畫的藝術價值。可自打進入經紀這個行當,藝術價值逐漸被市場價值取代,看一幅畫作首先掂量值多少錢,看一個畫家,首先看他是不是潛力股、績優股。慢慢的,她不再摸畫筆,同時悲哀地發現,過去在她心目中崇高的藝術品,現在隻等同於“¥”或“$”後麵的阿拉伯數字。在林智誠身上,她發現了早已稀缺的東西:情義。


    半個月沒聯係,林智誠幾次想打電話給管艾,又覺得沒麵子,撥了按,按了撥,就是沒有打出去。就在他以為和管艾的關係就這麽結束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管艾告訴他,星期三賓館有個慈善拍賣會,邀請他參加。林智誠哈哈一笑:“帶支票還


    是現金啊?”


    “隻要你人來就好。”


    林智誠拍過房子拍過地,卻從來沒有拍過畫,也沒有見過一幅畫竟然在拍賣中會讓人這麽緊張刺激。在拍賣師的一次次叫價裏,京城畫家孫飛揚一幅山水畫,竟然拍出了二百萬。


    畫家激動地起立致謝,在一串感謝的人名中,林智誠聽到第一個就是管艾的名字。管艾上台,和畫家一道,把拍賣善款交到市婦聯春蕾計劃負責人手中。一片掌聲裏,管艾要獻出自己的一份愛心,她把胸前的漢代白玉吊墜摘下,交到拍賣師手裏。這戲劇性的一幕,讓拍賣現場再次火爆起來,林智誠第一個舉起牌子。


    張存柱也來給表妹捧場,看林智誠這麽執著,就一次次舉牌,逗弄他多出點血,反正瘸子也不會在乎這點錢。白玉吊墜拍價一路飆升,管艾看著兩個男人較勁,臉激動地紅了。等拍賣錘落下,林智誠終於如願以償時,白玉吊墜已等同於一輛豪車價錢。


    林智誠剛回公司不久,管艾就追了來。院子裏的連翹滿枝金黃,豔麗可愛,金燦燦地報告著春天的到來。管艾從車上下來,看著這滿院金黃,喲了一聲,你們種了這麽多迎春啊。林智誠從屋裏迎出來,糾正她:“這不是迎春,這是連翹,一種藥材。和迎春嘛很好區別,連翹花朵大,四瓣;迎春花朵小,六瓣。”


    “哦。”管艾貪婪地看著,“我喜歡黃色,有


    一種讓人窒息的美。每回看到這種顏色,不知為什麽我都想哭。這種顏色讓我想起童年的油菜花,想起小時候的歌謠,甚至想起我姥姥。美麗、憂傷、痛苦,不再……對了,偏愛這種顏色的畫家很多,梵高筆下那一抹燦爛的金黃,早已成為美術史上的經典。”


    看著她在院裏大發感慨,林智誠覺得很有意思:“到底是學美術的,對色彩這麽敏感。連翹在我們這兒,是春天最搶眼的植物。你看看,它形狀像不像金光閃耀的綬帶,所以古人又稱連翹為黃綬帶、黃金條。有首詩這麽說的:”四月春光無限好,庭院連翹金輝耀。“管艾誇他見多識廣,知識淵博。”哪裏哪裏,我也是現躉現賣。“林智誠搔著後腦勺笑了。管艾沒忘來找林智誠的目的,她叫了聲林總:”現在你明白我叫你參加拍賣會的意圖了吧。一幅畫兒的生命和價值,是需要有人發現,並且吸引更多的人甚至全社會去認知的。孫飛揚是這樣,畢成也是這樣,這就是我們藝術品經紀人的責任。“林智誠點頭,說有那麽一點點道理。”那你呢,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那麽喜歡的吊墜沒了也不心疼?“”為了那些輟學女童能念上書,我一個吊墜又算什麽?至於是賠是賺,明天你看看各家媒體對這次慈善拍賣的宣傳,幾個月後你再看看孫飛揚作品的價格,你就會明白的。


    “這小女子,不光有市場頭腦,看來心腸還不壞,林智誠想著低頭不語。管艾十分誠懇:”還是讓我來包裝畢成吧。他是塊金子,我不願他埋沒在唐城這塊土上,我要把他推向全國,推到世界……“林智誠沒說行也沒說不行,他帶管艾進屋,拿出一個錦盒交到她手裏:”給,完璧歸趙。“錦盒裏,是他拍下的那個吊墜,配上絳色絲絨,越發顯得這個千年羊脂白玉溫潤,水頭足。管艾心裏一暖,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謝謝,那是你一顆愛心換來的,我不能要。“”君子不奪人所愛,還是物歸原主吧。“


    管艾捋了下頭發,笑著說:”那好,你先替我保管著,等我給你掙錢了,再贖回來好了。“林智誠答應一聲,蓋上盒蓋,小心收好。管艾忽閃著長長的睫毛,看著他,看得林智誠有點不好意思。”是這樣,我明天要回北京一趟,你敢不敢陪我進京?“管艾忽然問。


    ”沒問題,舍命陪美人。“林智誠也正要去北京,清華大學辦了個emba班,他聽衛東勸,成為班上的學員,每月都要過去上幾天課。另外,公司剛從四環外拿到一塊地,還沒考慮好是搞住宅還是寫字樓,他要過去看一看。


    ”北京正鬧非典,你不怕傳染上?“管艾問。


    ”不就是肺炎嗎,我剛生下來就得過,聽說專門送進恒溫箱裏待了一禮拜。怎麽著咱也算死過幾回


    的人了,死都不怕,還會怕啥非典?“非典的事,林智誠沒擱心上,管艾也沒認真。要是知道後來林智誠為這差點送了命,她死活也不會要他陪著去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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