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三點十七分,手機屏幕的藍光在女兒黏土獎杯上投下鬼影。某網貸app的骷髏頭圖標在顫抖的指尖下放大,擔保合同第七條款用血紅色標注:"逾期未還將抵押名下不動產"。


    老周媳婦的電話在暴雨夜炸響:"周哥摔下腳手架了!"我攥著醫院繳費單衝進急診大廳時,聽見護士在喊:"先交三萬押金!"


    手機銀行餘額顯示382.6元。我蹲在安全通道裏點開"極速借",人臉識別時攝像頭裏的男人讓我陌生——眼窩凹陷,胡茬裏夾著兩根白發。當"需上傳親友聯係方式"的提示彈出,我輸入了阿珍的號碼,卻在最後一位數改成自己的另一個手機號。


    "王總......"老周從手術室推出來時,麻藥未退的舌頭打著卷,"別告訴兄弟們......"他纏滿繃帶的手比劃著,"就說我回老家收麥子了......"


    安裝工大劉女兒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寄到店裏時,我正在給某業主磕頭求延期還款。燙金的"計算機專業"刺痛眼睛,他粗糙的指腹摩挲著學費數字:"俺閨女說可以辦助學貸款......"


    "放屁!"我把煙灰缸砸向展示櫃,鋼化玻璃蛛網般的裂痕裏映出自己扭曲的臉,"老李家孩子去年進的985,學費我包的!"手機裏剛通過的"黑金貸"正在放款,30%的服務費像把剔骨刀。


    深夜的atm機前,我把五萬現金塞進信封。大劉摸著厚度突然跪下,額頭撞得地板咚咚響。我想扶他時摸到後背凸起的脊椎骨,想起上個月他偷偷賣血的針眼。


    阿珍發現端倪是在情人節。她拿著我的手機要給女兒拍視頻,突然彈出條短信:"您擔保的二十萬貸款已逾期三天。"鏡頭裏女兒舉著巧克力笑靨如花,背景音是我打翻湯碗的脆響。


    "你把房子抵押了?"她翻出藏在床墊下的合同,手指在"抵押物處置條款"上劃出血痕。女兒嚇得縮在牆角,剛拚好的樂高救護車散落滿地。


    我跪著撿拾積木時,聽見阿珍在陽台給律師打電話:"......能保住孩子保險嗎?"夜風卷起她鬢角的白發,月光下像撒了層鹽。


    催收人員找上門那日,老周正帶著安裝隊修展廳。穿黑西裝的壯漢踹翻年桔盆栽時,大劉抄起射釘槍擋在我身前。老周摸出給女兒手術準備的現金,新鈔的油墨味混著他身上的消毒水,熏得人作嘔。


    "下不為例。"領頭那人把鈔票甩在樣品門上。他們走後,我發現德國裝甲門多了個凹痕,正中心形鎖的位置,像被子彈擊穿的心髒。


    工人們默默收拾殘局時,老周突然說:"王總,下月工資......"我打斷他:"照常發!"聲音大得驚飛屋簷下的麻雀,它們撲棱棱撞碎在防盜網上的身影,像極了我們掙紮的模樣。


    女兒突發高燒那夜,我蹲在醫院走廊翻遍所有網貸app。某平台的"孝心貸"正在推送廣告,穿白大褂的演員舉著聽診器微笑:"最高可借五十萬!"


    "肺炎引發心肌炎。"醫生的判決書比催收函更可怕。當護士遞來進口藥清單時,我咬破手指在擔保合同上按手印。放款到賬的提示音與心跳監護儀的滴答聲重疊,女兒蒼白的臉映在手機屏上,像個即將熄滅的像素點。


    建材市場拆遷公告貼出時,工人們正在打包樣品。大劉擦著那扇鎮店之寶的胡桃木門,突然說:"這木紋多像老家後山的梯田。"老周把十年工齡獎牌塞進工具箱,叮當聲裏混著拆遷隊的電鑽轟鳴。


    "補償款夠結清工資。"我把銀行卡拍在桌上。他們卻集體搖頭,老周代表開口:"先還網貸吧,我家那畝果園該收了......"


    拆遷隊的挖掘機撞碎展廳玻璃時,我死死抱住德國裝甲門。飛濺的玻璃渣在手臂劃出血線,恍惚看見十四年前掛上招牌的那個清晨,爆竹紅紙像雪片般落在簇新的門板上。


    最後一筆工資發放日,我在銀行vip室簽下房屋過戶協議。穿阿瑪尼西裝的年輕人嚼著口香糖:"王總爽快,這地段房子搶手著呢。"他指甲蓋上的豹紋美甲讓我想起催收頭目。


    走出銀行時,女兒正蹲在路邊看螞蟻搬家。她突然仰頭問:"爸爸,我們什麽時候回家呀?"我摸著她化療後新長的絨毛,指向遠處在建的購物中心:"等新房子裝修好......"


    手機突然震動,是某網貸的貼心提醒:"您已累計借款187萬元。"夕陽把影子拉得很長,像條通往地獄的棧道。女兒把黏土捏的救護車塞進我掌心,車頂旋轉的藍燈是用圓珠筆芯染的色。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深淵之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文野260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文野260並收藏深淵之下!最新章節